------------ 穹湮风雨 ------------ 第一章 一水隔天 林弈停下脚步,抬起双眼。 云雾缭绕的山顶,一道黑门默然伫立,仿佛通向天穹。 山门之后,就是归剑山庄,云州黑白二道的守护神。 如今,只剩一片断瓦残垣。 “喂,什么人!”卫兵厉声问道。 林弈极目远处的云雾与黑烟,淡淡道:“来凭吊龙大侠。” “归剑山庄,哪是随便什么下人都能进去?”卫兵看出他的修为不过淬体境,便是毫无顾忌,“要凭吊,那些百姓不都在凭吊?”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路旁荒野里匍匐着不少人。衣衫破烂,面容肮脏,身前摆着蜡烛与黄纸,长跪不起。 林弈略微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卫士。硬闯过去消耗的幽币,和绕个远路登山所带来的麻烦,哪个更好接受点? “守卫大哥,他是跟我们一起的。” 后方人群中走出一位容貌极为精致的女子,一身黑金华服,姿态优雅的将一张帖子交到卫兵手中。 卫兵看了一眼帖子,慌忙深深埋下头去,颤声道:“原来是云郡叶家,小人失礼,请!”便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云郡是云州州府之郡,叶家是郡中仅次周家的大望族。 “林先生,还是继续同行吧。”叶疏影走到林弈面前,露出个有点俏皮的笑容。 她身后的一位黄衫人,眼中却满是阴狠的神色。 ****** “到底是谁干的!” 白色锦衣的中年人猛地一拍桌子。 山巅大厅,宽阔精致的大堂,焦糊味与血腥气萦绕不去。 堂中围坐着的一圈人,都是这云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天涯武会的帮主,云郡周家的家主,荷海商会大管家,甚至还有朝廷的人。 此时脸色都很难看。 方才发火的,是云州州牧。 “仍未查到足够线索,不管是谁,下手极为老练狠辣。尸体全都被斩为两三截后又烧焦,根本分不清是龙府还是敌人。” 敢回答他的,也只有穿着一身甲胄的龙将了。毕竟整个大夏王朝,也只有十大龙将。 “还用查吗?”一身黑衣的高个子站了起来,眼眶中满是泪水,带着哭腔骂道:“除了魔教还能是谁?倒不如问问这几个大人物,是怎么让魔教悄无声息的进来的!” 看到他,天涯武会和周家的头都埋了下去。 他叫龙鹤。龙百战的养子,在凉州创立了方圆剑宗。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一定希望当初能不要走得那么远吧。 没人能责怪他的愤怒与僭越。 毕竟龙家上下,四代老小,无一幸免。 ****** 龙百战死了,云州的守护神倒了。 有人悲痛欲绝。路边一位枯槁老者,身前两支烛火摇曳,双手高举,泪流不止。 有人喜悦欣慰。山的另一侧,一位粗布孝服的端庄女子望向山巅,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 林弈二者皆不是。 他来此是为了工作。 在原来的世界,他是一名实习医生。 在这个穹湮大世,他则是一名代理鬼差。 因为某些原因,那些萦绕世间的怨恨,必须要渡过那条河。 而他就是那名摆渡人。 “林先生,请再考虑一下小女的建议吧。”叶疏影柔声说道。 林弈不置可否的微笑道:“在下会考虑的。” 本来只是为了方便赶赴此处,才加入这支队伍做了马夫。 因为一次意外展露了医术,这个大小姐就生出了拉拢之心。 云郡叶家,能成为他们的门客,确实会方便许多。 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送命了吧。 这个美丽的大小姐,也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角色。 他还真的在考虑。 虽然按白无常那家伙的说法,他肩上的任务要大得多。 比叶家,比云州,比这大夏王朝都更大。 “生死两岸,千世存亡,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个上古神皇留下的森罗系统。” “和唯一来得及接受系统的你了。” 他背后还有一道冰冷得如同芒刺的寒意。 黄司成很不高兴。 作为叶家最重要的门客一脉,他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江湖间甚至有人把他和叶疏影放在一起。 然而这个不知哪来的下等马夫,却屡屡能让她露出微笑,那是他成年以后就很少能看见的样子。 不过,下人就是下人,要把他一脚踢进深渊,也不是什么难事。 登山长阶,连绵数十里,并非一蹴而就。 冒烟的亭台楼榭,烧焦的尸体碎块,无不让人心惊胆寒。甚至尖叫哀嚎声,仿佛仍在耳边萦绕不去。 “嘀。阴怨祛除。获得幽币5枚。” 森罗系统,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 有所收获,林弈心中却并无任何喜悦。 这片山庄,遭受了极大的恐惧。即便是已经当了半年鬼差的他,也是首次遇到如此惨状。 天涯武会和官兵联合搭建了一些临时帐屋,叶家分了其中比较宽阔的一间。 林弈刚刚准备闭目歇息一会,突然闯进来两个满身甲胄的卫兵,进门就大喊道: “山庄有宝物遗失!现在烦请配合调查!” “胡闹!”黄司成站了起来,怒道:“龙大侠英魂未散,何等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偷盗遗物!你们这完全是在侮辱我们叶家!”说罢他把自己的包裹一下子扔了出来,继续骂道:“拿去随便搜!等搜完了,我再找你们将军评理!” “听命行事,得罪了。”一个卫兵上前捡起黄司成的包裹。 “哼!各位,都把包裹给他们看看!”黄司成挥了挥佩剑,似乎余怒未消,“我叶家素来光明磊落,今日竟受此侮辱!必要讨个公道!” 林弈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伸手朝自己的包裹按去。另一名士兵却已经在他旁边,早有准备的一把将包裹抢了过去。 卫兵将他的包裹朝下一翻,“哐啷哐啷”的掉出了几个金镯子、玉如意、绣金烛台等小东西。 “啪!” 黄司成手中佩剑掉在了地上。 他瞠目结舌,有点难以置信道:“林,林兄弟,你怎会做这样的事?” 叶疏影皱起眉,呢喃道:“这一定是有所误会……” “林兄弟!”黄司成长叹一声道,“你虽然做的是照顾马匹的活路,生活艰难,但也不能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啊!你叫我们叶家又如何保你,唉!” 在场众人皆是窃窃私语,憎恨、鄙视、厌恶的眼神纷纷朝林弈看来。 “我这一路来就觉得他有问题……” “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小姐竟然对他印象还挺好。” “说到底,下人就是下人,哪有什么修养……” 以龙百战的威名,如今竟然惨死,在云州江湖有无数人肝肠寸断。此等同仇敌忾之时,竟还有宵小之辈,让众人都极为不齿。 “哼,有什么想说的,就到牢里去说吧!”卫兵粗鲁的伸手就朝林弈抓来。 这就是这个世界。 若他就是一个马夫,就这样一次,就能被毁了一生。 到了牢中,只要有权势的人交代一声,几番折磨,就能轻易让这个马夫被折磨成疯子。 和以前的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不是马夫。 突然间,阴风四起,鬼哭狼嚎。 烛火一下子被风吹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林弈叹了口气。200幽币一次的阴风术,结果还是下了血本了。 叶家的门客也当不成了。 房间中顿时一片混乱。 “呀啊!什么东西!” 女眷的尖叫声中,夹杂着黄司成的一声惊叫。 林弈走到夜色星光之中。 若不是山庄里阴怨遍地,哀魂四起,这个法术也不会有这样强大的效果。 他拿出绳索和钩子,又叹了口气。 结果还是得靠业余登山爱好者的本事啊。 ****** “龙悔门那边,仍然没有消息吗?” “没有。当初龙大侠离开师门,应该已经被除名,看来这修真天门是真的当没他这个弟子了。” “不管黑暗势力多么庞大,也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应对了。” “也好吧。如果龙悔门来问责,还真不知道是哪边更可怕。” “总之,事到如今,也只有先为龙大侠超度了。” “咳咳。”体型略胖,一身白衣的老人高举起一道金色的卷文,高声念道:“将星陨灭!英灵安息!天尊人皇!恭请垂怜!呈龙百战之生平!” ****** 山间一处高台,站着一位老人和一名少年。 “龙大侠,您仍不愿安息吗?”少年白衣青褂,面容清秀,本是个儒生样子。却又衣衫破烂,满身尘泥,倒更像个山野猎人。 “是谁杀了老夫?是谁害了我全家?” 老人仰头望天,只知自顾自的呢喃。 说是老人,其实是一团像是老人的烟雾。 “您都忘记了吗?既然如此,那就帮您想起来吧。”林弈叹了口气,突然一声大吼:“罗二狗!” 老人猛地一颤,烟雾缭绕的身形清晰了一点。 真名,是唤醒余灵的第一步。 眼前这个云州的守护神,这个臻入第八品“入微”境界的宗师,这个一团幽蓝的怪物,名为余灵。 没能进入轮回的逝者,怨灵中的特殊存在,他的主要任务。 为了延缓生死两岸的平衡,阻止这万千世界的灭亡,这些余灵必须安息。 林弈开始说这个故事。 “罗二狗,你本是黄家的世代家仆,一生务农就是你的未来。你的老父亲却冒着被东家抽鞭子的风险,偷偷为你买来了一本武书。” “浩然气经,满街可见的,最平庸的武书。你却借着星光,借着萤火,一天四个时辰,挥剑五千,挥拳五千,从不间断的数个春秋,终于一拳挥出了精纯的内力,惊动了陇亩之外的世界。” “你被收入修真天门,得姓为龙。龙悔门的弟子中,你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他们是光辉灿烂的金玉,你是覆盖泥土的顽石。” “然而有人强抢民女,屠人全村。有人突破无门,堕入魔道。那些天才如同绚烂的流星,闪耀而短暂。” “只有你不同,你仍然在修炼着,日复一日,时复一时,一天八个时辰,挥剑一万,挥拳一万。” “流星飞逝,顽石仍存。最终拿下试炼首位的,偏偏是最不起眼的你。你领命制裁那个师门最灼目的天才,那个与你生死相托的兄弟,那个堕落入魔的怪物。你的浩然之剑挥下时,却早已泪流满面,宁愿让一切,回到你仍是一颗顽石的从前。” “所幸还有那个女子,那个你默默倾慕多年的女子,终于托付了她的终生。” “婚期临近,你赶赴家乡,迫不及待的想给数年未见的父母呈上这喜讯。” “然而喜乐的美酒,终究在咽喉中化为灰烬。” “因为得罪云州梁王世子,黄家被诛了九族,世代为仆的罗家又怎能幸免。你赶到记忆中的山谷,找到的只有满门枯骨尘灰。” “你从此诀别师门,进入俗尘。数年之后,你已成为大夏王朝一名大将。借一次祸事,一段谗言,你将云州梁王逼上反路。你亲自领命平叛,假传兵况,造势屠城。尸堆断水,血聚成霞,梁王一脉,无一幸免。” 龙百战沉默的看着地面,深邃的双瞳中,也不知有否悔意。 ****** “报!!” 一个士兵连滚带爬的冲进山巅大厅,喉咙中不断的呛着血,嘶声道:“山上出现了众多魔物!我们撑不住了!它们到处都是!” ------------ 第二章 夜河两渡 山壁,哀嚎与惨叫四起,尸体滚落,魔物撕咬。 山巅,寒风依旧,吹过少年的衣袂与老人的魂灵。 林弈继续道:“三十七岁,你成为了风云榜第十一位。” “四十岁前最后一天,你退了一步。” 龙百战的双瞳微微抬起,轻叹道:“终究是追不上那几人的身影。” “是啊,每日挥剑一万次从不间断的你,终究也放弃了。” “因为那些人,他们从来不计数。他们只是爱着武道。” 龙百战梦呓般的此言,让林弈沉默了下来。 话中的道理,让他陷入沉思,似懂非懂。 寂静良久,他想起自己的职责,开口继续道:“你没有被打垮,反而声名日盛。” “太阳陨落……群星争辉而已。” “归剑山庄由你一手经营,执掌云州青柱多年,教化弟子无数,消灭恶匪魔妖,维护黑白二道平衡,成为云州正道各派的守护神。” “你的子女中,以次子龙游最为惊才绝艳。甚至让你期望,他能去踏破你没能踏上的那道门。” “他却爱上了云州名门曹家的有夫之妇,被人挑断四肢筋络,成为一个废人。” “百年名门曹家,连同牵连的三宗四派,化为荒墟血海。” “从此归剑山庄,让人景仰依赖之外,更让人恐惧敬畏。” “杀戮接近尽头时,你却停了下来。” “武道的不甘,权力的角逐,也都停了下来。” “双手血液凝结,眼前阳光洒向鱼池,你睁开双眼,破入第八品入微境界。” “你收剑入鞘,留下了曹家最后几个孩子的性命。你不再为武道不甘,不再为权势争夺。赏花种菜,挑水酿酒,给孙儿孙女扮牛扮马,然后是重孙们。” “唯独对黑域魔教的威胁你从未放手,屡次斩断伸入云州的黑暗触手,归剑山庄默默守望在云州之巅,又是几十年。” 眼前幽魂的双瞳之中,流淌下两行血泪。 林弈叹道:“你已都想起来了吧?” 龙百战点了点头。 “杀你的凶手是谁,你已经想起来了,”林弈感受着眼前的这一段记忆,这一场人生,“那你也该放手了吧?” “老夫百死也无怨言,但这满门血脉又何错之有,要遭这惨无人道的劫难?” 林弈声音转厉,高喝道:“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公平!” 龙百战眼神涣散,终于点了点头。 林弈的面容上,却是笼罩阴云。 他在说谎。 死亡,也并不公平。 天道,从来就没有公平。 龙百战身上飘散起一缕缕蓝烟,突然又开口道:“老夫还有一事。” 说罢他那幽魂凝聚出的手指,在林弈的佩剑上轻轻一点。 寒风呼啸,万鬼哀嚎。 “魔教在归剑山留下了怨毒大阵,驱我山庄千百怨魂,生阴邪魔物,要让恐惧彻底笼罩云州。”龙百战沉声道,“山庄布有学自龙悔门的护山大阵,之前灵气不足,未能制敌。如今老夫身死,终能起点作用。你的佩剑如今能号令满山怨怼,发动护山大阵。” “云州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龙百战鞠了一躬,身影渐渐模糊。 林弈沉默一阵,声音低落细微,如同呓语:“龙百战,云州黎民皆感你的恩情。魔教手段毒辣,杀你全家老小,这灭门之仇,我林弈会给你一个交代。” 龙百战微微凝滞,也不知是否听见了。灵雾终于随风而散,变做漫天萤火,又逐一熄灭。 又说了多余的话了。 渡灵十戒,最重要的一条: 不可有恻隐之心。 但无论如何,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去守约。 林弈叹了口气,拿起他那把在村镇打造的廉价铁剑。 此时剑身泛蓝,疯狂颤动。 ****** “可恶!”天涯武会的帮主擦了擦脸上的血,“根本杀之不尽啊!” 山巅大厅。尸体在门外堆成了山。 然而即便是云州最强的几个好手齐聚,面对这有若无穷无尽的怪物,也有些疲了。 龙将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要立即带州牧突围。” “走吧!都走吧!我来押阵!”龙鹤满身是血,大叫道:“我定要揪出罪魁祸首!” “不行!”州牧厉声道:“老夫绝不能临阵脱逃,云州栋梁尽皆在此,岂能怕了魔教!” “说得好。” 一个人影走入屋中,气息弱得让人匪夷所思,偏又穿过了外面那哀嚎遍野的修罗场。 “现在,就是揪出罪魁祸首的时候。”林弈怀抱铁剑,冷冷道:“是吧,袁鹤?” 周家家主愕然道:“你说什么?” 林弈沉声道:“龙百战,袁青衣,出生入死,诛妖除魔,在当年并称为龙悔门的双龙。袁青衣修行受阻,终堕入魔道,被龙百战挥泪杀之。没人知道,此人在民间养有一子。此子隐忍坚决,十岁后接近龙百战,被收为义子,实则早已是黑域魔教的……” “好!” 林弈话音未落,突然被一阵疯狂的笑声所打断。 天涯武会帮主和周家家主突然口吐鲜血。 发动突袭的,曾名叫龙鹤的人,此时双掌满是猩红,咧嘴笑道:“若无人解说,怎有报仇的快意?可惜是晚了些,云州江湖,已经完了!” “你这恶贼!”龙将一声怒吼,提枪上攻。屋内却又冲入几个黑衣人,带着更多的魔物。 大厅之内的各大高手被妖异的怪物缠住,一时间难以脱身。 挡在州牧和袁鹤之间的的,只有林弈。 袁鹤与林弈,就如同天神与蝼蚁,云雾与灰尘,差距着无数个鸿沟的距离。 但这一切,都是龙百战那一指之前。 林弈手中铁剑刺出。 席卷着整个护山大阵的威能,携带着龙家四代魂灵的怨怼,阴风呼啸,冰星粉碎。 这就如同龙百战亲自刺出的一剑。 铁剑从袁鹤前胸刺入,从后背穿出。 蜂拥而入的怨魂们,让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惨叫着,冻结的血肉一块块从身体上剥落下来,直至变成一具干尸。 ****** 石阶之上。 璀璨灼目的新人,威震一方的豪强,此时横七竖八的倒成了一片尸山。 “啪!” 黄司成的剑摔落在地,人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面前,一个长着骷髅头的牛角怪物,手中攥着个只剩半截的人身,缓缓的走了过来。 “救救救,救命啊!”黄司成一声尖叫,整个人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 还站着的只剩叶疏影一人。 她也早已力战而竭,摇摇欲坠。 怪物猛地一声尖啸,猩红的舌头疾刺而出。 叶疏影闭上了双眼。 腥风吹过。 她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明明只是个淬体境的杂鱼,只有点医术的利用价值而已。此时却挡在她身前,让她竟有一丝安心之意。 一把平庸的铁剑,插在怪物的肚子上。那个吃掉他们六人的噩梦,就这么抽搐着变成蓝色的粉末。 林弈抬起头。 第六品极武境的“罡风”在空中呼啸,四处都有怪物血肉横飞,附近的那个应该是荷海的大管家吧。 山巅那里的高手加入战局后,很快就能解决这场围攻了。 魔教的这个阴谋,总算是被化解了。 于是他转过身,顺势一脚把黄司成踢下台阶,看他接连打了几十个滚,脸肿成了包子,也就解了气,便又朝叶疏影淡淡笑了笑,朝着山下走去。 他该离开了。 他也可以安息了。 ****** “龙大侠!英灵归兮!” 枯槁的老者高昂起头,嘶声大喊。 “父亲,母亲,两位姐姐,你们可以安息了。” 孝服仕女转过身,细密的睫毛间流下两行清泪。 云州梁王的次子,有一个在外修行的孩子,逃到了西荒黑域。曹家被龙百战放过的一对姐妹,受了重伤,被魔教带走栽培。还有那个他最好的兄弟所留下的野种,由他取名龙鹤。 这就是最后围攻龙百战的四人,黑域魔教的四名魔头。 龙百战是英雄。龙百战是恶魔。 在林弈眼中,他都不是。他是一个临终时仍放不下恨,也放不下爱的老人;他是一段人生的主人。 袁鹤已死,剩下的魔头还有三人。 又许了一个很难实现的承诺啊。 刚走出山脚,他的铁剑就断成了两截。 人也又变回了淬体境的杂鱼。 林弈叹了口气,在一处隐蔽的山峦间盘膝坐下。 “嘀。魂榜完成。四级余灵龙百战。得到幽币1000枚。” 这下终于是可以突破了。 给我换取修炼石。 “兑换修炼石一颗,得到1000点修炼值。” “当前修炼值6552点,可以进行升级。” “恭喜,升级成功。进入淬体四阶。”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皮肤上升起淡淡白烟。 又挥了挥拳头,似乎变强了一点,但也并不明显。 太慢了!实在太慢了!在这片大陆,第一品淬体境,就只有两个字:杂鱼! 现在的他,随便遇到一只野熊野狼,就得一命呜呼,更不用说马贼山匪,甚至修真者了。 他望向天空,心中满是疑神疑鬼。 生死的平衡,千世的存亡,这样的重任竟然放在自己这条杂鱼身上。 白无常那个催命鬼,太胡闹了吧? ******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还是个平庸的实习医生,没有漂亮的成绩单,没有背景和人脉,实习了三年也没能转正。 他用双手唤回了许多生命,却负担不起一套住房,更没有勇气找个人加入自己的人生。 人生就这样平铺直叙的朝下走去。 直到那天夜班,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是个穿着纸糊长袍,面色惨白的诡异家伙。 还在……大口的呕着鲜血…… 也不知道是中了邪,还是医生的骄傲与偏执怎么的。他没有跑,而是把那个家伙搬上病床,用了止血药,还缝合了胸口上的一个致命伤口。 那是他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 那个怪人醒过来后,只说了两个字: “抱歉。” 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全身一阵彻骨的冰寒,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时,他躺在草地上,周围是一片浓密的丛林。 “我是白无常。”那个古怪的白衣人坐在他旁边,看着远处的夜空,深沉忧伤的说道:“抱歉,我被逼无奈,只好牵连了你。这里是修真世界穹湮,你应该是回不去了。” 林弈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差点疼得又晕了过去。 然后他发现头顶的夜空之中,漂浮着众多颜色各异的天星,能看到上面的山峦峡谷,丛林悬瀑。 这绝不是地球的光景。 他也只好和那个怪人继续交谈下去。 穹湮世界,第九苍穹陨落湮灭而成,这里灵气四溢,辽阔无垠,是一个庞大的修真世界。 也是唯一存在“神脉”的世界。 而神脉,是解决冥界崩塌的唯一方法。 是的,冥界正在崩塌。 源于仙帝风寂遥,不知怎么的来到了幽冥鬼界,要找回他惨死的爱人。求而不得之后,他怒而在地府大闹,一剑刺死了阎罗王,还破坏了冥柱。 冥柱是冥界的支撑,生死的平衡正在逐渐倾斜,朝向崩溃。 “我的本体被钉在了冥界的黑墙上,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说,这一切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只能是这个守护生死的森罗系统。” “和唯一来得及接受系统的你。” “拯救这个世界,只能靠你了。” “这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林弈怒道:“你以为这样把我强行绑来,我就会听你的吗?” “生死之命,是穹苍宇宙唯一颠扑不破的真理。”白无常叹道:“灾厄若真爆发,千界湮灭,仙帝神皇也不能独善其身,你原本的世界,亦绝难幸免。” 就这样,他被植入了这个什么“森罗”系统。 ------------ 第三章 生死旅人 他必须去完成系统中的“魂榜”,超度那些关键灵魂,延缓生死崩塌的速度,以争取寻找“神脉”的时间。 顺便,完成魂榜,也能让系统给他一些犒赏。 那个不靠谱的白无常则返回了“幽府”。 “我的生机无多,即便如此,最后的时间,还是要回去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的。” 现在或许已经被那什么仙帝给刺成筛子了吧。 最开始看到系统的“灵市”时,他还高兴了一阵子。 功法、招式、武器、灵药,应有尽有,都能兑换,还有什么不可能?难道平庸了二十多年的他,要在这个世界风生水起了? 他千辛万苦,差点送命的完成了第一个魂榜,得到了200幽币,满怀期待的打开系统,先选了修炼心法一看。 因果律法,三百万幽币。 焚星圣意,二百七十万幽币。 龙血神功,二百三十万幽币。 什,么,鬼? 拉到最下面,最便宜的“低级心法.劣”,也要一万幽币。 更别说看这名字,就有一种只能当一辈子杂鱼的感觉。 再看战技。 穹苍剑法,一百五十万幽币。 空裂神步,一百万幽币。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最后看过一圈,只有一千幽币的修炼石还看得到点希望。 直接的提升一点修为,总比胡乱练了太差的心法而影响长远来的好。 还有些一次性的法术能消费得起,解决一下燃眉之急。然而燃眉之急太多,让他的修炼石很难攒齐一次。 修炼六门之中,他选择了看上去最好理解的武门。 如果能进入第二品“气脉”境,也算是乡野村镇中的一号人物,不会轻易被盗匪或是野兽所害了。 就这样,把什么“功法秘籍”都抛到脑后,以进入二品为目标,兼顾拯救“千世生死”的大任,他开始兢兢业业的摆渡之行。 半年过去,才刚刚到四阶。 每提高一阶,需求的修炼值就大幅度增加。 他真的能活到破镜的时候么? ****** 大夏王朝,云州长夜谷。 随着山坡起伏,百色花海渐渐枯黄,浓密的丛林变做扭曲的黑木。 紫色浓雾影影幢幢之中,漆黑的城堡若隐若现。 “竟然……真的现世了……”一身青衣的老人背负双手,深吸了口气,“幽夜城……” 他满是沧桑蚀刻的面容上笼罩着忧色,看遍世间百态的双瞳,看不清这眼前的吉凶。 “嘭!” 一名黄衫老人从天而降,落在数十米外的山头上。 两人之间的虚空中立即暴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是“罡风”在半空拼斗的声音。 这两个老人,竟都已到了第六品“极武”境界! 黄衫老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孟战老兄修为大涨啊,鼻子也还是那么灵敏!” “韩萧!”青衫老人昂然喝道:“长夜谷素来是我苍云门势力范围,你来此作甚?” “哼,你还是三岁小孩不成?”韩萧冷笑道:“幽夜城是鬼王虚如夜的寝宫,不知藏了多少宝物秘籍,传闻更有一个和成仙有关的秘宝!一经现世,莫说我石人谷,怕是整个云州,整个大夏王朝的人都要蜂拥而至!” 苍云门,石人谷,在云州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号。 孟战深吸口气,真气涌入双拳,怒喝道:“那今天,就先让你我分个高低!” 韩萧冷哼一声,淡淡道:“你要战,老夫自可陪你。但耽误一阵,怕是凝真门的那些牛鼻子也该来了。再过半日,云州之外的妖魔鬼怪说不准也要来几个。还是说你我在这打生打死,让底下的徒子徒孙去鬼王的地宫送死?” 孟战气意渐消,转头面向毒雾黑城的方向,作为探路的第一批弟子已经进去了,他确实极为担心。 鬼王虚如夜,素来以阴狠狡诈著称,他的幽夜城曾经埋葬了无数生灵。 “那就暂时休战吧。”他寒声道,“先破掉鬼王的陷阱,寻到宝物,再做计较!” ****** 幽深地宫之中,半跪着一名白衫少年。 他的面前横躺着三具干尸。 他们是潜入此城的盗宝者,历尽重重危险,却在最后被宝箱上的恶灵害死了。 杀死他们的,是幽夜城守卫……所变成的恶灵。守卫不记得自己的死因,却残留下了守护的执念,萦绕在宝箱上不肯散去。 少年低声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也别怨怼不止了。” “还有你,幽夜城已经毁灭百年了,你不必再镇守这里了,安息吧!” 一道纯白的光环从他手中绽放,萦绕周身的阴寒也随之渐渐消散。 “嘀。超度成功。获得幽币5枚。” 还是这么抠门,林弈不禁摇了摇头。 说起来,生灵死后,大体有三条路。 其一是安然消逝,没有足够的怨气,或者灵魂太过虚弱,就这么自行散入幽界了。 其二被称为残灵,仅余留了一些零碎的灵屑与意念,一定时间之后也会自行消散。 其三就是余灵了,余灵又分为普通的余灵,以及出现在魂榜之上的、有某种含义的余灵。 这些只能算残灵,超度安息要容易一些,奖励也是少得可怜。 他抬起头。 鬼王虚如夜,百年之前和整座城一起消失的魔头。 这次的魂榜,一看就十分棘手。 奇怪的是,这个森罗系统的魂榜里,并不完全是新近逝世的余灵。有些余灵已经存在许久了,却必须要现在去超度。 完全捉摸不透这个系统的用意。 总之,先看看有些什么吧…… 他猛地掀开宝箱,一阵尘灰飞散开来。 几瓶封好的丹药,两本封面已经开始破碎的古书,还有这个。 他拿起一根镯子,放到嘴边一吹,露出金灿灿的色泽。 “嘿!小子!” 两个人突然冲了进来。 他们都穿着青布劲装,腰挎一把长剑,胸前纹着个红色的云朵。 一人又高又瘦,外袍松松垮垮。一人又矮又胖,衣服感觉随时都能被撑破。 林弈愕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瘦子双手叉腰,歪头龇牙道:“记好了,你大爷名为胡明!” “哼!”胖子指了指自己,昂头得意道:“你大爷名为胡亮!” 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是苍云门弟子!” “嘿嘿,吓死了吧?”胖子哼哼笑着走上前来,伸出一只胖手,“还不把东西交出来!” 林弈退了一步,警觉道:“什么东西?” “少废话!”瘦子突然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唔!” 一股大力袭来,林弈闷哼一声,险些被拍倒在地。 “宝箱里的东西!”胖子随之对着他胸口一推。 林弈整个人飞撞在了墙上,丹药、书籍和镯子都洒落了一地。 瘦子和胖子立即把东西都捡入怀中,满脸都是喜色。 瘦子嘿嘿笑道:“想不到这么快就拿到宝贝了,孟师伯说这里危险至极,我看也就这样嘛。” 胖子指着林弈,摇头晃脑道:“你也是胆子够大。一个凡人,竟敢顶撞修真者。你运气好遇到我们,要是脾气差的,一个人就把你的村子都给抹没了。” “你跟个凡人废什么话。”瘦子不耐的骂道:“赶紧把东西捡好,拿给大小姐。” 胖子傻笑道:“嘿嘿,好的,嘿嘿,你说大小姐会不会表扬我?” “白痴!要表扬也是表扬我!” 林弈挣扎着站了起来,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嘀。扫描完成。第二品气脉境八阶。第二品气脉境七阶。” 乡野村镇中很难见到的气脉高阶,还如此年轻,这就是修真门派的人吗…… 也罢。他叹了口气,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寻宝的,离他们远点吧。 “大小姐!”胖子突然欢呼一声。 一个纤细修长的倩影走入房中。 林弈不由得愣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她不过十六七岁。青衣素裹,乌发若云,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眉目间更带着一股轻灵仙气。最引人注目的是白裙之下的一双长腿,修长笔直,洁白凝玉,轻扭腰肢款款而来,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大小姐,这些东西都给你。”瘦子的声音变得特别低柔,令人作呕,“刚进地宫,不算珍贵,总也有点作用。” 胖子跳着嚷道:“这是我们的战利品,我也出了力的!” “我说过,在门派,不要这样叫我。” 少女看了一眼林弈,淡淡道:“胡亮,把镯子还给他。” “哈?”胖子愕然道。 她摄人心魄的双眸朝他看来,轻声道:“这镯子够你做个小本生意,养活一家人了。这些丹药和古籍,你不是修真之人,拿去也无用,小女就收下了。这里不是寻常人等可以来的,你快些离开吧。”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道:“胡亮?” “是,是是!”胖子慌忙把镯子朝林弈一扔。 少女不再看他,转过身道:“刚才的三个房间我都调查过了,只剩下这里,你们找到通路了么?” “额,”胖子慌忙四处张望了一番,紧张道:“这边也没有通路!” 瘦子皱眉道:“看来只有返回和大师兄他们分开的那个岔路口了。” 气息明明是这里传来的…… 林弈思索着走到一幅壁画之前,伸手一推。 “轰轰轰……” 壁画朝内翻转,露出了向下的台阶。 林弈心中一凛,猛地朝旁闪去。 一只巨大的蜘蛛突然从门外扑了进来。 “哇!” 蜘蛛径直朝着胖子胡亮扑去,吓得他一下子坐倒在地。 “白痴!”瘦子胡明“唰”的一声抽出剑来,怒吼道:“还不快打!” 也许因为体内的系统性质阴寒,他不太容易被妖兽盯上。不过若是被这种怪物挡住去路,还是很麻烦的。 “嘀。扫描完成,二阶中级妖兽。” 二阶妖兽,是要第二品的修为才能应付的。 胡明一剑削断了一条蛛腿。胡亮大叫一声,坐在地上打出一拳,也打断了一条蛛腿。 少女轻轻一跃,在空中翻了半圈,雪白的玉腿在屋顶轻轻一蹬,在蜘蛛后方轻盈的落下。 蜘蛛已经被死死的钉在了地上,剩下的六条腿都抖动着翘了起来。 她的剑却一尘不染,收回鞘中。 离体魄气!这少女竟已进入了第三品斗魄境! 绕过蜘蛛,林弈环抱双臂,自顾自的朝台阶下走去。 胡明跑到他旁边,气冲冲的喊道:“喂!臭小子!不是叫你走吗?别跟着我们!” 林弈皱眉道:“我要去鬼王的房间,并不是跟着你们。” “哼,异想天开!”胡明冷笑一声,说道:“你是想借助我们赶走妖兽,伺机偷东西吧!要不是我们在,刚才那蜘蛛就把你吃了!” 被他说中了,林弈也丝毫不脸红,淡淡道:“这不是有岔路吗,不想我跟着就走不同的方向吧。” 短短的台阶尽头,正是两条岔路。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四周传来的阴气。 是这边……他朝着右手边走去。 “让开!”胡明一脚把他踢开,得意的笑道:“我们决定走这边,你到那边去!” “哈哈哈,快滚吧!”胡亮大笑着,当先冲进了右边的房间。 少女淡淡一叹,也不看他,便径直朝前走去。 林弈叹了口气,欣赏了一会儿少女的长腿,也只得走入左边的房间。 他在屋里环视一圈,也没有宝箱和残灵,便找着一个满是尘灰的旧床坐了下来。 右边那条才是正确的道路,只有先等那帮人走远再过去了。 他也不气恼,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 第四章 大道不慈 那胖子其实说得也没错,修真世界弱肉强食,他们没一剑把他杀了,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远处传来喊杀声,想必是他们又遇到妖兽或是触碰机关了,以她的身手,该是没有问题……林弈均匀的呼吸着,竟是几乎要睡着了。 “喂!” 一声大叫把他惊醒。 胖子胡亮一身是血的冲了进来,怀中抱着的少女更是面容苍白如纸,奄奄一息。 “臭小子!”他惶然大叫道,“回去的门怎么关上了?” 林弈跳了起来,皱眉道:“应该是机关触发了吧。” “可恶!”胡亮突然一阵摇晃,喷出一口鲜血。 林弈慌忙扶住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少女,沉声问道:“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了?” “一个……一个自己能动的盔甲……”胡亮粗喘着气,“胡明在挡着它……” 是恶灵吗……看来他们修为虽强,却拿这些东西没什么办法…… “嘀。扫描完成。七级重伤,中度阴寒侵体,即将威胁生命。治疗需要200幽币,是否启动?” 太黑了!奸商啊! 林弈暗骂了一声,也只好脸上抽搐着道:“把她交给我吧。” 他伸手抱过少女,将她轻轻放在旧床上。她的身体冰冷僵硬,美丽的面容苍白泛灰,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 还好这一路驱散残灵,还算攒了一点“存款”。 “嘀。开始驱赶阴寒。” 一阵阵寒气从少女身上溢出。 “呜呜……”胡亮面如死灰,悲痛欲绝,显然认为少女已没救了。他擦了擦眼泪,终于跺脚道:“唉!我得去帮胡明了!你带着大小姐躲起来!” 说罢便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林弈大吼道:“保持距离!不要直接触碰!” “嘀。警告,目标体温过低,需要保持温度。” “怎么保持温度?有什么合适法术么?” “嘀。计算中……无合适选择。最佳方法:主人抱住目标。” “啥?” 一阵安静。 看来系统忽略了他的疑问词。 咳咳,我可是为了救你啊……林弈在床边坐下,把少女抱在怀里。 不过这软玉温香,却是硬玉寒香。寒气不断扑在他身上,很快把他也冻得瑟瑟发抖,运转起三脚猫的内力,也是杯水车薪。 少女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丝血色,胸口也渐渐有了起伏。 “嘀。阴寒驱散完成。请主人按住目标灵墟穴。” 这什么灵墟穴又在……林弈刚要问,眼前就“嗞嗞”的出现了一堆光点,其中的一个不停的闪烁着。 那位置……正在少女胸前的双峰之间…… 她有一双吸人眼球的长腿,但仔细一看,胸前也是丰满挺拔,在紧绷的青衫里微微起伏着。 喂,好歹我也是个医生啊!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倒是清澈了下来,伸手按在少女胸前的那个光点“灵墟”上。 “嘀。启动疗伤。进行肌肉损伤与脉络连接。” 一股热流从他掌中向少女的体内流去。 少女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下来,也在他怀里陷得更深了。 “嗯……” 少女轻哼了一声,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眸。 入目的是一张皱着眉头,面红耳赤的大脸。 她旋即发现自己正被抱在怀里,一只怪手还正按在…… “混蛋!”她娇喝一声,羞愤至极,一掌狠狠拍在林弈胸口。 “唔!” 林弈只觉得一阵狂风飞石冲入体内,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 还好她重伤未愈,不然这一掌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的手掌刚刚被震开,又赶快按了上去。 这可是用了200幽币的治疗啊!中断了就亏大了! 少女体内一阵剧痛,直到那怪手又按了上来,涌入一阵热流,疼痛才缓解了许多。 她这才发现这道热流正在修复自己受损的脉络,不禁满面潮红,又惊异不已。 “嘀,治疗完成。” “呼!” 林弈赶紧把手举了起来,慌张喊道:“姑奶奶,我是在救你!” 怀中少女面色润红,双眸朦胧的盯着他,银牙轻咬道:“还不放我下来。” “是!”林弈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接连退了好几步。 修真世界的女子,可是一言不合就能杀人不眨眼的。 少女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娇笑,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笑更是美得让人窒息,林弈一时也看呆了,半晌才道:“我叫林弈。” “林弈,我叫步熙缘。”少女点点头,理了理有点凌乱的仪容,柔声道:“抱歉打了你,谢谢你啦,我还以为死定了……” “哇啊!” 远远的传来胡亮的惨叫。 遭了!全忘了! 两人顿时面色发白,慌忙跑向另一侧的房间。 “嘭!” 胖子胡亮迎面飞过,重重的撞在石门上。 在他旁边,瘦子胡明一身是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恶!”步熙缘抽出长剑,挡在他们身前。 一个古旧的盔甲“嘎吱嘎吱”的朝前走来,满是铁锈与蛛网的头盔里,根本空无一物。 步熙缘银牙紧咬,面色泛白,握剑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那个怪物的可怕,她刚才已经领教过了。 “让我来吧。” 林弈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上前去。 还好,这两个家伙。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胡明和胡亮。都是血肉之伤,看来是有好好的保持距离。 “你……”步熙缘犹豫一阵,终究没有言语。 无论如何,这怪物也是她对付不了的。 这个少年却让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甚至让她觉得,这个明明还在淬体期的家伙,竟真的能保护自己一样。 “你是这里的守卫队长啊……”林弈走到那副盔甲面前,声音越来越低。 “是为了保护妻女啊……”他伸出手,轻轻朝盔甲触去,“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在死前的瞬间,保留了守护她们的执念……” 胡明和胡亮圆瞪起双眼。 “醒醒吧。一百年了,你已经死了,你的妻女也已经回归黄土。安息吧,去另一个世界与她们重聚……” 一个纯白的光环从盔甲内部绽放开来,又在虚空之中消散。 盔甲垮塌下去,“哗啦哗啦”的在地上散成一片。 “嘀。超度成功。获得幽币20枚。” 比残灵好一点,但不在魂榜上的余灵,也就是这个收入了。 胡明用剑撑着身子,哆嗦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 林弈旋过身,大步走到他面前,双瞳圆瞪,厉声喝道:“我不是人!” “哈?”刚刚爬起来的胡亮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弈冷哼一声,眼睛瞪得更大,寒声道:“吾乃地府鬼差,特来收割鬼王虚如夜的灵魂。像你们这样贪婪的冒险者,若是自寻死路,便也一并收割了就是。” 胡明面色惨白,牙齿打战道:“那,那我刚才,打了,打了……” “就你们那修为,真以为能打伤本座么?”林弈双手抱臂,冷冷一笑,“你们每打我一下,就要吸去我体内的阴寒之气,减少一年阳寿。” “什么!” “你……”步熙缘推开下巴都快掉下来的胡明胡亮,双眸幽幽的盯着他,“真的不是人?” “哼。”林弈冷笑一声,不置可否的转过身去。 不行了……快要忍不住了…… 总之先将他们吓住,毕竟真打起来自己一个也打不过…… 何况他确实是代理鬼差,也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步熙缘轻咬嘴唇,犹疑不定的看着这小子。 说什么不是人……方才明明还身体温暖,心脏咚咚直跳来着。 想到这里,她不禁双颊一红,跺了跺脚向前走去。 “大小……步师姐,让我们走前面吧。”胡明慌忙跑到她前面,哆嗦着伸手去拉下一道门。 “是的是的。”胡亮重重的点了点头,胖脸上的抖动还没停下来,“若有妖兽,免得弄脏了你的衣服。” 房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干尸突然尖叫着扑了出来。 它漂浮在半空之中,面容枯朽,眼珠裸露,仅剩下半个身子。 “哇啊!” “老大救命!” 胡明胡亮连滚带爬的躲到了林弈背后,如同两只受惊的兔子。 “原来如此……”林弈的心中涌入一丝悲伤,“你就是那个母亲吗……” 恶灵咆哮着,比方才的盔甲更为凶猛。 “女人保护孩子的心,更为强烈吗……” 他轻轻把手放在她的头顶。 “你已经死啦……你的夫君和孩子也都死了……安息吧,不要再恐惧了……” 一道白光闪起。 微笑着的战士,夫人和襁褓中的孩子。 最后闪现出这样的一幅画面。 干尸跌落在地,渐渐的化作了飞灰。 大家都是极为恐惧的死去,却连自己为何会死都不知道。 幽夜城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嘀。超度成功。获得幽币30枚。” 唉,要收回治疗的幽币,还很遥远啊…… 转过头,胡明胡亮满脸崇敬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刚才吓出来的眼泪。 步熙缘却是笑意盈盈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走吧!”林弈叹道。 “老大请走前面!” ****** 浑蒙的世界,模糊难辨的天际。 巨大无朋,能吞入一个世界的深渊。 深渊之前,站着两个人影。 一人灰袍道冠,颇有点仙风道骨。 一人苍白纸袍,面色更是惨白。 “你把森罗系统给了一个凡人?” “是的……我的生机即将断绝,别无他法。” “此事处理,倒也没错。却是给我们带来了不小麻烦。” “很抱歉……我实在没想到会被转轮王殿下所救。您所处的位面遥远,本该是来不及的。” “是来不及,但老夫半年之前就出发了。” “您是说……”白衣人的呼吸一时凝滞,“此事您早有预料?” “上古神谕所书的灾厄,正在蠢蠢欲动。此事,该是没有如此简单。” “难道幕后还有黑手?谁又能驱策仙帝呢?” “风寂遥,或许是个异数。”中年道人摇了摇头,“但他的爱侣因何而死?他如何来到幽界?此事背后,恐怕另有深意。” “我们该如何做呢?阎罗王殿下他已经……” “命运之日临近,我等最终又能剩下几人?”中年人长叹一声,“天道,命缘,无人能看得清楚。我等唯有尽力寻找命子,再将森罗交付。” “您是说……那个古籍上所说的,千界的重铸者?” “天道留下的这个谜题,恐怕也是这浩劫之中的唯一希望。” “这样的话,那孩子……” “先让他顶一会吧,若有幸命子归位,他也必须为大道献身。” 凡人之躯,唯有先死,才能收回森罗。 白衣人垂下头,双瞳中有丝不忍,叹息道:“他一直在认真的履行职责……是我害了他。” “生死两岸,千界存亡,皆已危在旦夕。他能为自己的世界而死,也算了无遗憾了吧。” ------------ 第五章 死生无眼 他们就这样在地宫中穿来穿去,不断向下。林弈一路上超度了不少残灵,都是在急促的死亡中残留下的不甘意识,让他们恢复记忆后,就都顺从的安息了。 至于二阶妖兽,也只会先扑向肥美多汁的胡亮,被他们两个几下就给打跑了。偶尔遇到的三阶妖兽,也不是步熙缘的对手。 终于,推开一道雕刻着诡异浮绘的石门,猛烈的真气扑面而来。 门外台阶螺旋向下,通往一个辽阔的大厅,众多道路汇聚至此,想必就是幽夜地宫的最深处了。 厅中已有数十人,衣衫分为青黄两种,各自聚在半边。人群最前方,一名黄衫老人和一名青衫老人负手而立,周身四溢着让人窒息的气压。 他们朝着的方向,大厅的北端,地面消失,变做漆黑的深渊。 深渊之上漂浮着一条石路,通往一个约莫三四米高的圆台。 圆台上,两个身影正激烈的交战着。 一个是穿着青衣的少年,一个赫然是泛着惨绿磷光的骷髅! 他们快步冲到青衣众人旁边,简短的打个招呼,便又紧张的朝圆台上看去。 那青衣少年剑速极快,稳稳压制着略显笨拙的骷髅,不时削飞一根枯骨。 胡亮解释道:“老大,他叫晋寒,是我们炎剑堂的大师兄。他可是超级厉害,应该没有问题。最前面两人是我们炎剑堂堂主孟战师伯和石人谷长老韩萧,有他们在,可以放心啦。” 胡明冲着一个极为高壮的青衣人问道:“冯重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个名为冯重的人面容凝重,沉声道:“此地非常诡异。那个圆台一次只能上去一人,否则就会出现蓝色妖光,让人阴寒侵体,真元涣散,就连孟师伯和韩大师都支撑不住。” “那个舵轮,每转一圈,墙上的棺材就会打开一口,出来一个怪物,若是把它干掉,就能从棺材中拿到宝物。” 林弈这才看清,圆台正中,有一个圆形转盘,形似船舵。 圆台对面的墙壁上,赫然竖立着九口棺材,巨大精致,庄严肃穆,深深嵌入墙壁之中。 此时已经有五口大开着。 冯重继续说道:“咱们和石人谷暂且合作,孟师伯和韩大师商定,两边轮流去人开那个棺材,宝物归己,生死由命。” “据韩大师分析,棺材里的怪物会越来越强,宝物也越来越好。最后三个,估计只有由他和孟师伯亲自上阵了。” 说话间,晋寒一剑砍断了骷髅的一边手臂。 白森森的枯骨飞在空中,拖着幽蓝的光尾。 青衫老人孟战突然一声高喝:“当心!” 那断手竟然在空中改变方向,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一拳重重打在晋寒的腰上。 晋寒吐出一口鲜血,一股诡异寒光迅速的传遍他全身,他的剑光和步伐一下子迟缓下来。 “大师兄!”步熙缘一声惊呼,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之前正是被那盔甲打了这么一下,她就阴寒侵体,真元涣散,难以继续抵抗。 骷髅步步紧逼,转眼间已将晋寒逼到了圆台边缘。 “别小看我!”晋寒一声怒吼,周身腾起阵阵血红色的烟雾。 “血魄!”胡明胡亮一起惊呼道。 进入第三品斗魄境,便能凝聚强大的魄气制敌。寻常的魄气肉眼无法看见。而燃起精血入魄,凝出肉眼可见的血色魄气,就是进入斗魄九阶的标志了。 晋寒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修为竟已到三品圆满,正可谓罕见天才了。 缠绕血红的剑刃过处,骷髅的巨剑应声而断。 晋寒继续疯狂的挥舞着剑刃,砍断骷髅的手臂,双腿,肋骨和脊椎,直到削成满地的碎骨。 孟战面色凝重,沉声道:“可以了。” 晋寒终于垂下剑刃,大口的喘了一会粗气,方缓缓走到棺木之前,拿出一把古旧铜剑。 他顺着石路朝回走来,青衣众人发出阵阵欢呼。 晋寒身材高瘦,面容英俊,双眉上挑,眼神冰冷。显然在苍云门中极有人气,刚走下石路,就被众人团团围住,就连黄衣人那边也送来不少仰慕和欣赏的眼神。 他皱眉闪开了胡亮求拥抱的扑击,走到步熙缘身旁,微笑着寒暄了两句。 林弈抱着双臂远远站着,谁知他的眼神还是扫了过来。 温暖的外壳刹那间粉碎,露出了里面冻彻心扉的冷冽。 “唰!” 晋寒手中剑光一闪。 林弈睁大双眼,身体瞬间僵硬。 刹那之间,晋寒踩出数步,手中长剑已抵在他咽喉上。 “喂喂,大师兄,”胡明慌忙摇手道,“他,他是跟我们一边的!” “白痴!感觉不到他身上的阴气吗!”晋寒剑眉倒竖,怒喝道:“说!你是何方奸细?” 林弈咽了咽口水,感觉到剑刃已刺破皮肤,鲜血顺着脖子朝下流去。 眼前此人用强大的魄气压制着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胡亮语无伦次道:“他不,他不是,有阴气,因为,他不是……” 偏偏刚才反复威胁过他们别把自己“不是人”的身份说出去。 “住手!”步熙缘惊呼一声跃到他身边,面色发白道:“大师兄,他不是坏人!刚刚他才救了我!” 听到她的话,晋寒眼中反而凶光一闪。 林弈的双瞳猛地一缩。 这家伙真的打算杀了我! 快点给我找些能用的东西!法术!三阶法术! “嘀。主人等级不足,无法兑换三阶及以上法术。” 你这破系统! 晋寒眼中阴晴数变。终究凶光隐去,变做漠然。他冷冷一哼,剑光划出一个半圆,收回鞘中。 无论如何,这只是一只蝼蚁,不值得他脏了双手。 “离我们远点,脏东西,跨过此线一步,我就让你尸骨无存。” 他转过头,又看向步熙缘,声线转柔道: “师妹,你们也离他远点。方才我们遇到过和他类似的东西,被害了两名师弟。” 说罢他走回孟战身后,盘膝坐下,开始打坐吐息。 林弈跌退了几步,他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已被划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黑缝。 另一边,两名老人仍旧负手卓立,仿佛完全没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一般。 韩萧淡笑道:“不愧是孟兄最得意的大弟子,果然英气逼人,前途无量。” “天资足够,心性未宁。”孟战叹了口气,肃然道:“后面的怕是太过凶恶危险,还是你我二人轮番上吧。” 韩萧尚未言语,一个个子不高、头发精短的黄衫人已走了出来,哈哈笑道:“孟师叔多虑了,不必!不必!” 他走到石路之上,突然脱去上衣,肤色黝黑,肌肉纠结,如同一颗沉重的巨石。 孟战深吸了口寒气道:“这可就是,韩兄的高徒石为开么?” 韩萧哈哈笑道:“无名小辈,竟然孟兄也听过了。” 第六口棺材中,竟是飞出了一双黑铁拳套,带着幽蓝的尾焰,在空中如同两枚飞弹。 石为开大喝一声,双拳出击,与拳套重重的碰在一起。 他的双拳,赫然带着红色的影子,又是血魄! 然而一击之下,石为开闷哼一声,连退了三步。 拳套继续疾风骤雨的向他打去。 “啊啊啊!” 石为开一声大吼,血红色的烟雾从全身蒸腾起来,一拳击出,竟然带着橙黄色的火尾! “嘭!!” 一击之下,拳套被打得朝后飞去,差点撞回了棺材里。 “魂焰!”胡明不可置信的大喊道:“这,这家伙,竟然是……” 第四品燃魂境! 盘腿在地的晋寒面色一阵发黑。 这家伙燃起全身精血入魄,强行催谷进入第四品。 其实他也能做到,却被这家伙抢了风头,心下不禁阵阵恼怒。 “来啊!”石为开大吼着又击出一拳。 拳套不甘示弱的和他对拼着,又是十余拳之后,尾巴上的蓝光终于渐渐黯淡。 石为开突然双手一探,一把将两个拳套都抓在手里,大笑道:“棺木是空的,想必你们就是奖品了!” 便这么抓着仍旧颤动不止的拳套,朝着平台归来。 “石人谷有此霸材,日后真要请高抬贵手了。”孟战面色发白,摇头叹息一声,朝着石路走去。 ------------ 第六章 幽如幻夜 第七口棺材中是一件漆黑的斗篷。 斗篷在虚空中漂浮着,隐现人形,空空如也的长袖,却握着一把惨绿色的镰刀。 就如同从黑夜中隐现的死神,散发的寒意比之前的怪物强大百倍,就连远处的林弈也被冻得发抖。 但孟战实在太强。 他双拳成龙口形状,挥舞间带着金色的拳风。 那正是第六品极武境化繁为简,大巧不工的“罡风”! 几回之内,孟战一拳击出,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袍终于化为碎布。 镰刀也化作荧绿的光点,在虚空中渐渐飘散。 孟战突然身躯一凝。 一个鬼魅般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他身侧。 韩萧带着冷漠而嘲弄的微笑,一掌推出,正中孟战的腰侧。 “嘭!” 孟战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起来,一路飞过石道和虚空,摔落在平台上。 “韩萧!”他怒喝一声,却又呛出一口鲜血。 “早就说过,你就和三岁小孩一样。”韩萧站直身子,轻拍了拍衣摆,叹气道,“你还没想明白,这里其实,就是你我二人吗?” “你这混蛋!”晋寒上前一步,怒喝道。 “哦?”韩萧声线转寒,双瞳冷冷的朝晋寒一瞥。 强大无匹的恐怖压力顿时从天而降。 晋寒接连后退了几步,双唇微颤,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战不再言语,盘腿坐下,进入内息周天之中,试图尽快恢复一点体力。 林弈望向他,不禁摇了摇头。 他的伤没有十天半月根本无法恢复,在场的这帮苍云门弟子,虽然强者不少,但在那韩萧面前都只同待宰羔羊一般。 这帮人最好还是现在就逃吧。 韩萧冷哼一声,走到第七口棺木之前,取出一摞古旧的书籍,收入长袍之中。 第八口棺木之中,是一个红衣女鬼。 凶恶凄厉,阴寒彻骨,恐怖的压力比那黑斗篷更甚。 她却在一招之内,就被韩萧钉在了墙上。附着在红衣上面的恶灵明明没有安息,却被强大的灵念之力钉住,动惮不得。 没错,灵念之力,第七品“空念”境的力量。 “孟老头子,老夫早就看出来了,你同我一样,修为已至七品。”韩萧伸手从棺木中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蓝色琉璃小珠,淡淡叹道:“从一开始,对手就是你我二人罢了。什么凶恶妖阵,你我都是近百年的修为了,还能被这些死物难倒?” “就是那鬼王复生,又能如何?”他将珠子揣入怀中,伸手扳动舵轮。 “虚如夜,这最后一口棺材,希望就是你本人了。” “轰轰轰!” 最后的棺材大门,缓缓地向上升去。 棺材里立着的,是一具衣着华丽的干尸,头戴古怪王冠,身披黑绒长袍,全身披挂着金光玉翠的无数珍宝。 “虚如夜,果然是你!”韩萧按捺不住的兴奋道,“快把那个与成仙有关的东西交出来吧!” “哼哼,好生狂妄。” 那具干尸仍旧静立不动,圆台之上,却渐渐出现了一个通体浅蓝的人影。 高大威猛,不怒自威,长袍飘扬,王冠如刺,正是鬼王虚如夜的幽魂! 这样不行吧……林弈暗中摇了摇头,不管你生前修为再高,死后也会魂魄飞散,产生的怨灵顶多也就是四五级,绝难与韩萧这样的人抗衡。 龙百战那样的八品宗师,血海深仇,也只剩一个四级的余灵。 “先打个招呼吧。” 韩萧双掌一翻,一道纯白的气箭激射而出,带着“噼啪”作响的电光。 正是灵念! 虚如夜朝旁闪去,却还是被刮中肩膀。一道蓝烟从他身上飘散而去。 七品的灵念之力实在太过霸道,竟连幽魂也能强行打散。 林弈皱起眉头,要是鬼王就这么形神俱灭,这魂榜的任务岂不是完成不了了? 虚如夜倒是依旧镇定,皱眉冷哼道:“哼,这灵念杂质甚多,比本王当年可差远了。” “也许吧!但你已经死了!”韩萧寒声大喝道:“交出来吧!把活人的东西交给活人,你还能继续当这个死人国王!” 他掌中又射出一道气箭。 虚如夜伸出一只手指。 一道深蓝色的光线撕破了黑暗,与那闪着电光的气箭撞在一起。 一阵闪光和巨响之后,虚空中只剩下些许冰花,如同雪絮般缓缓滑落。 不可能!林弈睁大了双眼。这尸寒怨气,最多也就是四五品的力量,怎么可能抵挡住灵念? “幽夜百年,早已埋骨万千。惨死的臣民,贪婪的寻宝者,丢失的地府之门,徘徊的无根之民。怨怼积攒,已成天蚀。” 天蚀……传说中七级鬼尊的阴邪力量! 深渊之中,渐渐升起一朵朵幽蓝色的磷火,形状如同残缺的人形,照亮了那下面堆砌成山的森森白骨。 虚如夜手指一挥,大喝道:“吾非死者之王!只是个痴愚的徘徊者罢了!” 蓝色幽火骤然间变成一道道冰寒光线,激射而出。 韩萧刹那间被数道寒光刺穿,身影却渐渐模糊。 那只是残影而已! 他鬼魅般的在虚空中闪现着,躲开了全部寒光,双掌上下翻飞,射出一道道灵念气箭,口中狂笑道:“就算如此,以你的速度也休想打中我!” 虚如夜又中了一道气箭,幽魂凝聚的身体一晃。 “贪婪者,由贪婪收尸。” 他双手伸出,在虚空中一划。 韩萧的胸前突然闪烁起蓝光。 是那个小球!林弈深吸了口气,一股浓郁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 第八口棺材中的琉璃宝珠,此时正在呼唤着那些天蚀! 深蓝色的寒光如同长了眼睛了一般,在虚空中灵活转向,尽数刺入韩萧的胸口。 “唔!”韩萧闷哼一声,面上一阵黑气闪过,身形慢了下来。 更多的寒气蜂拥而入,小球的寒气越来越盛,几乎让整个大厅都进入寒冬。 “可恶!” 韩萧一声怒喝,胸前衣衫炸裂,那颗小球如同箭矢一般向前激射而出。 虚如夜伸手将小球抓入掌中,冷冷道:“荒古冰珠,吞食阴怨,鬼门修炼神器,你们却无福消受。” 韩萧双脚在地上一跺,整个人倒飞而起,重重落在石人谷众人之间。 他盘膝坐下,面色一阵邪红,又迅速变得灰败,胸口竟“哗啦哗啦”的落下一地碎冰。 “我必须立即打坐,坚持一刻!” 虚如夜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竟然逃了,还有谁敢上来的?”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众人皆是面如死灰,面面相窥。 虽也听闻幽夜城机关重重,可有孟战和韩萧这两个大师压阵,谁又想到会有真正的危险? 就算苍云门的弟子,此时也是颤抖不止。被韩萧抢走宝物,似乎也好过被这恐怖恶灵支配。 “无人挑战,那就接受惩罚吧。” 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大厅的墙壁抖动了起来,那上面雕刻着的复杂纹路,竟都是嵌入墙内的棺材! 棺木渐渐向上打开,数十个巨大的骷髅跳到地上,生锈的剑斧高举,空洞的眼眶中磷火闪烁。 几个少年颤抖着坐倒在地。 “只有挑战者上来,它们才会停下。”虚如夜伸出一只手掌,又猛地握成拳头,“杀吧!” ------------ 第七章 蝼蚁英雄 骷髅“嘎吱嘎吱”的举起骨臂,生锈的残剑巨斧砸了下来。 林弈伸出双手,却感受不到这些恶灵的思想与记忆。 “安息吧!” 他双手间绽放开一个纯白的光环。 骷髅们却只是略微迟疑,就又动了起来。 果然是被人操纵的残灵,无法超度吗…… 少年们惊恐的拔出剑来,且战且退着,很快便有人被骷髅一把抓住,衣衫和血肉迅速的冻结剥落,变成一具蓝色的干尸。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大厅之中,让少年们更是面色苍白,四肢颤抖。 突然间,骷髅们又都停下了。 “我来!” 石为开一声高吼,踩着石板悬道朝着圆台跑去,黝黑的肌肉如同山峦,那双漆黑的拳套戴在了手上。 “它已经选你做主人了吗?”虚如夜低叹一声,淡然道:“本王今天不杀你,滚吧!” 那湛蓝的珠子从他手中飞出,在半空中就已变成了一颗硕大的冰球。 石为开大吼着双拳击出,却被寒球一撞就飞了起来,重重的跌回了平台上,大半个身子都被冻成了冰块,动也动不了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骷髅们就又围拢了过来。 孟战心中一紧,气脉紊乱,反倒又吐出一口鲜血。 韩萧被石人谷弟子围在中间,面若冰霜,吐息悠长,对惨烈的现状毫不上心。 胡明胡亮护在步熙缘身边,被数只骷髅围着,也是渐渐险象环生。 因为体质的原因,林弈没有被这些怪物盯上,他拿着自己那把在小镇上廉价打造的长剑,渐渐朝步熙缘他们靠近。 超度鬼王的任务如今看上去已如此遥远。他却也不忍这帮家伙就此惨死。 “呀啊!” 又一声凄惨的尖叫撕裂了空气,一个青衣少女被骷髅拦腰砍成了两半,在石板上绽开一朵猩红之花。 “住手!” 一声昂然怒喝响起。 骷髅们再次静止下来。 那个名为冯重的壮硕师兄登上了石道,坚毅稳重的面容上一片惨白,双唇颤抖道:“大,大家快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挤过林立的骸骨,向着台阶拼命涌去。 “哼。”虚如夜冷冷一哼道:“以为我会一直发慈悲么?” 他伸手一挥,一道深寒的气刃呈月牙形呼啸而来。 第一道气刃,冯重的剑凌空飞起,断成两截。 第二道气刃,冯重的头颅飞了起来,又咕噜咕噜的滚落在地,被斩断的伤口冻结成紫色,连鲜血都来不及喷涌。 几个少女双眼一白,晕倒在地。 骷髅深渊般的双瞳中,惨绿的磷火再次如同恐怖的群星般纷纷亮起。 刚刚跑出几米的众人很快又被围了起来。仅有的战意却已经冷却殆尽。 仅仅数秒的喘息之机,他们却已失去了两大战力。 边缘的弟子们渐渐不支,尚年轻的双瞳中恐惧之色渐浓。 “大师兄!” 不知道谁呼喊了一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惨叫。 众人的视线汇聚至晋寒。 晋寒看向那条石道,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 那条浮在黑暗中的石路,仿佛通往死神的血盆大口。 他颤抖一阵,终于咬着牙转过身去,又扑向另一只骷髅。 没有人,没有人再登上那条死亡之路。 然而剩下的人也被恶鬼们渐渐包围,颤抖着,哭泣着,绝望着,迎来迟缓一些的死亡。 或期待着有谁能站出来拯救一切。 “呀!” 步熙缘一声惊呼,脖颈上被划过一刀,猩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颈子流了下来。 “没办法了!”胡明猛地跺了跺脚,牙齿打战道:“老大,胡亮,你们带小姐快跑!我上去!” 胡亮愣了愣,脸上肥肉不住颤动着,重重哼道:“不行!你坚持不了多久!我们轮流来!” 步熙缘悲呼道:“你们以为我会同意吗?” “大小姐,别任性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家里的老头子交代!”胡明咧嘴大叫道,就要向着石板路跑去。 “我先上!”胡亮圆滚滚的身躯却抢在了前面。 “唉……你们两个,别闹了。” 林弈伸出双手,拎住他们两人的领子,叹气道:“我去。” 两人一起大哭道:“老大!” “林弈!”步熙缘张开双臂,双眸中莹光闪烁,“你也不准去!” “哎呀哎呀。”林弈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露出微笑道:“你忘啦,我本就不是活人……” “你……你骗人!”步熙缘咬着嘴唇,两行清泪从双颊划落。 林弈突然一声惊呼道:“当心!” 步熙缘下意识的转身看去。 一只骷髅正举起巨斧,朝她劈头砍来。 然后凝固在了举着斧头的动作中。 林弈踩上孤悬虚空的石路。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孟战面露担忧。韩萧眼带忌惮。晋寒则面色阵阵发白,眼神复杂难明。 惊魂未定的众人望向石道,瞳中充满崇敬和感动…… 然后都变成诧异。 这小子,明明就是淬体期的一条杂鱼啊! 能坚持三秒吗? 然而方才雷厉风行的虚如夜,此时却凝立不动,双瞳若有所思。 众人也和他一样,看着这个少年,吊儿郎当、自言自语的走向深渊远处。 林弈暗中叹着气。 虽然超度过不少凶灵,但虚如夜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搞定的样子吧? 管他呢,大不了就是一死。说不定死了之后就回地球去了,正好呢。 真的会吗…… 说不定系统可以救我?给我起死复生?或者再次重启? “嘀。并无复生功能,主人死亡后就将身体腐坏,意识彻底消散。” 多,多嘴! “快跑!”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向着旋转石阶涌去。 虚如夜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轰轰轰轰!” 所有通往大厅的石门都重重砸下,死死的封了起来。 “可恶!” 晋寒一剑挥出,缠绕着血魄之气,却不能撼动那石门分毫。 那少年却如同没看见这一切般,从虚如夜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圆台的尽头。 那个红衣女鬼被钉着的地方。 “你,原来是夫人啊……”他踮起脚,将手轻轻放在女鬼干枯的头顶,“很痛苦吧……那个白痴,执念不消,还害你受这样的痛苦……别担心了,去休息吧,幽夜城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吧……”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个少年踮着脚,絮絮叨叨的和那红衣女鬼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这少年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嗯……” 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也请你帮帮他。” “唰”的一声,血红的衣服从墙壁上滑落,又在空中飘荡了几下,才缓缓的滑落在地。 林弈转过身,面向眼前如同凶神的鬼王虚如夜。 “原来如此,先谢谢了。”虚如夜露出淡淡的笑容,“是来超度我的吗?” “尊夫人,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林弈叹气道:“百年了,你也该休息啦。” ------------ 第八章 龙墟何悔 虚如夜摇摇头,咬牙恨声道:“哼!大道不慈,天命不公!此等血仇不报,虚如夜永不安息!即便今日被你撕裂灵魂,本王的怨憎也绝不消散!” 林弈又一口叹气道:“我不会撕裂你的灵魂,你若有什么未了心愿,我试试能不能帮你完成吧。” 虚如夜微微错愕,瞳中凶光一闪,缓缓道:“等等……你是活人?你也没有割魂镰刀吧?” “不错。”被说中痛处,林弈不由得继续叹气,“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帮你的。” 都怪白无常那个白痴!镰刀也搞丢了! 他当鬼差的时候,明明只要一刀收割就完事了。 轮到我,竟然全靠嘴遁! “别骗我了!”虚如夜冷笑道,“什么前往地府安息,明明就是意识消散,重归轮回!我现在虽然已死,却也能在这里长存,研究知识,折磨贪婪的寻宝者,虽然孤寂冷清,不比生前,但总是存在着。你以为我会自愿消失吗?” 林弈深吸口气,厉声道:“胡闹!生死有常,轮回有命,你怎能永远如此!不错,以我的修为,没有镰刀,无法将你强行送回地府。但你也该知道,我的除灵之光,将粉碎你的魂魄,粉碎你的意识!” “凡人死去,魂魄飞散,意识残缺,就算是九品宗师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能够在死后仍然保持完整的意识。然而今天我到了这里,你这偷来的时间也该结束了!” “你就算全力击杀我,也无法阻止我放出两三个除灵术,足以将你变成意识残缺、只知渴求血肉的怪物。这样,你也愿意么?” 虚如夜面容阴冷至极,双瞳圆瞪道:“你是在威胁本王么?” 林弈努力忍住转身逃跑的冲动,也瞪回去道:“我是来帮你的!” 虚如夜又凝立了一会,笔挺的双肩终于垮了下来,叹气道:“唉!要是百年之前,以本王的性格,早将你撕成碎片,然后自己也变成怪物!孤寂的日子太久,本王也老了!” 林弈暗中长舒了一口气,却还得努力保持面容上的镇定微笑。 其实他的幽币早已用完,一个除灵术也放不出来了。 “不过言归正传,你必须实现我的愿望。”虚如夜站直身子,肃然道:“不然我宁愿跟你玉石俱焚!” 林弈皱眉道:“什么愿望?” “本王的城,一夜之间就灭亡了。”虚如夜的脸上交织着愤怒、仇恨、疑惑与恐惧,“部下、妻子和孩子相继死去,最后才轮到我。我却连仇家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必须查明究竟是谁灭亡了幽夜城,屠杀了我的一家!为我报仇!” 林弈点点头,肃然道:“没错,整个城中,也没人知道究竟是为何而死。我答应你,如若可能,定帮你讨回公道。” 反正先答应着……我要哪天成了仙,就帮你报个仇又如何……我要是死了,也怪不得我了吧? “不行!”虚如夜喝道,“我怎么可能凭你一句话,就相信你!” “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虚如夜沉思一阵,双瞳中闪现出令人不安的光芒,略有些兴奋道:“活人鬼差……这也是天意吧!” “告诉你,世人皆知我幽夜城宝藏如山。我有八大鬼兵,六门武诀,七枚倾城至宝,四尊高阶法具,甚至还有一颗神眼石。但比起一样东西,这些尽皆不值一提!” “什么?” “那就是幽墟七图!事实上,这场灾劫,必与这七图有关!” “当年大劫之后,我利用布置多年的机关,以鬼魂的状态苏醒,便发现有四张图不知所踪。仅剩三张,因为藏在秘处,未被发现。” “这幽墟七图,上面记载的就是鬼门修炼之法。世人皆知修真六门,武、道、沙、法、圣、妖。却不知还有鬼门。鬼门可以和别家共存,我当初也只是武门七品空念境而已,就是靠着鬼门修为,纵横云州,名震天下!” “鬼门修炼,一旦开始,就必须永远继续下去。若达到顶峰而不寻求突破,就将有百蚁噬心之痛苦,最终走火入魔,堕入畜生道!我要你修炼一个周天,日后你就必将修炼到底,也必须去寻找丢失的那几页图。找到那些图,自然就会揭开当初的真相!” “啥?你让我现在就修炼?” “没错,你不完成一轮修炼,本王是不会安息的!” “喂,大哥,修炼我是没意见,可这还有一大群人和一大群骷髅在等着呢,你这也没个饭菜,怕是还没练完,大家就饿死了!” “少啰嗦!”虚如夜突然双手一扬,三张灵体书卷就这么从他的鬼魂身体里飞出,冲入林弈体内,“照着吐息运气就行了!” “嘀。识别到修炼秘籍。正在收录。” “哈哈!任谁也想不到,我把图录的本体烧了,却将图录的灵魂给凝聚了下来!好了,快开始!你要不好好练,我就让骷髅们再多砍死几个人!” 这家伙,看来又恢复精神了…… 被逼无奈,林弈只好闭上双眼,进入内境之中。 “打开秘籍:幽墟第一图。” 照着图上的脉络和流向,他刚把自己三脚猫的微弱内力给运转了一圈,虚如夜的双臂就突然伸了过来,插入他胸口。 鬼魂双臂,倒是不会真的刺穿他,只觉得一阵彻骨寒气猛烈袭来。 更为冰寒的灵气则激射入他的脉络之中,极为霸道的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开筋扩脉。 就这么过了近一刻钟,他猛地吐出一口郁气,漆黑的视线中终于出现点点光芒。 “嘀。检测到未知修炼值,正在识别。” “出现复数修炼值,可以共存,修炼页面更新。” 森罗系统的那个修炼页面,右下角原本写着:6721/10000:淬体四阶。 此时又多了一排字,赫然显示着:100/1000:隗阴一阶。 “好了,你已进入隗阴境,此生再也无法与鬼门割离。”虚如夜喘了口气,似乎也是累得不轻,“哼,本王毕生最得意的功法,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为之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竟还要强迫你学!” 林弈喘了会气,沉吟道:“既然你这里有第一图,那夺宝的人岂不是无法开始修炼?” 虚如夜摇头道:“鬼门之法与六门不同,并非循序渐进。每张图都可以做为起点,但同样的,每多修一张,都像破境一样艰难。何况天下之大,是否有幽墟之外的鬼门修炼方法,本王也不得而知。” “总之记好了!鬼门之法终究是凤毛麟角,日后遇到同门,定要小心留意,说不定就与我幽夜城劫难有关!对你个人来说,也是寻找剩余四图的线索!” 林弈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明白了。那么,你是不是也该休息了呢?” “哼,臭小子,不拜师父就算了,还恨不得本王早点走么!”虚如夜怒哼一声,终又叹了口气,“罢了,我确实也累了……” “卿红,如夜负你太久,望还不迟……” 说罢他的鬼魂飘空而起,缓缓飞到那口巨大棺材之中,与他自己的遗体渐渐重合。 那颗琉璃小珠,却是缓缓的飘入了林弈怀中。 浅蓝色的光球,终于从棺木中轻盈飘起,如同满天的萤火虫,又逐一熄灭,成空中的一丝叹息。 通往此处的石门缓缓的向上升起,骷髅们“嘎吱嘎吱”的散落成一地碎骨,残余的破碎怨灵们,也化作点点星芒,随之一道飘散。 ------------ 第九章 天道无公 林弈转过身。 广阔的大厅,满面尘灰血污的众人,尽皆呆呆的看着他。 视线大多颇为复杂。 未入气脉境的人,只能算是凡俗武夫,在修真者眼里无异于蝼蚁,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的。 然而今天,这只蝼蚁,却成了拯救他们的英雄。 “唰!” 视线中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落在了鬼王的棺前。 韩萧一掌拍进棺木,干枯的尸骨粉碎横飞。 所幸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而已了。 韩萧双瞳一亮,从棺中抓出了一颗闪烁着星光的黑色珠子,足有一拳大小。 “终于被老夫找到了!”他仰天狂笑起来,“沉夜天冰珠!仙门残宝!” 可恶!这混蛋!林弈气得头顶冒烟,却又不敢招惹他。 不过沉夜天冰珠是什么?那难道不是鬼王所说的神眼石么? 韩萧走到林弈身前,锐利的双瞳冷冷的看向他,浑身散发出让人窒息的杀意。 林弈咽了咽口水,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冲动。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站在巨蟒面前的老鼠,却又不能表现出一丝恐惧。 韩萧沉默半晌,终于一跃而起,飞回平台之上。 这小子虽然弱如蝼蚁,但刚才的事情实在太过邪异,今天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了。 “走吧!”韩萧一把提起仍旧冻得僵硬的石为开,指挥石人谷的弟子们从一个石门鱼贯而出。 他留在最后,待所有黄衫人都离开大厅,突然冷冷一笑道:“各位苍云门道友,就请和孟老兄一道陪葬吧!” 说罢他突然击出一掌,带着电流的灵念汇聚成一把巨刃,猛地砍在大厅的墙壁上。 “轰隆!” 韩萧消失在通道之中,整个大厅却剧烈的颤动着,四壁岩石垮落下来。 “该死!” 晋寒和几个苍云门弟子向前冲去,却又被坠落的巨石给逼退了回来。 巨响渐渐停歇之后,整个大厅前段已被巨石堆满,通往外界的石门全被堵住。 他们被困死在了这地下深处! 这个混蛋! 苍云门的弟子们面面相窥,都是一脸绝望,不少人跌倒在地,甚至抱头痛哭起来。 经历了这么多,却在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实在也是太受打击。 “林弈。”步熙缘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轻轻道:“我若是死了,你要帮我超度。” 林弈仰头看着面前鬼王的巨棺,苦笑道:“说不定我还死在前面呢。” 步熙缘愣了愣,双眸突然异彩涟涟,咬牙道:“你骗我!你果然是活人!” “啊?”林弈这才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紧张一阵,终又泄气道:“唉,反正也快了。” 他转头朝身边的少女看去。 无论怎样,死前有这样的美人儿陪着,也算不幸中的一点小幸运了吧。 她仍然是那么美。一身绣金红袍,盘起如云乌发,插着鎏金珠玉的发钗,露着白皙如雪的颈子。淡红的面纱之下,打着浅浅胭脂的面容含羞浅笑。 等等,这是啥? 这是婚纱?你死到临头了还在瞎想什么?太可悲了吧! 不对,这根本不是步熙缘! 他埋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披着一头如瀑布般的乌黑长发,身穿雕饰金红龙纹的厚重黑袍,幽深如夜。 这是鬼王虚如夜的记忆! 没错,他的灵魂在眼前安息,系统便会收录他的记忆。 这个白痴,大婚之夜还穿个黑袍! 等等,关键不是这个! 林弈慌忙追溯起虚如夜的记忆。童年遭受大难……被魔教大师收养……得到幽墟七图……屠杀仇家全族……建立幽夜城……设计毒辣陷阱…… 没错!就是这个! 他猛地摇了摇头,转身跑到那个舵轮之前,双手用力转了起来。 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两圈半……顺时针再一圈半…… “咔嚓!” 舵轮轻轻的一抖。 “轰轰轰轰……” 墙壁正中,虚如夜的棺材开始向上升去。 棺材背后的墙上,缓缓的露出了向上的台阶。 没错!虚如夜这种老妖怪老滑头,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条逃生通道! ****** 苍云门的弟子们逐渐奔入了密道之中。晋寒背着重伤未愈的孟战,还有人背着被骷髅砍死的同伴遗体。 推走胡明和胡亮,步熙缘停下脚步,转头朝他看来。 “代理鬼差。”她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要不告而别了?” 被她说中了,林弈哈哈一笑道:“离开这里,我就是三脚猫一只,对修真门派,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嗯,也许是这样吧。”步熙缘轻吸了一口气,幽幽道:“那个镯子,不许你卖了。” 明明是让我去贴补家用的……林弈只得叹道:“好吧。” “林弈。”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别忘了,若我死了,我要你来给我超度。” “真是不会说话啊。”林弈摆摆手,“珍重,步小姐,我希望那一天迟些到来。” “哼。”少女轻轻一哼,嘴角带着丝动人的微笑,走入密道的黑暗之中。 ****** 苍云门的弟子们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向着他们的师门走去。 漆黑朦胧的幽夜城,又再次消失在了浓郁的毒雾深处。 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一个少年盘腿端坐,闭目宁神,口中像个傻子一样念念有词着。 “嘀。魂榜完成。五阶余灵虚如夜,超度完成。得到幽币2000枚,灵魂石碎片一枚。” 没有感情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好歹算是回本了……这灵魂石碎片又是什么鬼? 不管那么多了,先给我来一颗修炼石。 修炼的基础,就是“气诀”与“心法”。 气诀用于凝练内力。内力是修炼者别于常人的独特力量,体魄淬炼、境界突破、阶段提升、武技施展,都离不开内力。修炼到一定程度,根据法门不同,内力又能修成真气、炼气、元气等力量。淬体境破入气脉境,就是把内力凝成真气,打通七脉,形成循环。 心法则是用于开辟内府,内府是内力凝练、蕴藏、流转的基础。内府的开辟几乎无法逆转,有些人如同一条江河,有些人却仅是一潭水塘。资质不足,又或心法劣质,会导致开辟出的内府过小过差,影响整个人生的修炼前景。 系统中的心法价格高昂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数万幽币一本的那种又太过劣质,实在不甘心就此修炼。 幽墟七图看似是一套完整的修炼秘籍,但也唯独没有开辟内府的方法,必须依靠六门的心法基础。 气诀在系统中更是一本也没有,或许因为系统本身就是一套气诀吧。 用幽币兑换修炼石,使用后直接获得修炼值。所谓的修炼值,就和武书上面写的内力很相似。 只不过在武书讲解中,是用内力积聚后冲击新的阶层。而这个系统里,修炼值攒够了就可以直接升阶。 他现在仍然没有办法开辟内府,也只有用最笨的办法,一点点积攒修炼值了。 先来两个修炼石吧。 “嘀。购买修炼石成功。使用修炼石,得到修炼值2000点。” “当前修炼值8721点。” 系统的修炼页面那里,变成了8721/10000。 下面一排,代表鬼门那里,则是100/1000,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提升。 太慢了啊! 他固然能在幽夜城那种满地鬼怪的地方如鱼得水,似乎是个人物。 但是回到普通江湖,这个淬体四阶的修为,实在是太弱了。 “嘀。收到灵元书信。” 什么鬼?林弈愣了愣。 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信封,轻轻一点,一个久违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明明是高大英俊,能让女孩子尖叫的类型。偏偏穿着一身苍白的纸袍,涂着一脸惨白的白粉,还画了一线血腥的口红。 “我的肤色就是这样,没有涂粉也没有涂口红。”忧伤的声音叹息道。 喂!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吐槽! “系统本来就是在你的内心世界里……”白无常叹气道。 “咳咳,老白,”林弈露出惊喜的笑容,“你还活着?” ------------ 第十章 月尽天阴 “抱歉,这么久才联系你。”白无常的脸上不知为何拢着浓郁的悲哀,“我被人所救,暂时还死不了。” “你那边怎么样了?” “仙帝风寂遥跳入了阿鼻无常深渊,不知所踪。阎罗王被杀死了,所幸他的女儿正在主持大局。黑无常失踪了,但我们之下的无常一族还有不少人在。最糟糕的是冥柱有三根损坏,如果不能修复的话,地府会逐渐崩塌。恶鬼将滞留人世,甚至界面的边境也会破坏。”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抱歉,还得再依靠你。我之前说过,这个穹湮世界,是唯一有神脉的世界。而神脉是唯一能修复冥柱的力量。你必须寻找到九颗神之眼,进入神脉绝境,去寻得神脉的力量。” “这个什么神之眼我又要到哪去找?” “我也并不清楚。但也许森罗会指引你的方向。森罗的钥匙大多丢失了,但总算是找回了一把,现在为你启动系统的剩余功能。” “记好了,森罗的力量仍旧如同宇宙一般未知,我们也只了解沧海一粟,也许她会指引我们渡过难关。” “嘀。检测到冥匙。系统开始升级。”仍旧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女声。 “我得走了,很抱歉一切都压在了你身上。” 白无常沉默了一阵,似乎欲言又止,却又只是叹道:“再会了!” 画面消失了。 等等! 神之眼? 他耳边突然响起鬼王虚如夜的话。 八大鬼兵,六门武诀,七枚倾城至宝,四尊高阶法具,甚至还有一颗神眼石。 神眼石,该不会就是神之眼吧? 那不就是被韩萧那个臭老鬼给抢走的东西吗? 唉!他埋下头,长叹口气。第一颗就要去找那么棘手的人啊。 “嘀。系统升级完成。任务界面启动。” 任务? “任务界面包括主线、支线与隐藏任务。完成后有相应奖励与解锁,失败后有相应惩罚。进行中的任务无法取消。” 一个界面出现在他面前,上面闪现着金色的一排字: “主线任务。三十天内保证目标存活。目标:唐雪穗。地点:云州,成野郡,唐门山庄。成功奖励:幽币5000枚,灵魂石碎片三枚。失败惩罚:主人修为全灭,人格重启。任务状态:进行中。” 哈?林弈一下子跳了起来。 人格重启,那不就是死吗? 任务状态一来就是进行中? 这个系统也太任性了吧! 而且,明明是鬼差,这种保护人的任务是什么鬼啊! ****** 葫芦谷高家,在县里也算颇有势力。家主高恩内,更称得上是郡里有点名气的高手。 这会儿,这个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的家主,正搂着个黑纱女子,满身酒气,跌跌撞撞的闯入自家大门。 兜帽之下,女子露出的半截面容美得触目惊心,鲜红的唇半张着,不时发出一声低吟。 镇里的青楼早没了能看的货色,今天却遇到了这样的极品,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家里那个黄脸婆回娘家去了,大儿子去门派做事,小儿子和小女儿也早都睡了。今天家中格外安静,实在是天赐良机。他感觉早已麻木的心脏重新燃烧了起来。 两人交缠着进了里屋,女子将漆黑的长纱褪下,肌肤如雪,腰肢似蛇,两条双臂缠着高恩内的脖子,就将他拉到红缎大床上去。一双雪白长腿更是抬了起来,将他缠住。 借着月光,眼前的女子面容如同天仙,身材更甚妖魔,一颦一笑,妩媚呻吟,更是总恰到好处。 高恩内一生也算纨绔,可又哪见过此等场面,一身肥肉充血,近乎要颤抖了起来。 他已打定注意,要把这女子留在身边,哪怕让他变成一条狗也愿意。 “嗯……” 那女子又发出一声能蚀人骨髓的低吟,突然伸手一挥,不知何时抓起了一只布袋。 整个屋子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高恩内愣在了床上,浑身赤裸,肥肉还犹自颤抖着。 那个布袋之中,咕噜咕噜的滚出几个圆球。 长满头发的一面翻下,惨白瞪眼的一面翻出。 从老人,到孩子。 那是他全家老小,整整六个人头! 高恩内喉咙中发出难以辨识的哀嚎。 “很不甘心吧。”女子舔了舔嘴唇,涂得鲜红的指甲轻轻触碰着他满是肥肉的脖子,“没有得到我,没了全家人,连自己也要死了。” 一声清脆的锦缎撕裂似的声音。 高恩内的头,也滚在了床上。 不同的是,他喷出了很多很多的血。甚至让那个赤裸的女子,也仿佛穿上了猩红的亵衣。 女子的面容变得冷漠如冰,站了起来,披上黑纱长袍,带上漆黑兜帽。 “不会吧?” 不知何时,屋里又出现了两个黑袍人。 一个是几乎要碰到房顶的瘦高个子,一个却是只有三尺的侏儒。 同样的是,他们三人的漆黑兜帽上,都有一牙血红色的残月,和一点猩红的水滴。 侏儒伸出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一会,叹息道:“灵魂散去了,回幽界去了。” 瘦高个子难以置信道:“春宵被断,家人被杀,自己又惨死。这愤怒,恐惧,不甘,竟然连残灵都没留下?” “哼,对这天道,连怨都不敢,真是废物。”女子漠然道,“害得我又白辛苦一场。” “可恶……可恶啊……” 三人微微错愕,走出房门。 高府大门之外,站着一个蓝色的人形灵体。 高个子失笑道:“这个方才被顺手杀掉的侍卫倒是变成余灵了。” “原来如此。”侏儒凝视了那幽魂一会,厌恶道:“你这老家伙,原来一直在暗恋这家夫人啊。” “少说废话了。”女子拿起一个苍白的瓷瓶,“赶快完成任务吧。” 说罢便念起了古怪诡异的咒文。 那幽魂似乎在疼痛一般,起初不断的扭动,然后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 最终变成一缕蓝烟,被收入瓶子之中。 “总算又收集到了一个灵魂。”侏儒拿出一个本子,朝上记了几笔,“数量够了,可以回殿了。” 瘦子点点头,有点期待道:“殛天大人的研究,也差不多该有结果了。” 女子当先朝前走去,露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声音迷幻如梦,美艳至极,恐怖至极。 “仙灵魔妖,光明黑暗,那些傲慢又愚蠢的神明,也该品尝月蚀的恐怖了。” ------------ 第十一章 龙蛇武道 一块深褐色的木案上,摆着瓷瓶,发灰的银饰,破碎的玉石等等一大堆小玩意儿。如果不是太过破旧,兴许还能值点钱。 案后的肥胖老头皱着眉,在算盘上又拨拉了两下,终于不情愿的摆出一把碎银子,哼哼道:“三十六两。” 唉,也罢。林弈迅速的双手把银子划拉进外袍之中。 虽然没有发财,总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在幽夜城因为种种事态,忘记了搜刮宝物的大事了。 如果是那枚镯子的话,应该能值钱数十倍吧?可以买一匹马,甚至买一处宅子?凭什么步熙缘说不卖,就不卖?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推门而出,走入正是热闹时的市集大街。 云州是大夏王朝的边境一州,与中原的繁华不可同日而语。成野郡又是云州之内的穷乡僻壤,郡府成邑只能算是个集镇,如今人流倒是越来越多。据说书人偶尔提到,因为如今天威日盛,大夏的目光早就放到了西荒黑域,原本是边陲荒置,作为缓冲的成野郡正在飞速发展,而成邑算是首当其冲。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个镇子是他出入最多的地方。物价不算昂贵,民风也还朴实,偶尔可以买点菜果,配置些狩猎工具,还攒钱买了唯一在市面上流通的武书“强体篇”和气诀“浩然气经”。 说到这个浩然气经,比起当年龙百战所读的那本已有了不少改良。但同样的,没有龙百战数年如一日的苦练,是得不到什么成果的。 并非每次渡灵都能进入幽夜城这样的地方一游,更多时候他还是穷得连菜都买不起。难得有钱,该怎么花呢? 首先去酒楼改善一下伙食是必须的,云州的详细地图也渴望很久了,身上的衣服已经有点烂了,需要补充一点药品和弓箭,佩剑也需要打磨一下,更好的兵器这点钱又不够买…… 就这么考虑着,他不知不觉的又来到一处木制大屋之前。 屋前一块大匾上书二字:“草市”。 他不禁叹了口气。 说书人案前最收欢迎的传说里,龙塔要算上一个。 无数故事里的主角,在被嗜血的魔教、阴险的同门、狠毒的官贵给逼到绝路时,最终险死还生的登上龙塔,获取绝世武籍,逆转人生,书写出让人痴醉的故事。 传言中龙塔共有九座,为挑战者提供危险严苛的试炼与丰富珍贵的宝藏,大多都是与武学修炼有关的珍品。 龙塔的背后,有管理者一族代代相传。传说他们有上古龙族的血脉,为这个世界将会面临的灾厄,传承上古的武学于每一代的英雄。 大夏尚武,按照龙塔的模式,又在各地重镇建设了蛇馆。蛇馆内有武者作为考官,战胜守关人,便能得到相应的奖赏。 而后各地又随之建立了更小一些的蛇馆,没有官方“蛇”的名字,大多自行取名,守关人的水平也平凡了许多。 成邑虽小,但毕竟是一郡之府,也有自己的一所蛇馆,正是这所“草市”。 “又是你?” 一个黑布劲装,肌肉纠结的大汉双手负后,缓缓走到大厅的草席上。 他被镇里人称为张力士,草市的第一位守门人。 林弈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架势,微笑道:“这次我可是今非昔比了。” 回想起在幽夜地宫中的风采,他感觉自己的气势起来了。 虽然还有很多想花钱的地方,虽然也有这个似乎有点用处的系统。但在这个世界,还是先把武功练好才是正道。 半柱香的时间后。 林弈躺倒在地,浑身四处红肿,一动也动不了了。 张力士背着手,快要走出大厅,又停了下来,叹气道:“这是你第三次来了,一次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淬体境的战斗,就是力量与速度二词而已。” 林弈的耳边嗡鸣作响,仍未从刚才的几拳中恢复过来。但他明白,这是张力士看他不屈不挠,在破例给他讲解了。 “力量与速度,是战斗的基础。在此之上,有灵敏与思慧。除此之外,还有辅助性的耐性与体力。这六点是修武的基本属性。在此之外,始有招式。” “开脉之前,内力再练也只有强身健体之能,顶多增大一些力气吧。对肌肉和呼吸的掌握,也不足以发挥出招式的作用,照着武书按图索骥,反而是些浪费动作的花架子而已。” “大夏尚武,圣上支持各地蛇馆,为有心习武的良才提供武书,但这并不是捷径。” “这快半年时间,你的进步还算大,想必也是下了功夫。但是境界仍然太低。单比力量,五阶之上,每一级都隔着鸿沟。在下不才,是六阶的修为,你仍未到五阶,是怎么也无法战胜我的,再回去苦练一年,到了六阶再来吧。” 张力士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摆了摆手,就准备走入大厅北端的房帘中。 “等等!” 林弈挣扎着站了起来,忍着浑身的疼痛咧嘴笑道:“多谢师傅指点,不过在下还未输哩。” 张力士转过身来,也露出微笑道:“能站起来自然是胜负未分,毕竟也是付了钱的顾客,在下就再打狠一点吧。” 说罢他迈出几步,一拳挥来,动作简单至极。 林弈迈前一步,也不闪躲,同样是一拳打去。 对肌肉和呼吸的掌握。 不知为何,张力士的话中,只有这一句仍然回响不去。 转眼之间,两人又交手数招。林弈疼得像是骨头断了几根,张力士也中了几拳,却是每次都鼓起肌肉硬顶住,不痛不痒的样子。 林弈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了下来。 又挨了几下打,他出现在张力士的侧面。 恰好一口气到底,浑身绷紧的肌肉一下子舒缓下来。 半年时间,几个动作,或许也有一点龙百战那样百炼成钢的熟练了吧。 他踩出最熟悉的一步,一脚抬起,肌肉很自然的活动起来,呼吸正在最高峰。 他踢出了前所未有过的一脚,简单的从侧面扫过,重重的砸在了张力士的脸上。 此招出尽,他也再难躲闪掉接下来的攻击,被张力士一拳重重打在肚子上,整个人摔出数米,再也动不了了。 张力士伸手抹去唇角流下的一丝血迹,微笑道:“你让我很吃惊。” 林弈隔着满眼青光,望向大厅的竹编穹顶,叹气道:“还是输了。” “你还是用了武招。” “如先生所说,就算是强体篇里的六式,我也驾驭不了。” “强体篇的六式可谓是最简单的招式,但在那之前,还有八个基础动作。” “摒弃复杂的招式,利用肌肉和呼吸,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或许就能驾驭最基础的动作,这才是先生想教我的吧?” 张力士微微笑道:“这招鞭腿,还算差强人意。” “若非先生故意放慢速度,放轻拳劲,我也不能命中这一击。” 张力士大笑起来,“能看穿此点,你又让我吃惊了一次。故意让招已经有违规则,在下得赶紧走了。小子回去勤加苦练吧!希望下次你能拿到草市的藏书。”他哈哈笑着,便这么走入大厅北端的房帘中。 林弈又在草席上躺了足足一个时辰,望着头顶帐幕,似乎略有所得。 ------------ 第十二章 唐门三堂 成野郡原属蜀地云府国,绿野成荫,丛山锦绣,是天下闻名的山水如画之处。后云府国被大夏王朝征服,属地为云州和锦州所分。 距离成邑不远,漫山草野之中,林立着一片红砖青瓦的精致屋舍,正是蜀中唐门,天下第一暗器世家。 整个山庄纵横十余里,几乎是个独立的城镇了。除了中轴大殿外,大体被分成六个大小不一的片区,分属不同家堂。 午后,三堂的武殿前广场,一群人正围成一圈,看着当中两人打做一团。 一个是极为壮硕的大汉,一个却是瘦削苍白的少年。两人虽然打得你来我往,热火朝天,却显然不是什么高水平的战斗。你摔一跤我回一拳的,没什么气劲碰撞,也就比市井混混强上一点。 少年渐渐体力不支,不断被壮汉逼近场边,苦苦支撑着。 突然间,壮汉浑身一抖,僵硬的朝后倒去。 满是横肉的脸上一片青紫,竟是晕了过去。 唉。结果还是用上了200幽币的灰熊拳。 林弈擦了擦汗,脸上满是红肿,肉疼的叹了口气。 淬体六阶的对手,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同是六阶,这个壮汉给人的压迫感,倒是比那张力士小多了。 不远处的大殿台阶上,须发灰白的锦装老者皱眉道:“这小子倒是有点奇怪本事,一路跌跌撞撞,竟成了这批人的胜出者,依老夫看,他来当这个人选也未尝不可。单总管以为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青年人壮硕英俊,气宇不凡,正是三堂侍卫总管单平。他此时微微眯起双眼,看向场中伤痕累累的少年。 虽然很弱,但是很年轻,难以估量…… “不行。”单平摇了摇头,“不知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怎可引入三小姐身侧?” 他清了清嗓子,昂声说道:“各位,今日比试,没有看到……” “徐伯,单大哥。” 一个温润如暖风的声音响起。 林弈努力睁开被打肿的双眼。 面前石阶上,一位红衣女子亭亭玉立。 她的面容精致至极。月眉湖目,冰肌红唇,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却满是尘世烟火的温存婉转。 华贵紧致的绣金红袍裹着惹火的身段,胸前露着一抹雪白,更是让人忘记了呼吸。 比起步熙缘,少一分仙界的灵动,却多一分人间的氤氲。 众人皆躬身行礼,敬然道:“三小姐。” 就是她……三小姐唐雪穗,不少人口中的云州第一美人。 如今一见,确实盛名无虚。 更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林弈松了口气。 从接到任务到赶赴此处,前后也有十日,危机似乎还没找上门来。 唐雪穗朱唇轻启,柔声道:“小女缺几名门房侍卫,这几日得大家支持抬爱,踊跃来参。奈何名额不多,选拔颇严,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一连多日,大家也累了,这最后一个名额,就此定下吧。单大哥意下如何?” 她蕴藏星光的双眸在林弈的脸上扫过,未做停留,便看向那名高壮青年。 单平欲言又止,终于拱手道:“小姐说得极是。如此六名新丁选拔完毕,实力参差不齐,单某必尽心训练栽培,以不负小姐所望。” “单侍卫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大殿前的三堂众人皆是面色一变。唐雪穗美丽的面容也是一阵发白,瞳中涌起一丝楚楚担忧之意,惹人心怜。 一个衣衫华丽,公子打扮的人轻摇着折扇,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此人眉轻目挑,五官颇为精致,虽不似单平那般英武,却是更为俊俏。他背后还跟着一名青衣人,龙行虎步,气宇不凡。 他拉长声音,怪里怪气道:“所谓参差不齐,总该有强有弱。可你选的这帮人,明明都是很弱呀。” 单平面色苍白,牙关紧咬,终于埋头道:“见过风谷公子。” 林弈仔细的打量着两名来客。 唐雪穗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威胁的来源。 唐风谷,二堂继承人,唐老太爷次子唐明鹏的大公子,一直贪图唐雪穗的美貌,企图娶她进门,将二堂和三堂合一。 此人轻浮好色,游走花丛,典型的纨绔之徒。在练武方面却颇有天赋,是唐家第三代有数的好手。 他身后的青衣人想必就是余宋,二堂首席门客,他的贴身保镖。此人武功深不见底,曾经在江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因某件不为人知的事退出江湖,这才寄居唐家。 唐雪穗瞳中有点惧意,低声道:“表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当然是来看你啦。”唐风谷凑到她面前,一脸色迷迷道:“听说表妹在招选侍卫,我自然要来验一验,不然我最爱的表妹有个三长两短,可该如何是好?” 唐雪穗微微后退半步,正色道:“表哥说笑了,身在唐门,有爷爷坐镇,何人能威胁到雪穗安全?只是缺些人手看顾小偷蟊贼而已,不用劳烦表哥了。” “唉,表妹,你总是这么单纯善良。”唐风谷叹了口气,趁机拍了拍唐雪穗的肩膀,摇头晃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时局动荡,祸乱渐起,就连那不可一世的归剑山庄,都惨遭灭门。侍卫一事,还是要重视重视。” 唐雪穗朝后缩了缩,双眸中露出厌恶之色。 “单侍卫。听说你招了六名新人。可不要糊弄了事,这可事关我表妹的安全啊。”唐风谷转向单平,拉长声音道:“他们是侍卫,余宋也是侍卫,就让他们切磋一场,六个对一个,可不算我以大欺小吧?” 单平双拳微微颤抖,咬牙道:“公子说笑了,余大侠盛名在外,岂是这帮崽子可比的。” “既然如此,那就单侍卫亲自带队,七对一,又是如何?” 此言一出,已经近似羞辱。单平面上阵阵泛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单平武功根基扎实,天赋不差,已在气脉境高阶,以不到三十的年龄,算是年轻有为了。 然而面对至少是斗魄中期的余宋,无异于以卵击石。林弈这几个新晋家丁,更是一点用都不会有。 但他已是三堂侍卫总管,原本就与余宋地位相当,也没有示弱的理由。 “哼,果然不敢么。”唐风谷面容转寒,突然厉声喝道:“堂堂侍卫队长,竟然连以七对一都不敢!若真有变故发生,敌人袭来,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之徒,还不得丢盔弃甲,只顾保命?” 他转过身,一脸诚恳道:“表妹,三叔生前就很宠我,我对他更是敬重。如今三堂式微,人丁凋零,若有个变故,我怎能放心得下。你还是早日嫁过门来,由我亲自护你安全吧!” 唐雪穗眸中闪过一丝怒意,面如寒冰道:“雪穗能保护好自己,无需他人。表哥请自重。” “你还是这么天真!” 唐风谷突然一声怒吼,伸手就朝唐雪穗抓去。 “我若就是个贼子,你又如何保护好自己?” 唐雪穗一声惊呼,伸手欲挣,却被唐风谷三两下就把双手攥紧。 “住手!”她的呼声中已带哭意,美如冰湖的双眸中噙着泪水,满是惊惶无措。 单平面色发黑,却被那余宋双瞳盯紧,一步也无法动弹。 唐风谷露出带着疯狂的笑意,尖声道:“为兄今天就要教育一下你何为危险!你看你整堂侍卫,却无人能保护你!” 说罢一只手就朝唐雪穗身上摸去。 好生可恨。 林弈咬紧牙关。 给我个能用的法术! “嘀。二阶法术沼毒术。500幽币一次。” 500就500! “胡闹!” 怒喝响起,一阵掌风猛烈袭来。 狂风停歇。 唐风谷躲开数米。余宋一手背后,一手伸前,抵住一名老人的手掌。 唐雪穗埋着头,低泣着转身跑去。 她这样待字闺中的贵族仕女,在众人面前受此侮辱,实在是羞愤难当。 那老人身材矮小,头戴方帽,厉声喝骂道:“唐风谷,你鬼迷心窍了不成!你要切磋比试,去找老太爷安排场子!若要执意闹事,我单原广陪你又如何!” 单原广。三堂的大管家,单平的父亲。 他在唐门做事已有数十年了,本来也属成邑的一大望族,因为受唐家之恩,这才自降身份为仆。在唐家地位颇高,确实有教训唐风谷的资格。 他的修为也是颇高,怕是已入斗魄境,该是当前三堂的第一高手。 “唷唷,单老太爷。”唐风谷眉毛一挑,满不在乎的咧嘴笑道:“火气这么大,小心伤了身子。您要是这么驾鹤西游啦,我这表妹还有谁守着,你这不中用的儿子吗?走啦走啦!” 说罢他摆了摆手,便那么吊儿郎当的走掉了。余宋略有歉意的一抱拳,便也跟着离去。 “臭崽子!唐明鹏生得个孽种!”单原广气得满脸苍白,啐骂道,“二堂早晚要毁在他手里!唐明鹏就这一个儿子,也是他倒了血霉!” 单平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爹,消消气吧。” “我早晚要去老太爷那里,让他管管他这个孙子!”单原广猛地一挥袍袖,转身走去,“你还站这干什么,还不去看看小姐!” “是,是。”单平点点头,深吸了口气,便朝唐雪穗跑掉的方向赶去。 场内只剩那个徐伯,此时长叹口气,摇头道:“各位见笑了。请选中的六人跟老身去后殿报到,剩下的乡亲们请回吧。” ------------ 第十三章 美人不易 林弈来这个世界半年有余,基本是个山林野人,这还是第一次深入城镇,颇不习惯。 在内事殿听几个管事交代了一下事宜,领了被褥和衣服,便早早的钻入分给他的房中。 三堂人丁凋零,房屋倒是空了出来,像他这样初来乍到的新丁,竟然也有一个不小的独屋。 从接到任务到现在,已有十日。 也就是说,二十日内,唐雪穗必将遭受危险。恐怕还不止一次。 唐老太爷的三子唐明虎,年仅四十便和夫人一道惨死于魔教之手,那时他们的独女唐雪穗刚满七岁。 虽有单家全力辅佐,也难以阻挡三堂的日渐衰落。 谁会伤害这个可怜的大小姐呢? 入夜,林弈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遛入浓郁夜色之中。 三堂如今,也只有三小姐的居所和炼器房还有人通宵驻守了。他环绕院落,仔细探查着有无可疑的迹象,渐渐接近单家的院落。 单家院子并无人值守,安静得颇为诡异。 就连蝉鸣和虫叫也没有。 这是有高手在进行警戒的迹象。将内力释放出来,会对异常情况有所反应,也会让青蛙飞虫等动物避开。 看白天的形势,单原广有所警戒倒也正常。但无论如何,还是必须查明才行。 是用那个法术的时候了。 “嘀。一阶法术静息术。200幽币一次。” 这个法术能屏蔽掉呼吸的声音和内力的气息,只要不被亲眼看见,就很难被感知到。 灵市中的武技都是天价,唯有这些一次性的法术还算消费得起。一阶的法术一般100到300幽币,不考虑命中,威力能够威胁到第一品高阶。二阶法术一般500以上,在特定情况下能够对第二品造成显著伤害。三阶及以上的法术则都是被锁着的状态,无法使用。 林弈蹑手蹑脚的攀上围墙,刚刚爬到楼后,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小姐情况如何?” 单原广的声音变得低沉阴柔,和白日的严厉暴躁截然不同。 “似乎是吓坏了,也不太理我。”单平哼了一声,余怒未消道:“可恶,唐风谷那个混蛋!” 单原广冷冷道:“急什么?那个白痴从来不懂韬光养晦。今天之事,其实对我们有利。他欺压得越凶,小姐就会更依赖我们。待你拿到名额,还怕不能收拾他?” “唉。”单平叹气道:“她对我仍然不冷不热的样子,对名额的事也从不松口,怕是不会轻易给我,更莫说嫁我了。” 单原广道:“经营这么久,她的身边,除了你,又哪还有去升云大会的人选?” 升云大会?这是什么? “嘀。升云大会,将在云州开展的选拔试炼,胜者能够进入修真门派苍云门。参会名柬极为稀缺,只在朝廷和几大世家宗派中有流传。” 竟是那个苍云门? 难怪如此,这恐怕就是唐雪穗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唐门虽然是势力强大的世家,但与真正的修真门派,还是尘泥和云端的区别。 单平道:“我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搞不好是准备亲自去。” “胡闹!”单原广低喝一声,声音中却带了点不安,“她可知道,升云大会的死亡率是有多高?老头子也不会答应的!” 单平有点低沉道:“唉,她看上去是娇弱可怜,有时候却又固执坚强得紧。如今她在唐门如此受欺负,老太爷也是不忍的,说不好就让她去试试了。” “哼,我看你是真的被那丫头给迷了心窍了吧!”单原广冷哼一声,声音变寒道:“事到如今,若真的让她去了那苍云门,你我二人都别想活命!一堂那边早已答应,事成之后,三堂的名额就是给你的。你长点本事,早日让她成了你的人,实在不行,就只有让她去死了!” 林弈攀在屋后青瓦上,直听得背脊阵阵发寒。 这个美冠云州的唐家贵女,竟然境遇如此可怜。在家中受欺压羞辱不说,身边仅有的两个靠山,竟然也是蛇蝎之辈! 若他完成不了这个任务,这个美丽的仕女,最多还有二十天就要香消玉殒。 老天爷对你的最后眷顾,就是森罗系统上的任务了。 偏偏又是我这个淬体期的杂鱼来执行…… 林弈悄悄离开单府,又溜到唐雪穗的闺房之外。 再怎么说,这般深夜闯入少女闺房,也只会被惊呼尖叫着抓起来吧。 但时间紧迫,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 守夜的两人正是与他一批来此的新丁,也就是比他稍微厉害一点的杂鱼而已,显然是靠不住的。 林弈叹了口气,只好攀上唐雪穗的屋顶,藏于阴影之中,就这么整夜打坐吐息而过。 翌日,等到天色破晓,他才溜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就又被召集了起来。 “一连七日,就选了你们这六个废物,实话说我很失望!”单平似乎恢复了精神,皱眉高喝道:“但既然你们得小姐首肯,进入我唐府三堂,便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把你们练得稍微有些用处,要想逃跑,现在还来得及!” 不知是否昨日之气需要释放,单平亲自下场,把他们六人一阵拳打脚踢,直让三堂整日都笼罩在惊叫和哀呼声中。 也导致黄昏之时,翻墙跳入唐雪穗闺房的林弈脸上比昨天更肿了。 “什么人!”唐雪穗惊呼着站了起来,又很快压低了声音,双眸微眯道:“你是昨天新来的侍卫?” 她穿着比白天随意许多的红绸睡袍,虽不至于袒胸露乳,却也露着一双雪白的长腿。 林弈微微错愕,这个大小姐比他想象中镇定许多。 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她也是气脉境的修为,比自己强多了。 “三小姐。”林弈垂下双眼,拱手正色道:“你现在十分危险。” “哦?”唐雪穗月眉微扬,淡淡道:“继续说,若不能让我满意,你该知道私闯我的房间是何等罪名。” 林弈低声道:“在下就长话短说。单家父子图谋对你不利,近几日你将遭遇险情。还请去找唐老太爷,给你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个月,该能化险为夷。” 唐雪穗的双眸渐渐变冷,如同幽蓝的湖面渐渐结冰。她突然一声高呼道:“侍卫!” 林弈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转身朝后院围墙跑去。 “你是哪一堂来的细作,休想挑拨我和单叔的关系!”唐雪穗一掌拍来,银牙紧咬道。 林弈挡了她两下,便已有点难以支撑,口中低呼道:“你可以不信我!但去找唐老太爷保护,总没有坏处!” “哼,谁知道你们又有什么诡计!”唐雪穗也不避嫌,就那么抬起圆润的长腿,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腰上。 侍卫已经冲入房中。 这个傻丫头! 灰熊拳! 他的右臂猛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冲着唐雪穗的腰肢猛砸而去。 可恶! 最后关头他还是用劲改变了方向,一拳砸在红木床柱上,把坚硬的昂贵木头打出一个凹陷。 要是把她打伤了,更得给那些恶人可趁之机…… 两个侍卫冲到面前,三下两下就将他抓了起来。 唐雪穗捋了捋披散的如瀑秀发,随意披上一件红色披肩,淡淡道:“将他押入地牢,待我亲自审问。此事绝不可外传,也不准和他交谈,否则将你俩也关进去同他作伴。” 林弈就这么被押去唐府的地牢。 一路上,押送他的两个“同届”一直摇头叹气不止,眼中满是对他的理解和同情,甚至还有点……崇拜。 偷偷溜入三小姐的闺房,这事谁又没想过呢? 毕竟她实在是太美了! 奈何又有几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弈则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作为从来没谈过女朋友的实习医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人给气结。 保护人的任务,实在是太讨厌了! ------------ 第十四章 隐藏魂榜 唐府地牢,就在三堂一间偏僻的小楼之中。穿过一道满是铁柱的牢门,走下狭窄的石阶,两壁的火把早已熄灭,仅有气孔透下的些许月光。 地下很是宽阔,干燥狭长的走廊,空空如也的房间,早已年久失修,破败陈旧,无人关押,更无人值守。 然而两个侍卫把他往里一扔,关上铁门,挂上大锁,也是插翅难飞。 入秋的季节,地牢中寒气浓郁。冷静下来一些后,很快便开始觉得有些瑟瑟发抖。 他冷静了一点,盘膝坐下,开始打坐吐息。 回想一下,事实上,唐雪穗将这件事隐藏了下来。 这个三小姐,应该并没有那么傻……她只是性子极为谨慎,哪怕在闺房之中,也不肯开口表现自己的怀疑吗? 也许和从小的遭遇有关吧,毕竟七岁就失去了父母,孤身一人。 他运转起内力,四周的寒气却依旧浓郁,不断的浸入皮肤,甚至还越来越刺骨了。 淬体期就这么弱吗……这样下去,如果感冒了就麻烦了。难道这区区地下一层,还得花费幽币去买法术御寒? “嘀。一阶法术热流术,100幽币一次。” 算了,那也太没用了! 林弈叹了口气,睁开双眼。 眼前飘逸着一缕浅蓝色的烟雾,如同黑暗虚空之中的一条荧光彩带,缓缓的缭绕在自己周围。 这是余灵的气息?森罗系统开启之后,他就能用肉眼看到这些阴气。 天下太平已久,唐府这种做生意为主的世家,地牢也就偶尔惩罚一下违规的家丁或是流窜的蟊贼,已经很多年没有死人了。 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阴寒之气? 林弈站起身,四处查看一番。这股蓝色的烟雾是从地面某处飘溢出来的。 他手足并用,用力擦去地面上的厚重灰尘,露出了下面的石板。 两块石板之间的缝隙上缺开了一角,清浅的蓝色烟雾不断的散逸而出。 地牢铺陈石板,也就是防止沙土返潮变成淤泥而已,石板下面就该是地面了,又怎么会有这么源源不断的阴气? 佩剑被留在了房里,身上倒还有一把小匕首。他将匕首插入石板的缝隙中,用力一翻,将石板掀了起来。 淬体四阶,好歹还是比自己在地球时力气大了不少。 不对,不是为这种事得意的时候了! 石板之下,是一截破旧的台阶,通向幽深之处。浓郁的黑暗如同深渊,萦绕的磷光犹如尖牙,颇为瘆人。 喂,全天下,你是最不应该怕鬼的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借着蓝色的淡淡荧光,摸索着走了下去。 台阶之下是一条宽阔冗长的走廊,两侧有不少房间,虚掩着门窗,摆放着床椅,看着比上面的牢房要舒适多了。 祸乱时期,这些大世家一般都有避难之所,难道这就是唐府的地下洞天?算起来至少也该有几十年历史了吧。 他沿着蓝雾飘扬的方向走去,足足摸索着前行了十来分钟,怕是已离开了三堂的地界,蓝雾也渐渐变浓,磷光越来越亮。 突然间,一张幽蓝的脸在他面前出现,差点就撞了上去。 “哈!” 他终究是给吓得跳了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问道:“你,你是何人?” 那幽蓝的身影却似没看到他一般,双瞳翻白,半仰着头,口中念叨着:“气穿觉脉,点明三台……” “气穿觉脉,点明三台……” 就这么不停的重复着,声音了无生气。 已经是没有意识的残魂了吗…… “嘀。触发隐藏魂榜。三阶余灵唐七铁。” 啥?隐藏魂榜是什么玩意? 毫无感情的女声回应道:“年久余灵,未被魂榜收录,只有靠近之后才能触发。” 他闭上双眼,黑暗之中出现系统的金色光纹界面,一颗巨大的白石名为生死之柱,现在上面正是写着唐七铁的真名与记忆。 “唐七铁!” 林弈一声怒喝。 幽魂一个激灵,翻白的双瞳渐渐的出现了深蓝的眼珠,疑惑的朝他看来。 喊出余灵的真名,一般来说都能唤起部分的意识。 余灵双瞳迷茫,呢喃道:“唐七铁?” 林弈道:“没错,你是唐七铁。你有何怨怼,有何痴缠,不愿放手?” “没错,我是唐七铁……”余灵埋下头,看着他自己幽蓝色的身躯,瞳中迷惑更甚,“为何……为何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林弈道:“这是唐府地下,你已死去多年了!气穿觉脉,点明三台,又是什么意思?” “是了!”唐七铁双瞳一亮,面露喜色,“气穿觉脉,点明三台!我终于做出来了!我终于做出来了!” “你做出什么了?” “琉璃心!暗器之道,至此打开天工之门……”唐七铁瞳中出现一丝神往之色,“老夫死啦!无法再去看更遥远的风景了,但最终窥见门内一隙,也是可以瞑目了!” 说话间,他的身形渐渐凝聚,变成一个幽蓝的锦袍老人。 林弈问道:“这么说,你都想起来了?” “差不多吧。”唐七铁点头道,“当年宗室卷入战火,大家都躲到这地宫中,老夫对那些打打杀杀没有兴趣,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研究已经钻研六年的最终暗器。” “在地下又是一年,他们都渐渐回去,老夫却在此窥见了至道的一瞬,断然不愿再走,就这样留在这里。大道之美绝世,大道之难也绝世,最终难题,深邃难解,老夫陷入了思索的迷宫,一连十四日未尽米食,不眠不动,终于窥见一斑!” 说到此处,他的鬼脸上满是兴奋和激动:“气通觉脉,点明三台!这就是最后的钥匙!可惜这八个字在眼前如同明光般出现的一瞬,我恰好心脉断绝,竭力而亡。” 这也能叫恰好……真是一个怪人…… 无论如何,倒是难得有这么好说话的余灵……林弈露出一个温和安抚的微笑道:“恭喜前辈得到答案。朝闻道,夕死可矣。前辈求仁得仁,也算美哉,就请一路走好啦!” 说罢一只手就朝唐七铁头顶伸去。 “不行!”唐七铁猛地朝后退了一步,仿佛看到毒蝎一般盯着林弈的手,“你,你是鬼差!我还不能死!” 林弈叹气道:“可是你已经死了啊。” 唐七铁道:“在看到琉璃心之前,我怎么也不会瞑目的!” 林弈皱眉道:“你不是已经解决琉璃心的问题了嘛。” “没有做出来,又怎么能证明我的想法?”唐七铁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如同看着一个白痴一般盯着他,“你要帮我把琉璃心做出来,我才能安息!” “喂,前辈,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林弈摊手无奈道:“我并非你唐府中人,也从来没有干过打铁铸器的事,连个铁棍也打不出来,更何况暗器呢?” “这你不用担心,需要的材料,我早教给了后辈,都是他们打造各种暗器的核心,你只要记好这些材料,给老夫找来就行了。”一说起这些,唐七铁就又精神了起来,“要七个角扣,十二个针刃,十二个羽刃,一根一尺链,一根两尺链……” 他就这么一口气说出了上百个东西,直听得林弈头晕脑涨。 所幸还有系统帮他记了下来。 除此之外,这个老头也记不得别的东西了,林弈只好又顺着那股蓝色的寒雾往回走去,地宫太过黑暗,若是胡乱穿行,迷失方向,耽误了时间可就麻烦了。 毕竟今夜一过,便只有十八天了。 谁知走出不远,那蓝雾便分了岔。来的时候只知沿着寒气变浓的地方走,回去可就麻烦了…… 算了,这只是个地下避难居所,还能是另一个幽夜地宫不成……林弈索性大体估摸着方向,随意找着一条寒雾往前走去。就这么穿行过走廊和房屋,来到一处石阶之前。 石阶上端是封死的,并不是他下来的那条路。他走上石阶,朝上猛地一推,石板被推到一边,银色的月光洒了下来。 虫鸣,水流,湿润的草地。他四处张望一番,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三堂外围的花园中,就这么脱离了地牢。 ------------ 第十五章 炼寒如幽 仍是深夜。 林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毯子,又揣上一根火把,背上长剑,虽然已是困倦至极,还是强撑着身子又溜到唐雪穗的房前,攀上她的闺房屋顶。 隔着窗纸,看着红色闺床上三小姐朦胧的睡姿,他不禁叹了口气。 真是被你虐了千百遍,还要待你如初恋啊。 要感谢就感谢系统吧。 他披上毯子,在房顶的阴影处盘膝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等到星光渐敛,朝色渐明,他悄悄翻下屋檐,从三堂的偏殿进入地牢,将点燃的火把从铁栅中伸入牢房,插在地上。 他又走出偏殿,从花园那里进入地下二层,顺着火把的光线找到了最开始那道石阶,回到自己的牢房中。 刚坐下休息了一会,昨晚的一名侍卫就端着木盘走了进来。 侍卫冲着他露出一个苦笑,把盘子推入房中,便摇了摇头走了。 林弈叹了口气,端起木盘,食物倒是丰盛干净,便狼吞虎咽起来。 光天化日,唐府之中,她该是没有太大危险了吧。 总之也没办法,他闭上双眼,长吐一口气,难得有机会可以修炼一会了。 他一开始就放弃积攒幽币兑换心法,采用修炼石来缓慢提升修为的方式。本想稍微混出点样子,再去寻找一本好一点的心法来开辟内府。 然而修炼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慢。渡灵的过程中时常遭遇险情,不得不用些消耗型的法术,幽币积攒的本已很慢。随着阶数提升,需要的修炼值更是大幅上涨。 折腾了半年,也还在淬体四阶,仍是一条标准的杂鱼。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穹湮世界的武学宗室,孩童一般四岁就开始学武,十二岁前进入气脉期已算天才。半年从毫无基础到淬体四阶,已算是匪夷所思了。 总之,此时的他既没有心法也没有气诀,只会一点最初级的《浩然气经》上的吐息之术,往往打坐一个时辰,还提升不了一点修为。 他突然心中一动。 此时,要说修炼法诀,也只有那一本了。 他闭上双眼,眼前的黑暗之中,那本书卷的灵魂渐渐展开。 幽墟第一图。 虽然在鬼王口中颇为恐怖,但他从医院一晃之间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如同一个荒诞大梦,也不会操心太多,只要能变强就行,便按照图中线索开始练了起来。 幽墟图中的气脉流向与正常的内力完全相反,不过他本来就是三脚猫的内力,逆转起来倒是也容易。 内力刚刚循环一圈,一股浓郁的冰寒就从他怀中侵体而入。 是那颗被称为荒古冰珠的宝物,虚如夜正是靠此珠击败了韩萧。 幽夜城的那场大战中,此珠应是吸入蕴藏了很多阴气。 冰冷彻骨的寒气从珠中进入他体内,很快便将五脏六腑都冻得麻木,一时间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慌忙按照幽墟图上的引气之法将寒气引往阴门,避开血液内息的循环之路。阴气侵体,如果不能按图上的方法立即处理,很快便会像步熙缘那样身受致命重伤。 然而寒气仍旧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愈演愈烈,如同排山倒海的雪崩,眼看着就要将他淹没。 他喷出一口乌青的鲜血,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将冰珠扔了出去,断开了循环。 剩下的寒气在体内仍旧如同一只横冲直撞的猛兽。他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虚空中漂浮的图录幽魂,指引着他下意识的引导着冰冷寒气,一丝丝引入虚如夜那天帮他打开的逆向脉络之中。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猛吸一口凉气,浑身散架般躺倒在地。 这个见鬼的珠子……差点就死在它手上了…… 系统的修炼界面上,下面一排变成了170/1000:隗阴一阶。 好歹也算有点进步了。 不一会儿,侍卫又来送了一次饭。他闭目养神了一阵,再次开始修炼,这次便是谨小慎微的一次只吸入一点寒气,就赶紧把冰珠远远拿开。 就这样一天很快过去,他的鬼门修炼值积累到了三百余点,武门则仍旧难有寸进。 第一张幽墟图上,引气循环之法外,也画着几个鬼门招式,不过最低的一个都需要至少隗阴二阶,暂时是无法学习了。 入夜后,他掀开石板,钻入地宫,又从花园中翻了出来。 这次他先溜去了三堂的冶炼房,唐门以暗器立足,即便是最为冷清衰落的三堂,暗器的打造也是颇为重视的。 整个冶炼房非常巨大,大多数东西都锁在了铁箱之中,按照唐七铁描述的样子,上下寻觅了快半个时辰,出了一身透汗,也就找到十几个小配件。 然后便又是在唐雪穗闺房屋顶的驻守之夜。 如果真有雷霆万钧的杀手出现,以他的三脚猫功夫,恐怕也是螳臂当车。不过总要身在现场,尽力而为才是。 毕竟这大小姐一死,怕是他自己也要被系统给处决了…… 第三天,唐雪穗终于来到地牢。 她仍旧是那么美,红衫火唇,冰肌湖目,表情淡然的环视一番,便让地牢也多了分颜色。 也让人对她的怨气消了不少。 “对你的调查结束了,你不是其他几个堂的人。”隔着铁栅,她柔美的目光落在林弈身上,满是狐疑,“你根本没有身世,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弈叹了口气道:“我的身世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唐雪穗月眉微蹙,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我愿意相信你,希望我没有信错人吧。” 说罢她抬起洁白如玉的手臂,将钥匙插入锁中。 林弈站起身来,肃然说道:“三小姐,你可以不愿怀疑单家父子,但还请去找唐老太爷,陪他老人家几天,总没有什么错吧?” “你真是个怪人,”唐雪穗叹了口气,轻声道:“爷爷前些天刚进入生死关,许是修行快要突破了,今年的秋祭都交由大伯组织的。” 林弈心中一凛道:“秋祭,难道就是近期吗?” 唐雪穗点点头道:“嗯,十五天后,点眉山祭祖。” “那可就麻烦了,这一趟多半会有危险,最好能留在府中。不对,这也不行……”林弈抓了抓头,苦恼道:“到时候唐府又恰好是空虚状态,说不定更为危险……除了老太爷,你可还有能绝对信任的人吗?单氏父子就不必说了。” 唐雪穗又叹了口气,皱眉道:“莫要再说这样奇怪的话了,只会让你变得更可疑,唐府危机四伏,雪穗早已明了,自会谨慎于心,若非你修为不高,我也断不会如此轻易放你出去。单伯和单大哥,你也切莫再说怀疑他们的话,雪穗自幼失去父母,全赖他们守护照顾。他们若想对雪穗不利,雪穗又怎能活到今天?” ------------ 第十六章 云破月来 “林弈,”唐雪穗轻念了一声他的名字,继续道:“你说话的声音让雪穗觉得诚恳,那天的一拳也没有打我,所以我虽不信你,却也不想让你死在这里。侍卫之职比较敏感,你不再适合,若还想留在我三堂,就去炼器房吧。拉风炉的工作是辛苦了些,终是比务农要好些吧。” 林弈愣了愣,终究无话可说,叹息着推开铁门,走到她身边。 为何说谎骗鬼尚且能行,说实话给人就如此困难呢? 等等,炼器房?这不是正好吗? 想到这里,他好奇问道:“三小姐一直隐藏着我被关在此处之事,又准备如何解释把我派去炼器房呢?” “一点都不奇怪呀。年轻侍卫老是偷窥小姐,本该杖责驱赶,可三小姐悲天悯人,就把他派去炼器房咯。”唐雪穗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轻声失笑,露出一个美丽又调皮的笑容。 林弈不禁愣住了,目光一时间难以移开。 压抑在层层阴云下的笑容,一朝释放,便如云破月来,更显动人。 “哼,快走啦。”见他呆愣着的傻样,她跺了跺脚,双颊泛起淡淡红云,“你这小子,该不会真的是为了这种原因,才编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吧?” 按三小姐的吩咐,等她回到了闺房,林弈这才走出偏殿,适应着刺眼的阳光,走回侍卫居住的区域。 一路上遇到几个熟面孔,皆是目带暧昧的看着他,有的一脸羡慕,有的不断摇头,还有人偷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这帮家伙,该不会兴起一个偷窥小姐闺房的潮流吧? 那三堂又该缺侍卫了啊! 他想起唐雪穗方才的笑容。想起来她其实也就是个刚到二十的少女,自幼孤苦伶仃,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本该是调皮少女的青葱时光,却要在战战兢兢的担忧中度过。 这样的少女如果就要在这样的年华死去,也太可怜了。 任务之外,他第一次真心的想要保护这个少女脱离险情。 然而半天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恻隐之心是不是发错地方了。 这炼器房拉风炉的工作,也太辛苦了吧! 整个房中炎热得如同火炉,他所在的地方,更是火炉中的火炉。 鼓足力气拉开风箱,一按下去就是一股火浪袭来,火舌几乎要舔到脸上。 除了他之外,剩下的几人都是红脸胖子,赤着上身,烧红的肥肉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让人感觉在这里做事,早晚也得变成那样。 所幸只用十五天就行了,在这里顺走各式零件也容易了许多。 终于熬到收工,其他人都飞奔着逃入门外的凉爽夜幕中,他躺倒在地,半真半假的装作力竭,随后便爬起来飞速的往怀里揣零件。 加上前几日的收获,当夜,他总算把五六十个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放到了唐七铁的面前。 “还不够,不过可以开始了。”唐七铁摸着下巴,凝神道:“你先拿起十角棍。” “啥?还要我来帮你?” “老夫又拿不起来!”唐七铁怒骂道:“要不然这种历史性的时刻,你以为我会让给你?” 组装这些零件比拉风箱还累,处处机关暗扣,铰链弹簧,稍有手抖,就常崩成一地零件,全得重来, 短短一会,他便出了一身透汗,眼前阵阵发黑,细小的零件捏在手里,竟似乎有千钧之沉。 “行了,再这样下去你该受内伤了。”唐七铁哼了声道,“琉璃心可不是如此简单,你天天都来,也得至少十日。组装暗器,也是需要修为支撑的,你看着也有十六七岁了,竟还是个淬体中期,我们唐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回去休息吧!” 林弈擦了擦汗,心想自己其实已经二十多岁了。 在这个世界,若是二十多岁仍未开辟气脉,已可断了习武修真之心了。 精疲力竭的一天过去,唐雪穗的闺房瓦顶,月华屋影,虫鸣风沐,倒是让人惬意许多。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任务的期限越来越近。 他逐渐收齐了唐七铁所交代的零件,暗器的拼装则刚刚过半,总算是渐渐形成一个半球形,看着有了点成效。 一夜,漫天星光。 “喂,林弈。” 一声轻柔的呼喊,将他从半睡半醒的朦胧中惊醒。 唐雪穗不知何时在院子里架了个梯子,正朝屋顶攀来。 “连我上来你都醒不来,还说要保护我呢。”她轻声笑道,一只手抓着梯子,一只手还抓着两个瓷杯,里面飘着热气腾腾的茶香。 林弈慌忙上去接过杯子,又将她扶上屋顶,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何时发现我在这里的?” 唐雪穗在他旁边油然坐下,抱着双膝,月眉轻扬道:“把你抓进去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要不是看着你傻乎乎的每晚都跑到房顶上来,人家也不会心下不忍,把你放了出来。你到底是怎么从地牢溜出来的?” “这个……”林弈更是着窘,抓了抓头发道:“我那间牢房,有条通向地下的密道。” “原来如此,那该是唐府的避难地宫,封禁了多年啦,我都没下去过。”唐雪穗抬头望着夜空,星光则落入她的双眸,“你明明这么弱,连我都打不过,要真有人来杀我,你也打不过他们呀。” 林弈埋头道:“我的修为是不行,不过还有些怪招,实在不行,大声呼喊示警还是可以的,总能起点作用。” “嗯……”唐雪穗轻应一声,声音低如呓语,“那也不错,我能睡得踏实一点了。” “但是,这几天最好还是增加些人手,找些信得过的高手来……” “嘘……别说话。”唐雪穗轻声打断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星空,不再言语。 林弈也只好坐了下来,端着仍旧热气腾腾的瓷杯,喝了一口。 温暖的气息让他紧绷多日的神经渐渐放松。 那一瞬间,他也终于忘记了这个不足十天的任务。 听着耳畔虫鸣蝉唱和少女的呼吸,抬头看向这明明瑰丽绝伦,却常被视而不见的星空。 ------------ 第十七章 流离之心 “咔嚓。” 林弈“嘭”的一声坐倒在地,连喘了几下粗气。 身上的麻布长衫已经被汗湿透。 他双手之间,捧着一个不过拳头大小的金属圆球,带着一条细如麻线的银链。圆球之上各种形状的零件环环相扣,极为复杂。 一百多枚零件,全部归于此球之中。 琉璃心,终于大功告成。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唐七铁兴奋的伸手一抓,手掌穿过小球,抓了个空,瞳中不禁露出一丝忧伤。 林弈挣扎着站了起来,将小球凑到他面前。 唐七铁慌忙又凑近了些,细细打量了起来。 林弈好奇问道:“前辈,这个暗器可是扔出去就可以了么?” “琉璃心,才没有那么简单。”唐七铁不屑的哼了哼,得意道:“这是一件有生命的暗器,一件有脉络的暗器。你要将自身的真气从那锁链中贯入,运转周天,气通觉脉,点明将台、灵台和神台三穴,方能真正驱动杀招。” 说罢他不再说话,继续沉浸于这个他一生心血凝成的琉璃心中。明明是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的幽魂之体,却仿佛正在心跳加速,呼吸变急。 然而那兴奋与满足的双瞳之中,却渐渐出现了萧索与悲伤之意。 林弈微微愣道:“前辈,这琉璃心可是有问题?” “不,没有问题。”唐七铁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琉璃心,长叹道:“这就是她,老夫一生所能达到的最高点,炼器之道的守门人,就连七王器也只能俯首称臣。哪怕是淬体境的凡人使用,也能击杀气脉境的高手。若是在高手手里,其威力更是无法设想。” 林弈看了看手中的小球,肃然道:“大师做出此等作品,已该青史留名。求道得道,又有何憾呢?” “原以为,窥见那大道一斑,已可瞑目九泉,圆满此生。然而站在道门之前,更觉自身的渺小与无知,不禁惶恐不止。” 唐七铁环顾四周的地宫黑暗,就如同在寻找一缕月光,“若是未寻此道,未踏此路,而是琴瑟尘泥,长伴亲侣,又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言语间,地宫的黑暗渐渐变淡。 是这深蓝的幽魂,渐渐飘散成蓝色的光霞。 光霞中飞起点点如有生命的萤火,又点点熄灭,化作最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隐藏魂榜提交成功。三阶余灵唐七铁,超度成功。获得幽币500枚。” 林弈看着手中的琉璃心,不禁也长叹了口气,心中幽郁难平。 苦苦追寻一生,又有几人能在死前释然? 走出地宫,恰是晨光划破云层。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两天。 直到现在,唐雪穗仍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今天就是唐家上下前往点眉山祭祖的时候了。因为唐雪穗也将前往,所以危险一定是在点眉山发生。 如果唐雪穗决定留在唐府,那危险就会发生在唐府。 想想也是够怪异的。 在屋顶上软磨硬泡了半天,三小姐总算答应了他也随行。说是侍卫人数太少,为保此行安全,特遣炼器堂的众人一并前往,倒也合情合理。 第一日就对他有所猜忌的单平或许是这些日子操心的事情太多,似乎已经把他忘了。 点眉山是念青山脉的一部分,由四座山峰组成。云雾缭绕的山间平野上坐落着一些古旧屋殿,传言是很久之前的一个道馆,后来这道馆里的人都升仙而去,留下了这些遗址。 也因此,点眉山一直被成野郡的人当作神圣吉祥的地方。周围的几个宗室,都将此选为祭祖之地。 和山间平野隔了一个山谷的地方,就是唐门的山野别院所在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到了此处安顿下来,已是一日过去。 翌日清晨,唐门众人在山坡集中。 唐老太爷长子唐明蛟手端青鼎,身披法袍,站在队伍最前端。 他身后是各堂之主,二堂唐明鹏,四堂唐明雨,五堂唐明霞。六堂属于唐老太爷的弟弟一脉,侄子唐明豹暂代堂主之责。 每堂皆是夫妇二人加几个子女,有的已有抱在怀中的孙儿孙女。唯有唐雪穗孤零零的一人,怯生生的站得笔直。 再后面几排,则是居住在唐府外殿的唐家旁系。再往后,是单原广,余宋等身份较尊贵的仆家和门客。 队伍最后,林弈站在一大群家丁,丫鬟和侍卫之中,谨慎的打量着最前排的唐府贵人。 那其中,究竟谁会是带来危险的黑手? 说是祭祖,其实整个仪式包括祭天,祭地,祭祖三场。奏乐歌舞,诵经吟德,宰杀牲畜,天地同宴,比武论道,前后要用上六七天,算是唐府今年的一件大事了。 祭典第一天就是以诵经奏乐为主,林弈站在最后方的人群中,一边警觉的打量着唐府身份最高贵的那几个人,一边等待着时间过去。 一曲礼乐方息,一个须发皆白的佝偻老人端着铜钟,走上悬崖前的平台,开口颂道:“天工造物,凡俗观之。山海聚灵,凡俗炼之。”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何人喧哗?”唐明蛟皱眉怒喝道。 一个盔甲精致的侍卫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捉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这种事原本侍卫队长暂时处理了就是。然而唐明蛟却并未责怪,反而双瞳中透出一丝谨慎之色,说道:“带过来。” 而后又转过身去,对持钟老者恭敬道:“四叔,还请先歇息一会。” 不一会儿,两个侍卫将一个身裹灰袍的瘦弱人影压上前来,其中一人汇报道:“一堂主,此人行踪诡异,绕过我们几道防线,直到快要接近祭台才被抓住。” 唐明蛟双瞳神光凝聚,厉声道:“你是何人?” 灰袍人浑身哆嗦道:“小,小人只是个猎户……追着个獐子,迷了路……” “少装蒜了。”一个锦衣金饰,风韵犹存的女子走到旁边,沉声道:“大哥,此人至少是燃魂境的修为。” 她正是四堂之主,老太爷的大女儿唐明雨。 唐明蛟扬起手掌,强大的真气山雨欲来,蠢蠢欲动,怒喝道:“说!你到底是谁!” 他此招之势,已是燃魂境界。然而藏在袍袖之中的另一只手,恐怕更为可怕。 毕竟全天下都知道,唐门最厉害的是暗器。 灰袍人的哆嗦渐渐停歇,兜帽下的嘴角裂开一个笑容:“明雨妹子,还是这么的慧眼如炬。” 唐明雨双眸一凛,惊道:“郑承郁!” 整个山坡上响起一阵哄然。 灰袍人仍是那样满不在乎的笑容,柔声道:“好久不见。” 唐明蛟双眉紧锁,面色阵阵发白道:“点眉山泊素来与我唐门井水不犯河水,二当家亲自来此有何贵干?” 点眉山泊,在云州能止小儿夜啼的山匪大盗,藏在点眉山万千水泊深处,就连朝廷天兵也奈何不得。 山泊第二把交椅,“风雨飘摇”郑成郁,端的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我等通缉山匪。”郑成郁微微笑道:“你我两家久居云州,多有牵连,成郁实在不忍这刀兵血光之灾,故力排众议,生死度外,请缚来见。要的,只是那七件东西。” “七”字一出,如同晴空炸雷。 唐家众人皆是面色惨白,如遭雷殛。侍卫家丁们却是不明所以,相顾茫然。 ------------ 第十八章 点眉山泊 唯有唐明蛟仍旧神色不变,缓缓沉声道:“不知二当家所指何物?” “一堂主这又是何苦,”郑成郁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老太爷破境到来,进入死关突破。众长老亦随关护驾,难以抽身。各位堂主又要登山祭祖,府内守备空虚,为免贼子所乘,也只有把那最珍贵的东西随身携带,最珍贵的那七个东西。” 说到这里,就连林弈也明白了,这个点眉山泊意欲何为。 在这个世界,使用暗器,谈不上光彩。然而唐门出品的暗器,无论是朝廷天兵,还是宗派世家,皆被视为珍宝。 在唐门数百上千的作品之中,有一些凌驾众器之上的“王器”,来自不世出的天才一生灵感的结晶,传承数百年,也只得七件。 又被称作“唐门七器”。 七王器,就是唐门的“璧”。围绕它们不知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依靠大陆之上各方势力的制衡,凭借唐府之内重重的机关,终于保之不失。尤其是在与魔教的“大义之战”中唐门暗器的巨大贡献,让各路正道或多或少的都会照拂唐门,不允许唐门遭遇太大的灾难。 而这些,对于落草为寇的点眉山泊显然都不是问题。最强大的那些老人难以抽身,正是这帮匪徒的天赐良机。 唐明蛟的面色终于渐渐泛白,咬牙道:“此消息,不知二当家是从何得来?” “报!!” 一声慌乱的叫喊划过天空。 随着盔甲凌乱的碰撞声,一个侍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慌神道:“一堂主!东南西三个方向都出现了大量部队!” 东南西,剩下的北,是他们所朝向的山崖。 郑成郁低叹一声,淡然道:“一堂主,现在还要纠结这些问题吗?” “好,好!”唐明蛟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二当家亲自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四件王器,稍后就给送上,另外三件,眼下并未备有,等回到府中,择日定给送上山泊。” “不,不好。”郑成郁双瞳微眯,说道:“每件王器,都是倾城之宝,怎好让贵府破费?无需贵府损失一分一毫,只需借图纸一观就行。 唐明蛟双瞳中第一次出现肃杀之色,沉声道:“二当家未免太天真了。以王器冶炼之精确,组装之复杂,即便拿到图纸,贵山又怎可能铸出?” 郑成郁淡淡道:“此点不劳堂主费心。拓印之后,立即奉还。我郑成郁亦以名誉做保,拓本绝不传出点眉山,就算有朝一日我等被围剿诛杀,死前亦将毁灭拓本。” 在场众人,尽皆面色阵阵发灰。 眼前此人,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唐门也绝不可能交出王器的图纸。 今日之局,已是不死不休了。 “郑成郁!”二堂之主唐明鹏怒喝道:“你明知我等绝不能将图纸给你,你自缚来此是要自寻短见么!” 说罢他的一拳已经呼啸而至。 在唐门第二代中,据传他的武功修为是最高的。 此拳如同狂风雷电,蓝火燃遍整只粗壮的手臂,映照成霞。至少也是燃魂中期的威力! 此招一出,两侧的侍卫毫无畏惧,舍生忘死的朝郑成郁扑去。 而唐明蛟,唐明雨,唐明霞,三人藏起来的那只手一起抽出。 铁刺狂风,银针暴雨,彩蝶云霞,让人闻风丧胆的致命暗器一起朝着郑成郁扫去。 一把短剑从郑成郁怀中飞出。 刹那之间,他整个人仿佛矮了一尺,竟似缩入地下一般,这么躲开了两个侍卫的扑击。然后他身形猛然暴起,与唐明鹏双拳相碰,暴起一阵蓝色魂焰的火雨。最后他乘着爆炸气风,凌空而起,在空中翻过半圈,双手长袖一挥,收入漫天的银针。 然而他去势已尽,在空中凝固的方向,正是铁刺与彩蝶呼啸而至的方向。 一连串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空中响起。 郑成郁的那把短剑竟然自行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如同活物一般把彩蝶纷纷击落。 他伸脚踩上短剑,又跃起一步,险险让铁刺擦身而过。 整个山坡,陷入一片寂静。就连暴怒的唐明鹏,也一时无法再起攻势。 第五品驭兵境! 修真宗门之外,竟还能见到驭兵境的战斗,还只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而已! 郑成郁轻轻落在草野上,叹气道:“以诸位堂主的实力,若是全力围杀,在下也只有死路一条。如方才所言,成郁来此,已是生死度外,实不愿见你我二家血流成河,更不愿暗器瑰宝唐门就此失去未来。明日初晨,祭台演武,单打独斗,一场决一图,若是我山泊输了,也有对应的宝物奉上。” 唐明鹏怒气冲冲道:“二当家好本事,已是驭兵之境,这还有何比头?” 郑成郁肃然道:“此次演武,我山泊前三把交椅,皆不参战。” 唐明蛟仰天长笑数声,终于寒声道:“二当家处处谦让,又有重兵在外,此条件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明日以武祭天,一战一定,请了!” ****** 暮色降临,唐府众殿之前人影重重,注定是无法静息的夜晚。 单平也眉头紧锁的组织着三堂的防卫工作,他们这几个新兵且不计,三堂的二十多名侍卫列阵布防,还是有一定战力。 虽然已约好翌日之战,然而谁也不敢天真的去相信点眉山泊。 山野小儿或许会从那些不负责任的说书故事里,把点眉山群豪当成另类的英雄。然而云州江湖都明白,点眉山泊能占山为王数载,在朝廷和各方势力的围剿中存活,靠的可不是尊纪守约。 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恶匪。 林弈站在三堂的外殿围墙上,抱着长剑,深沉的调整着呼吸。 唐府众人,担忧的是点眉山泊可能发动的突袭。 而他明白,今夜一定会发生危险。 因为这已经是任务的最后一天了。 明日决斗切磋结果如何,唐门七器归属何方,都再与他无关。 鬼门的修炼,刚积攒到七百点,还未突破到二阶。 幽币也仅剩一千多点。 危险到来时,他究竟能做什么? 也只有那件东西可以仰仗了吧。 子夜到来,一声怒喝,火光四起。 一堂和二堂的方向,拼斗和喊杀的声音远远传来。 看来点眉山泊果然发动了夜袭。 三堂众人惊慌的四处奔走着,单平也手持长枪来到正门之前,满面铁青。 林弈丝毫没有惊意,双瞳盯着前方的夜色,尽力将全身的注意力提高到极限。 一群黑衣人从黑夜之中闪现,手中明晃晃的刀剑映照着月光。 “匪贼!还用蒙面么!”单平一声怒喝,提枪向前冲去。 ------------ 第十九章 子夜如昼 三堂侍卫与敌人拼斗在了一起。 侍卫的阵型还算牢固,但身手修为明显不及对方,很快就被放倒了几人。训练有素的暗器杀招,也被对方轻易化解。 眼看阵型节节败退,一阵狂风袭来,单原广如同一只大鹏,也扑入战场之中。 一见到他,林弈便也从墙顶跃下,双手挥起长剑,从侧面为侍卫们压阵。 一进入战场,广阔的视角就变成了一隅,星月之下的山野就变成了眼前的刀剑和嘶嚎。他不再有思考的时机,不断的挥舞着长剑,拼死挡下迎面而来的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找准时机挡开对面的弯刀,趁乱放倒了一名黑衣人,自己胸口却也被打上了一掌,疼得几乎要要晕了过去,仿佛肋骨也断了好几根。 又是两名黑衣人袭来,他慌忙后退,旁边一个持枪侍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两掌打在胸口和膝盖上,盔甲碎裂,摔倒在地惨呼不止。 没有下死手……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接连后退几步,来到战场之外。 虫鸣蝉叫,星光月华,重新回到周围。 侍卫与黑衣人战做一团,陷入鏖战,却并无太大伤亡。 这是佯攻! 再寻视一圈,单家父子已不知去向! 林弈浑身冰冷,一边在心里大骂自己,一边朝殿内跑去。 明明警告过自己无数次,最终还是大意了。 什么点眉山泊,唐门七器,这一切事件究竟有何联系,究竟隐藏在怎样的迷雾下,他毫无头绪。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夜将裁决的,是唐雪穗的性命! 那一瞬间,他早已忘记了任务成功与否。只想着那个孤独的少女,那个云破月来的笑容。 他不希望看到这个少女惨死的样子。 刚刚冲到内殿之前,便传来唐雪穗恐惧至极的尖叫,夹杂着桌椅破碎的声音和单平的大吼。 他冲入灌木围成的狭窄走廊,正看到唐雪穗迎面向他冲来,红衫撕裂,白皙的肩颈和双腿上满是鲜血。 她身后单家父子紧追不舍,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单原广在后大喊道:“小姐,等等!” 唐雪穗含着泪光的双眸看向林弈,其中满是惊慌求助之色,转眼间便从他旁边跑过。 那边单平和单原广腾空而起,看到林弈,微微错愕,便漫不经心的一掌劈来,精神仍全锁在唐雪穗身上。 一个淬体期的杂鱼,就如同一只挡路的蚂蚁,无需询问,一脚踩死就行。 刹那之间,林弈耳边一片寂静。 单平和单原广的随意一击,对他来说无异于雷霆万钧,就连刚跑到身后的唐雪穗,怕是也难免遭到牵连。 就算用幽币兑换二阶招式,对于斗魄境的单原广,怕是也难以抵挡。 这一瞬间,方法只有一种。 给我使用二阶真气术! 二阶真气术,500幽币一次,能短时间提供气脉境中阶的真气。 今夜之前,他已提前换好此招。 仅有真气,也只不过力量大一点罢了。 他的右手从袖袋中伸出,猛地一甩。 一颗银光流淌的小球划破黑暗,飞冲而上。 琉璃心! 气脉境的真气,从银色细链中贯入,汇入暗器之体中。刹那之间,那颗银球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气通觉脉,点明三台! 如水夜色之中,刹那间暴起万千星光。 而后是两蓬血雨,洒落石板之上。 单氏父子凌空坠落,夹着漫天鲜血重重落在地上,撑大的瞳中凝固着不可置信的眼神。 唐雪穗轻喘着气,缓缓走到林弈身边。 单原广喷出一口鲜血,怒喝道:“你是何人?是唐明鹏那个杂种的人么?” 单平挣扎着撑起半身,双瞳只盯着唐雪穗,满嘴是血道:“三小姐……你为何要急招我们回殿?为何看到我们就尖叫逃跑?为何要自己砍伤自己?” 林弈愣了愣,浑身陷入冰寒。 突然间,一抹明光在这浑蒙的黑暗中远远出现。 而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 红衫鲜血,乌发散乱,美艳得如同幻境妖灵的唐雪穗,终于露出妩媚而残忍的笑容。 她抽出一把月光倾泻的匕首,缓缓走到单氏父子身前,淡淡道:“为什么?十三年前,我父母与魔教苦战之余,却遭你二人毒手。嫁祸魔教,控制三堂,好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单原广惨然道:“三小姐!这事子虚乌有,何人给你编织了这样的谎言,必定图谋不轨!” “无人给我编织。”唐雪穗缓缓走近,淡然道:“七岁那年,我亲眼所见。” 单平面如死灰,难再言语。 单原广仍旧疯狂的摇着头,不甘道:“不可能!当年我用了无数种办法测试你,你根本不知情!区区七岁孩子,怎么可能骗过我!” 十三年……林弈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这个少女,从七岁开始,就在父母血仇的仇人身边,活了十三年! 无时无刻不在憎恨,不在恐惧,不在小心谨慎! 唐雪穗半跪下身子,手中匕首温柔的捅入单平的心口,如同情人的拥抱。 单平喉咙中呛着鲜血,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双瞳中凝聚着一丝悔恨,一丝眷恋不舍,终于苍白褪色,生机尽无。 “不!!” 单原广发出声嘶力竭的干嚎。 这干嚎并未持续多久,唐雪穗的刀便抚摸过他干瘦的脖颈,在那上面咧开一个猩红的笑脸。 鲜血如泉,许久方才停歇。 林弈屏住呼吸,双拳微微颤抖,看着在鲜血之雨中转过身来的绝美少女。 他声音沙哑的开口说道:“你在利用我。” 唐雪穗点点头,漠然道:“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有琉璃心?”林弈心中仍然有万千的谜团,毕竟唯一的那个解释,太过难以置信。 “你怎么知道我会保护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 唐雪穗轻轻一叹,柔声道:“谢谢你保护我。还有,抱歉利用了你。” “门外的那些黑衣人,是二堂的人。”她偏偏只回答了这个他都没有问的问题,然后凄然一笑道:“我答应了唐风谷,做他的妻子。他助我除去单家父子,并答应让我用三堂的名额去升云大会。条件是今夜就去观鸟亭与他相会,成夫妻之实。” 说罢她面容冷漠,不再看地上的尸体和眼前的少年,转身离去。 林弈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唐风谷那色迷迷的恶心嘴脸,唐雪穗那血雨中凄美的微笑,让他再次忘记了那唯一的,却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然后一阵凉意将他惊醒。 现在才刚刚子时而已。 距离完成任务,仍有几个时辰! 无论唐雪穗怎样,他仍然得继续保护她。 ------------ 第二十章 如梦如令 林弈长叹了口气,将单氏父子搬到路边茂密的灌木深处,便朝着观鸟亭跑去。 观鸟亭在二堂与三堂的偏殿之间,红木金纹,雕花题字,颇有雅致,然而在这个火光四起的深夜,显然不会有闲人来此。 唐风谷负手站在亭上,眺望着烈焰冲天的远处,淡淡道:“一堂完了。” 唐雪穗刚刚走上亭子,轻喘着气道:“决胜之夜,表哥不用去么?” “我家老头子,不敢让他唯一的儿子冒险。”唐风谷低叹一声,随后转过身来,面露狞笑道:“何况有表妹这活色生香在此,就是天崩地裂,我又怎敢辜负春宵?” 说罢他便伸手朝唐雪穗搂去。 唐雪穗微微退了半步,低声柔语道:“今日见血太多,雪穗实在没有心情。雪穗已是表哥的人了,又何必急于一时?” 唐风谷趋前一步,硬是将她搂入怀中,声音沙哑干渴,狂笑道:“但是看到血,我却更有兴致了!” 说罢他便一手顺着她裸露的大腿朝上摸,一手朝着她急速起伏的胸口抓去。 “啊……不要……” 唐雪穗一声娇呼。 这声娇呼之中,却并没有多少抗拒的意思。 那春色氤氲之意,就连远远站着的林弈也酥了骨头。 唐风谷的脸上,更是神魂俱授。 唐雪穗双眸流转,目光迷离,凝脂玉臂娇弱无力的试图抵挡,又被唐风谷一把推开。 她的玉手趁势一甩。 直到那一刹那,她眸中的厌恶与不屑才闪现出来。 一颗流淌月华的银色小球飞了出来。 琉璃心! 这怎么可能? 唐雪穗双臂发亮,银链闪烁,灌入其中的真气,比方才林弈借幽币而来的更为浓郁。 一声清脆的鸣响,如月银球变作漫天星芒,穿透唐风谷的躯体,在他身后又变作血色流星。 “臭……婊……” 唐风谷双瞳圆睁,喉中呛着鲜血,突然一掌挥出。 唐雪穗腾空而起,向后急退,挺拔的胸脯险险避开此掌。 然而空气撕裂的巨响仍然在虚空中暴起。 离体魄气! 唐雪穗一直飞出十余米方才跌落,双臂撑着长廊上的红木围栏,喷出一口鲜血。 唐风谷满面怨毒憎恨,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喉中“嘎吱嘎吱”的响了一阵,终于朝后仰倒。 最后一瞬,他的唇角竟然咧开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他临死前的最后反扑,积聚了斗魄境的强大力量,修为不过气脉的唐雪穗,也将与他陪葬。 恐怖的眼神凝聚着凶芒,仿佛在诉说着。 “等到冥府之路,再来收拾你……” 唐雪穗靠着围栏,胸口急剧起伏着,许久才缓缓的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如纸。 “呆子……”她气若游丝的嗔道:“还不快来救我。” 林弈如梦初醒,慌忙扑上前去。 他刚刚靠近,唐雪穗就毫不客气的倒入他怀中,呛出一大口鲜血,双眸迷蒙着缓缓合拢。 林弈伸手将她软弱无力的身子搂住,周身萦绕着血腥气息和她身上的花香。 “嘀。检测到八级创伤,生命受到重大威胁,治疗需要500幽币。” 靠!明抢啊! 怀中少女唇角带着一丝柔软而安心的笑容,仿佛早知道自己会被治好一般。 只可能这样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都只能排除……剩下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也只能是真相。 她知道系统。 然而无论如何,都必须救她。 也是在救自己。 更何况……对怀中这个浑身血红的孤独少女,他仍旧讨厌不起来。 “请主人按住目标神门穴。” 林弈在走廊的红木长凳上坐下,尽可能让怀中的大小姐舒适一些,伸手按住闪烁发光的穴位,一股热流持续不断的从掌中涌出。 她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触目惊心的惨白褪去,泛起浅浅红霞。她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悠长均匀。 就这么在他怀里睡着了过去。 还有两个时辰。 林弈长吸了口气,仍旧不敢放松,双瞳警觉的凝视着前方的黑夜。 火光渐渐变弱,喊杀声也逐渐散去。 除了一堂的方向之外。 不知道那个与点眉山泊合作进攻自家兄长的唐明鹏,得知自己唯一儿子的死讯时会是怎样神情。 月华起落,星移斗转。沉寂的黑夜渐渐变成深蓝,又渐渐变浅。 “嘀。任务完成。成功确保目标在三十天内存活。得到幽币5000枚,灵魂碎片三枚。” 怀中的唐雪穗挪动了一下,如同一只小猫般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眸。 林弈松开双手,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三小姐,看来你已经没事了,你我就此别过,再会啦。” 唐雪穗缓缓坐起,就那么在他身侧,月眉微蹙,嗔道:“我是大老虎吗?这么急着逃跑?” 她坐在那里,如同一株美丽的海棠花树。红唇轻咬,双眸含怨,更是动人。 然而就是这可人儿,短短一夜已经杀死了三个男人。 他不想当第四个。 林弈朝旁边挪了一下,不去看她美如梦幻的面容,拱手胡诌道:“三小姐蕙质兰心,冰雪聪明,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小弟实在佩服。萍水相逢也是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啦!” 说罢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就要转身开跑。 唐雪穗轻笑道:“跑什么,回来坐下。” 林弈便又坐了下来。 他当然不想坐下。 但他刚刚一用力,双腿就失去了知觉。 坐下后,眼前这个美丽的人影,终于变得有点可怕。 “海棠春睡散。”唐雪穗轻捋长发,柔声道:“雪穗昨天用的这种香薰,你可还喜欢?” 林弈挤出一个有点挣扎的笑容,说道:“三小姐竟然还要对付我吗?” 唐雪穗轻叹一口气,幽幽道:“雪穗今天杀的四人,唯有你雪穗并不憎恨,甚至还有点喜欢。” 林弈声音沙哑道:“为……为何?” “为何呢?”她倾身靠向他,呵气如兰道:“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比我小的人吧。从七岁开始,我身边就没有同龄人,也没有朋友。” 她再次故意误解他的问题。 “这种感觉真奇妙呢。你又不辞辛苦,护我周全,虽然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但还是让雪穗有些许动心呢。” 他本来是有二十多岁,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个身体,看上去是只有十六七岁而已,难怪她觉得自己比她更小。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快!给我解毒术!再来一个攻击招式!刚拿到5000幽币呢! 唐雪穗露出一个明艳至极的笑容。 林弈的脸终于彻底苍白。 一片寂静,毫无声响,包括那个没有感情的女声。 系统没有回应他! “这叫做如梦令,名字很好听吧?”唐雪穗将手伸入红衫包裹的胸前,拿出一块挂在脖颈上的黑玉令牌,柔声道:“数百年前,唐门有位先祖名为唐衡。他徒步七州,云游四海,是一位名声在外的山水旅人,修为亦是深不可测。” “在一次云游之中,他遇见了一名受伤的白衣女子,那女子的身份,能吓人一跳。他们解决了几个威胁天下的事件,谱写了一段萍水相逢的感情,最终告别之时,女子给唐衡留下了这个如梦令。” “后来,这如梦令辗转传到了我父亲手里,又最终被我发现。数百年来,所有人都只当它是一个无用挂饰而已。” “然而在我最孤寂最疑惑的时候,却恰好解了她的秘密。她是一个碎片,一个终端。她是一个伟大存在的一部分,能够接收那个伟大的意识,甚至能反馈至那个存在。” “说到这里,你可懂了吗?” ------------ 第二十一章 寂雪成灰 林弈只觉得嘴唇和喉咙干枯如荒漠,仍旧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可能。” “真是顽固呢。”唐雪穗做出一个无语望天的可爱神情,“非得让人家直说嘛。那个白衣女子,就是白无常。而那个伟大的存在,便是在白无常身上的森罗系统。” 果然如此! 只有这样,一切终于明了。 所有的碎片,都连接在了一起。 也终于露出了眼前这个,十指缠着看不见的线,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影。 但老白怎么会是女的?难道他有这种癖好? 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林弈声音沙哑,问道:“你早知道系统在我身上。” 唐雪穗露出一个终于放松的表情,微笑道:“嗯。” “你操纵系统发布了保护你的任务。” “不是的呢,我怎么可能操纵她,这个任务是她的意思哦。” “好吧,总之你知道我会来保护你,所以开始布局。 “差不多吧。” “你故意将我关入牢内,引导我去见唐七铁,让我组装出琉璃心,你自己也暗中做了一个。” “嗯,唐七铁的故事,在唐府典籍中可以查到。” “你故意将王器图纸的消息透露给点眉山泊,引山泊来攻。” “能想到这层,很不错呢。” “你假意委身唐风谷,更透露了山泊的信息,引导二堂趁机攻击一堂,争夺唐门继承权。白天唐明鹏的表现,其实是在给那郑成郁配合。” “哇,真厉害!”唐雪穗拍起手来,欢声笑道:“越来越不舍得杀你了呢。” “唐风谷派人佯攻三堂,你召回单氏父子,自伤身体,营造成被他们追杀的危机局面,引我用琉璃心重创他们。你再用自己的琉璃心杀死唐风谷。就算被他临死反扑,也有我的系统会救你。” 唐雪穗双眸迷离,幽幽一叹道:“你守护雪穗,雪穗很是欢喜。” “单氏父子,唐门诸堂,点眉山泊,还有我和系统,全都是你的棋子。但是,”林弈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始终没有想通。你报了父母之仇,杀了对你企图不轨的威胁,却为何要杀我?” 唐雪穗摇了摇头,温柔的盯着他道:“解决单家父子和唐风谷,我有上百种的方法。这个局,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而已。” 林弈的喉咙更干了,沙声道:“为什么?” “因为……”唐雪穗站起身来,极目远处山野,淡然道:“因为我对人类,已经厌烦了。” 她那双月眸中,曾楚楚可怜,曾单纯懵懂,曾阴狠残酷,曾妩媚多情。唯独此时,只剩一片淡然,淡然如水,淡漠如空。 林弈浑身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唐雪穗。 她从未被仇恨蒙蔽双眼,从未被恐惧击垮理性,更从未对自己动情。 她是唐雪穗。 真正的蛇蝎之女。 唐雪穗淡然道:“凡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但也都无非是简单,自我,傲慢,狭隘的存在而已。就算破碎虚空的仙人,也不外如是。” “我会报仇,会处理掉那些我想处理的人。但我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兴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死。直到我触摸到如梦令中的那缕思绪。” “那让我颤抖,让我哭泣。那是多么伟大的存在,思虑和凡人如此的不同。如此悲悯,如此复杂,如此洁白,如此美丽,如同无尽的星空,如同冰封的大海。就是她,那时我就明白,我所无法解开的疑惑,我所寻求的答案,就是她,比我们更高等的意识,更美丽的存在。” 她旋过身,双眸望向林弈,异彩涟涟,说道:“你很好,你是我最喜欢的凡人,也许是因为有她和你一起吧。但不够,你还不够,不值得她。为了不辜负她的美好,只有我来,让我来成为她的仆人。” “你疯了!”林弈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怒喝道:“系统是夺不走的!你杀了我,系统也不会选择你!” “不,我对她的学习,已经有五年了。”唐雪穗款款走到他身边,无暇的面容上泛着梦想靠近的神光,“我学会了用如梦令拦截你的意识,让你的声音无法被她听见,无法将她启动。” 林弈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却只有脖子还听他的使唤。 唐雪穗抽出一把崭新的银光匕首,缓缓的,温柔的伸向他的心口。 “我也学会了将她请来的办法,可惜的是必须要你先死亡。否则的话,我是不忍心杀你的。” “这个故事的主角,也到了该更换的时候了。” 系统仍旧一片静寂。 原来只是没有将你启动吗。 林弈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此这样,那也就如此这样罢。 如果系统落在她的手里,也许会更高效的解决冥府灾难吧。 至于我,说不定死后,就能回自己的世界了呢。 流光的匕首,如同情人的触摸,温柔的吻在他的胸前。 “嘀。” 金光流淌的边纹在他的眼前浮现。 组成一个熟悉的界面。 “一阶法术解毒术,200幽币一次。” 林弈双瞳一亮。 刀刃刺穿他的胸前衣衫。 唐雪穗靠拢过来,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建议使用:二阶法术缠藤术,500幽币一次。” 林弈一把推开眼前的少女,香风远去,阳光重新落在他眼前。 无数的藤蔓从他手中激射而出,很快就将唐雪穗绑了个结实。 她那如同荒漠的双眸中,终于出现了明亮的色泽。 那是惊讶与遗憾的神色,不在面具之下的,她真正的神色。 林弈站起身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现在轮到他来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这样智可通天的人,觊觎他的系统和生命,早晚会将他彻底打败。 今天在此,必须将她杀死! 缠住唐雪穗的藤蔓,突然尽数滑落。 她理了理被藤蔓缠得凌乱不堪的衣衫,挡住胸前让人晕眩的白皙,镇定的看着他。 “弹指红颜老。”她举起画着浅粉色的美丽指甲,淡淡道:“能去除植物的活性。” 可恶!这女人,究竟想到了哪一步才是终点? 她那几乎难以蔽体的衣衫中,还藏了多少致命的暗器? 林弈深吸口气,努力收摄心神。 至少希望能寻到一丝取胜之机。 唐雪穗却轻叹一声,眼神埋怨的盯他一眼,泄气了般坐了下来,幽幽道:“不打啦!” 林弈愣了愣,警觉的后退了半步。 “方才,我确定你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她那里。但你还是使用了她的力量。”唐雪穗顿了顿,仿佛正在接受这样的现实,“那只能是她自动的醒来,她再一次超出了我的认识。而她,还是要选择你。” “既然如此,”她再次站了起来,双眸中转眼之间便恢复了神采,“那我就全力助你!” “啥?”林弈表示拒不相信的又后退了一步。 ------------ 第二十二章 最强后盾 “如果选择你是她的意思,那也一定有她的道理。”唐雪穗撅起嘴,伸手一把把他拉了过去,又强行按在长椅上坐下,“从今天开始,我就和你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艘船上的鸳鸯!” “别自作主张!再说鸳鸯不是会游泳吗?” “总之就是,我亲自来当你的后援,你要给我争点气,成为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才算不给她丢人。” “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条淬体期的杂鱼。” “笨蛋!有她的帮助,你难道还要落在那些白痴凡人之后?人笨,就给我多努点力。升云大会还有半年,抓紧给我变强!” “什么?”林弈瞠目结舌道。 “没错,我三堂的名额就给你了。你要给我好好学武,以后谁欺负我,你就给我杀谁,也省得我麻烦。” “你就不怕我学成之后就不理你了?” “你若负了我,她说不定就会厌恶你,到时候我再杀了你,让她来我的身上。”说到这里,她双眸微光闪烁,竟然期待起来了。 似乎无论他学成怎样,她都有十足的把握杀了他一样…… “我不会忘恩负义,但什么叫负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有歧义?” “哼,凡人的小心思,真没意思。你可以喜欢我,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你就不会脸红吗?” “没时间了。”她突然抬起头,双眸映着蒸于云上的朝霞。 她站起身,来到唐风谷的身前,半蹲下去一阵东拉西扯,顿时又是阵阵鲜血涌出,骨肉分离。 她皱了皱眉,不悦道:“好恶心,你来帮我。” “现在才觉得恶心是不是晚了点……”林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费劲的开始回收散落一地的琉璃心碎片。 终于收拾完后,唐雪穗拿出一张丝巾把碎片包了起来,然后他们回到三堂别府,从灌木中拖回惨死的单氏父子。 又是一阵鲜血四溅。 收拾完后,她又快步来到内殿后方,从林中深处拿起一只竹筒,走到一处山头上。 她点燃竹筒的引线,那竟然是一颗信号烟弹,红色的烟雾如同一条通向虚空的道路,一直穿透到云端才停止。 林弈好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四天之前,我匿名通知了云州州府,眼下他们应该刚到山下。”唐雪穗淡淡道,“我毕竟也还要在唐门生活,若是唐明蛟真被杀了也是麻烦。” 林弈愕然道:“云州官府,集结力量赶赴此处,至少需要四天。因此点眉山泊自以为高枕无忧,却不想你已经提前报信。你现在用信号透露山泊的位置,官兵马上上山,点眉也只有退却,唐门七器图纸保住了,唐明鹏的阴谋也无法实现。” “嗯。”唐雪穗轻描淡写的应道。随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旋过身来,双眸盯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写了三封信。” “什么?” “一封给点眉山泊,用的唐明鹏的印记和笔记。告诉他们唐门空虚,此次祭祖会带上七器图纸。如果山泊围攻,二堂将暗中相助,条件是趁乱铲除一堂。” “一封给二堂,用的是点眉山泊的绿林印。告诉他们祭祖之日,山泊会大举进攻。他若暗中配合,山泊将助他除去一堂。” “第三封,给云州官府,你已知道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点眉山泊和二堂其实从未通信,却互以为对方是盟友。” “还有一事。唐明鹏也不会倒。袭击一堂之事,他不会暴露身份,主要是由山泊和蒙面的门客为主。” “这我大概能想到。” “你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吗?”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能从中学习。我之前说你聪明,是哄你开心。其实你并不聪明。” “啰嗦死了!”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在太阳跃出云端之后,告一段落。 点眉山泊如同鬼魅般的全军撤走,却还是被官兵追杀一阵,落下了不少尸体,和几个坐在交椅上的名字。他们没能夺走图纸,但是在袭击一堂时抢走了几个七王器的成品。 一堂损失惨重,唐明蛟身受重伤,但他的夫人和孩子都还安全。 另外几堂遭受的都是佯攻。唯独三小姐遭受袭击,单氏父子拼死相护,尽皆惨死,终保得小姐只是负了轻伤。 最大的噩耗是二堂传人唐风谷在夜袭中惨死,传言他为保护母亲和妹妹,奋勇杀敌,成了二堂唯一的牺牲者。 唐明鹏似乎在堂中大发雷霆,吐血三次,却终究没有追查此事。 拜祭苍天,告祭先祖,仍要进行。 ****** 数日之后,一切渐归平静。 三小姐闺房,铺着精致红瓦的屋顶。 “咔擦。” 一声清脆的鸣响。 唐雪穗轻呼一口气,淡淡道:“终于完成了。” 她一身轻薄红纱,随意的露着半抹酥胸和一双玉腿,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样子。 林弈坐在旁边,努力把视线集中在她手中的金属圆球上,不得不佩服道:“太厉害了。” 她真的又把琉璃心给组装了出来。 “拿去吧。”唐雪穗随手一扔,仿佛是扔出一个逗猫的毛线球。 林弈慌忙伸手接住,险些从屋顶上跌了下去。 同样是在屋顶,同样是并肩而坐,她却丝毫没了当日的温柔可爱。 “就这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既然你都会了,材料也有,为什么不多做几个?” “笨蛋,依赖暗器,自己又怎么成长?” “说的也是。”林弈点了点头,将小球揣入怀中,“现在堂中更无好手,万事小心。” “无妨,像你这样的笨蛋,来多少也不至于能害到我。” 林弈为之气结,却又反驳不出来,只好长吸一口气,起身抱拳道:“如此,便告辞啦。” “记好了,心法,兵器,武技,灵兽。” 林弈点点头。 这是唐雪穗给他规划的,这半年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那之前,被她狂风暴雨般的批判了一番他的“修炼生涯”。 “魂榜也就算了,每次有新的任务,都要告诉我,我需要依此来考虑她的真正用意。” “明白了。” “半年之后,若是还没有开脉,就别来见我。” “我会努力的。” “若是想我了,可以给我写信,但不要啰嗦,因为我并不想你。” “你真的不会脸红吗!” ****** 漆黑的沼泽地。 惨死的尸体。 华贵的衣袍,断裂的武器,凝固的眼神。 死亡不知封锁了怎样的故事。 又有何意义? 如果有一双天赋异禀的眼睛,还能看到些别的。 在尸体旁边,一个浅蓝色的虚影正仰头望着天空,茫然的双瞳如同深邃的空洞。 一个白衣女子从黑暗中出现。 她视若无睹的迈过尸体,来到虚影之前。 “你的怨怼是什么?”她开口道。 声音如同子夜,如同寒冰,又带着温柔与诱惑。 “我看不到你的记忆。”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没能保留下足够的魂魄呢。这样我也无法帮你,只能送你安息了。” 她拿出一把冰蓝色的匕首,对着幽魂凌空一挥。 幽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形一阵散乱,又渐渐重新凝聚。 白衣女子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低呼道:“为何我无法超度你?” “终于上钩啦。” 远远传来一个空洞诡异的声音。 “可恶。”女子下意识的抓住白袍上的宝石,较小的身躯渐渐模糊。 她数百年生涯的嗅觉,闻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得赶紧回去报告此事…… “哎哟,请留步。” 这次的声音满是戏谑,却已经近至眼前。 “什么人?” 白衣女子一声惊呼,身影又清晰了起来。洁白的双手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了起来,渐渐举过了头顶,还在向上提去。 沼泽的林地中,走出一个又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影。 漆黑的兜帽上,有一牙血色的新月,和一颗猩红的水滴。 白衣女子怒道:“何方妖孽?你们可知我来自哪里?” “安静看着吧。”一个黑袍人高如竹竿,声含悲伤,“太阳落山了,月亮被吃了。” 那个幽魂突然惨叫起来,身影渐渐凝聚,扭曲,最后变作一条寒气,被收入他的怀中。 “你很幸运呢。”一个黑袍人矮如侏儒,声带邪秽,“千面的无常一族,由你来见证月蚀。” 地上的尸体突然一阵抽搐,又一阵更强的抽搐,然后竟然拖着腐烂断裂的尸骨,渐渐站了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呢。”一个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美得摄人心魄的面容,“纯洁的灵魂,也一定很美味吧?” 她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抓住白衣女孩的下巴,温柔的吻了上去。 在漫长而温润的亲吻中,鲜血染红了白衫,又从冰雪般的双腿上流下。 白衣女子不断的挣扎着,雪白的四肢阵阵抽搐,终于毫无生气的垂了下来。 昏暗的沼泽,洁白的女子,猩红的花。 围拢过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 最后一人,兜帽上仍是一轮残月,红色的水滴却有三颗。 他兜帽下的黑暗中,一只眼睛透出血红的光芒。 声音阴柔妖异,如同万千声音在同时窃窃私语。 “神明,终不能再遮蔽吾辈的双眼。” 沼泽地开始翻腾起浪花。 “生死,终不能再夺走吾辈的存在。” 一双干枯腐败的手伸了出来。 然后是数十,数百,数千。 密密麻麻的尸体从沼泽中翻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组成了一片腥臭腐烂的大军。 “是时候了,天该变了。” ------------ 第二十三章 死村凶夜 绿意盎然的山谷,百色繁花盛开。 谷中端坐着一名白衣少年。 他周身缭绕着层层雾气,身畔的草叶与野花都挂上了白霜。 林弈长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 身上“刷啦刷啦”的掉下一地冰碴。 他站起身,走出十余米,捡起那颗冰蓝色的珠子。 这次扔走珠子后,他被困在内境中整整一天。 差点就死掉了。 这一次珠子的旁边没有再冻出一片冰层。 寒气终于被吸纳光了。 他也一口气进入了隗阴境三阶,距离四阶也不遥远。 从唐府地牢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而已,接下来就没这么容易了。毕竟从幽夜城带出来的阴寒可不是随时都能找到的。 最让他高兴的是,进入隗阴二阶后,从幽墟第一图学到了两个招式。 一招名为“寒潭走”,是一种身法。一招名为“听心悸”,算是他的第一个战技。 另一边,却仍旧没有什么起色。 用上唐门任务的幽币,突破入了淬体五阶。 然而现在的修炼值是11630/20000。 所需要的修炼值再次大幅度上升,仅仅依靠兑换来的修炼石,已经是遥不可及。 何况就算有无限的修炼石,不开辟内府的话,最多也就进入淬体九阶,无法破境开脉。 权宜之计不能永远用下去,他必须尽快找到一本心法,开辟自己的内府才是。 整个唐门,也没有唐雪穗所能看上的心法,高级些的气诀,也是得有内府的配合才能修炼。只给了他一本剑诀,以目前的实力,也是难以驾驭。 他闲暇之时也常常打坐修炼,提升修为的速度比以前快些,但对于半年开脉这样的要求,也仍是杯水车薪。 也因此唐雪穗给出的四大任务里面,心法是优先最高的一个。 即便如此,他也不知该如何着手。系统灵市里上好的心法都是几十上百万的天价,一两万的心法,他又实在不甘心。 也只有先继续他的工作了。 毕竟如果世界崩塌了,自身的修为也毫无意义。 打开魂榜。 “孙心照。五级余灵。云州,成野郡,药王谷。” 关于此人,有些江湖野闻传世。 毕竟也算是一名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药圣”孙心照,三十年前曾名动江湖。 他曾是知名武学世家的天才,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功力尽废,受尽欺压。 在家族遭受大难之时,他的功力不但突然恢复,还更胜往昔,一举铲除仇敌。 后他与当年的“药圣”之女相恋,进入药王谷,最终也成为新一任的药圣,更将药王谷的声势推至顶峰。 最特别的是,这孙心照的修行走的是妖门,更是已达到了第七重“摄魂”的境界。在正道武林,不少门派都将他视为隐患。 在沿途的几个小村镇上,并未听闻药王谷近期有什么变动,更没有药王本人的死讯。 然而名字出现在魂榜上,人是一定死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快要接近药王谷的路上,他偶入了一个小村。 村内一片狼藉,屋舍烧得焦黑,村民尽数惨死,整个山村笼罩在一片阴寒之中,靠近就让人颤抖不止。 从浓郁的阴怨气息中,能了解到一些记忆的碎片。 村子遭受了马盗帮的袭击,全村老小无一幸免。 这成野郡的官府,治安也太差了些。 林弈叹了口气,全村惨死的足有数十人,他也无力各个安葬,只好拉来竹席草垫,为死者盖上。 与那些修为精深的高人不同。寻常百姓死去,哪怕有难以瞑目的怨念,魂魄也大多都会飘散,回归幽界。意识破碎消散,仅残留一些怨气,集中在一起,形成比残灵更为破碎的阴怨。 成片的阴怨除了让此地寒气加重,不宜居住外,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害。仅很小的概率会阴气汇聚,在某些天气,留下点闹鬼的传闻。 他折腾了大半天,终于祛除了此地的阴怨,收集到了寥寥几十枚幽币。 天色已深,所幸村里还有不少四散的蔬果。 “多谢招待。祝你们在那边一切顺利,来世投个好胎,得个奇遇。” 他双手合十,恭敬的拜了一拜,这才拿起烤熟的蔬菜瓜果,大口的吃了起来。 他的心中为惨死的村民们而充满义愤。 但若他找上那群马盗,也是多送一条命而已。 手无力量,便什么也做不到。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以前的世界,不外如是。 入夜,他爬上一处茅草屋顶。 村子里想必也有一些床褥,但他不想再去惊扰那些可怜的生灵,也不忍再去感受那些悲伤的残怨。 拢起屋顶的干草,搭上几片叶子,拢着漆黑的深空与满天星光,倒也比露宿山野要好上许多。 刚刚有些睡意,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他立即紧张起来,压低了呼吸。 间歇的声响渐渐靠近,逐渐能分辨出是两人的脚步声。 “天这么黑,你确定还记得地方么?”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道。 “废话,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笨?”回应的声音有一股凶恶的感觉,“要不是天黑,被老大发现了我们私藏宝物,你我还不得被剥了皮?” 林弈缓缓的翻过身来,朝夜色中的村子看去。远远走来的是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一个身材强壮、眼神凶狠,一个有点胖,一双小眼睛紧张的左顾右盼着。 两人的黑衣外面都绘着一只歪歪扭扭的虫子,似乎像是个蜈蚣。 “是,是啊。”胖子一哆嗦,“要不然还是算了?” “白痴!弄这家的姑娘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没种?那可是带玉的银饰,卖掉了够我们逛好几次窑子了。” 胖子咽了咽口水,“确实好久没开张了,都快吃草了。要不然那几个村姑也不至于被这么多弟兄……” “哐当哐当!” 两人闯进了林弈下方的屋子里。 林弈趴在茅草屋顶,缓缓拨拉出一个小洞,看见两人正在屋里胡乱翻着。 他双眼圆睁着冒出血丝,牙关已经咬得隐隐作痛。 白天为这个村子超度,已经对他们很是同情。如今更能感受到这一村老小的恐惧与悲伤。 这个世界纵然有众多奇迹,也有着如同蝼蚁,朝不保夕的黎民。 “有点奇怪,这帮家伙的尸体好像有人动过?”恶汉踢了一脚盖着席子的村民尸体。 “应,应该不会吧?难道还有漏网的?” “嘀。扫描完成。淬体七阶,淬体六阶。” 两人的修为都比他高,更是刀头舐血的亡命徒。幽币也都用来换修炼石了,一阶法术只能用一次。 “应该不会,是黄四那个疯子负责的打扫,别说活人,就是老鼠也不会放过一只。” “但,但要是有人把我们蜈蚣的名号报给官府……要不要报告给老大?” “白痴!你怎么解释我们回到这里?别管了,赶紧帮我把这些板子抬起来。要不是我故意放松那个娘们,让她跑开几步,再趁乱弄翻这面墙,恐怕这些宝贝早被黄四给闻了出来。” “唉,我都还没来得及碰的……”胖子叹气着走到一边,刚弓腰搬起半边木板,又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落在脸上的月光。 头顶的茅草屋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洞。 ------------ 第二十四章 恶匪蜈蚣 寒风撕裂,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林弈猛地踩在胖子的背上,手中的铁剑却没能刺中,剑刃重重的敲在了地上,险些被甩飞出去。 他忍着从屋顶跳下来撞出的剧痛,挣扎着再次握紧铁剑,对准仍然试图爬起来的胖子,从后颈猛地刺了进去。 “哈!”胖子一身怒吼,颈部肌肉竟然卡住了剑刃,一时间鲜血喷涌,却是难再寸进。 淬体六阶的力量比起五阶有着飞跃,身体已非寻常莽夫的强度。 那边的黑衣恶匪已经怒吼着扑了过来。 一阶法术,巨猿锤! 一股力量灌入他的双臂,就这么将剑当做锤子猛地朝下压去。剑刃发出阵阵与肌肉骨骼摩擦的噪音,刺入胖子颈侧的肌肉中。 胖子喉中一阵嘎吱作响,终于跪倒在地。 林弈趁着双臂余力未消,又猛地将剑拔了出来,堪堪挡住恶汉猛然挥来的弯刀。 “呯!” 刀剑交接,他整个人被打得飞了起来,撞倒在破碎的木板与竹席上。胖子的颈侧喷出汹涌血花,如同一口猩红之泉。 “什么人!”恶匪一时间也有些犹疑,草草的看了一眼胖子,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林弈大口的喘着粗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从房顶跳下来让他也受了点伤,幽币也已经用完了。 眼前这个淬体七阶的恶徒,他必须靠自己来应付了。 “淬体境的决斗,就是力量与速度。” 张力士的话又响了起来。 “单比力量,五阶之上,每一级都隔着鸿沟。” 明明应该不动声色,等他们走了就行的。 见惯了英雄人物的悲欢沉浮,却在这些蝼蚁草民的破碎痛苦中,找到了一丝同理心吗? 会否有点太过意气用事了? 他猛地一提气,提着铁剑当先扑了过去。 两人转眼间又拼上了数招。 恶汉的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狠声道:“原来这么弱……难道真是这家的余孽?等我砍断你双腿,再来慢慢剥你的皮,听你求着告诉我你的来历。” 林弈不做一声,轻吸了口气,又再次扑了上去。双手握住剑柄上下两端,剑刃从下而上,由旋变突,是一个不易格挡的攻势。 正是强体篇八个基本动作之“抬肘”的剑法变式“扫剑”! “烂大街的货色!”恶汉不屑的啐了一声,手中弯刀挥出一个弧线,将林弈的剑势直接砸向地面,又伸出一脚,将他踢飞了起来。 他正跌到那个胖子的尸体处,从一地的鲜血中爬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撞伤,却抹得自己满脸是血,便又朝恶汉扑了上去。 转眼间,他又接连使出直拳,砸肘,侧踹的剑招变式。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强体篇的基础动作已能得心应手的驾驭了。 那恶汉显然技高一筹,手中弯刀如同毒蛇的吐信,将他的剑势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风声呼啸,刀剑抨击,大屋中间越来越冷,甚至在交织的寒风中,夹杂起了一段段诡异的哀嚎。 因为系统自身的寒性,这屋内的冤屈残魂渐渐的被激醒。 林弈的眼前闪现出一幕幕画面。祥和的农家生活已破碎而模糊,那些惨无人道的画面却清晰得彷如亲历。凄厉的尖叫与污秽的狞笑、猩红的鲜血与枯干的泪水、破裂的衣衫与四散的肢体,那些残魂似乎只剩下了这些临死前的视线,凝聚成了冰冷而疼痛的怨念。 这些凄怨,也只能是凄怨。冰冷的冽风,模糊的低语,奈何不了这个正发狂般大叫的恶匪。林弈也很快被震开剑势,胸口结结实实的又挨了一脚。 这一脚下去,他整个人被踢飞了起来。寒风呼啸,他就这么迎风飞出数丈,撞在墙上,竟又向上飞出数尺,几乎飘到了屋梁上。 就仿佛那身斗篷之下,根本空无一物。 那恶匪终于也面色泛白,嘶吼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鬼门的寒潭走……在这阴风肆虐的死屋寒气中,他的双脚就仿佛踩在即将结冰的湖面上,借助恶匪一踢的力量与屋内的柱墙,走出了这一条诡异的行迹。 重要的一招用在了这里,只能期望他能上钩了。 林弈也不回应,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腿在屋梁一蹬,整个人满脸是血,面容狰狞的向那恶匪扑去。 “滚开!”恶匪猛地挥刀挡开他的剑势,他却在最后一瞬双手一松,铁剑朝下落去,他的手掌则凑到了恶匪的胸前数寸之地。 一阵猛烈的寒意从他掌中爆发,鬼门听心悸! 那恶匪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空,顿时浑身绷紧的肌肉都一阵颤抖。 “……还我命来……”林弈用诡异的姿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流满鲜血的双瞳圆瞪着,口中嘶嘶作响,“还我全家命来……” “滚……滚……滚开啊!”恶匪终于一声哀嚎,转身拼命朝外跑去。 他眼中最后的勇气刚刚破碎,林弈的身形已经快了起来,迅速的捡起地上的剑,朝前猛地踩出两步。 呼吸也正好到达最顶峰。 恶匪刚刚察觉到一丝不对,已经惊惧崩溃的内心尚未清醒,一道剑风已经夹着寒意与私语破空而来。 强体篇六式,惊飞雁! 他这月余苦练,终于能勉强掌握的第一个正经招式。 一道剑势从恶匪背后贯穿而入,随着林弈脚下再迈出一步,剑刃又朝上升起,如同飞雁惊起,双翼破空,将恶匪整个上半身都划开两半。 恶匪转过身,看着林弈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上了当。他嘎吱作响的喉咙中呛着血沫,血红的双瞳凸出,嘶声道:“蜈蚣……会收拾你的……” 林弈将他一脚踢倒,转过身,看着这空寂下来的大屋,埋下头去。 “如果没有你们,也无法战胜这些恶匪。”他长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不是全部,但总也雪了恨,就请安息吧。” 翌日,晨光撕破夜幕。 他站在大屋门口,又鞠了一躬。 屋中的寒气已散去了大半,那不过是残破的怨念,假以时日,便会尽数消散了。 但这些风中四散的哀嚎,却无人会去抚慰。 “待我修炼有成,定会消灭那群恶匪,为你们报仇。” 他最后看了一眼死寂的山村,转身朝药王谷走去。 这正是他不愿去主动寻找阴怨的原因。获得幽币很少不说。这世间的凄惨与不公总会噬咬他的内心。 而他自己又太虚弱渺小。若不能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义愤与热血,就轮到自己变成萦绕不去的怨魂了。 ------------ 第二十五章 药王之心 从村子出发不足一日,就接近药王谷的势力范围了。 药王谷的门向来不好进,毕竟云州各地,前来寻医求药的高手如云。没有一纸请柬或是高贵的身份,怕是连获得通报都很难。 林弈准备谎称是孙心照的外门弟子,接到师父死前飞书,前来拜祭。反正别的不说,这药圣是一定不在人世了。 会不会卷入药王谷的什么纠葛,就只有见招拆招了。 走到谷门前,却是一片寂静。两侧的哨塔上没有人影,呼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 难道……又是灭门…… 他只好双手推在山谷大门上,竟是费尽全身力气,才终于将这两扇铁门推开。 果然还是好弱啊……他叹了口气,药王谷栽种着各色花树的石板路出现在眼前。 几个丫鬟和家丁装束的人躺倒在道路两侧,手中篮子里的瓜果和药材滚落一地。 并没有阴寒之气……他们都还活着。但怎么也喊不醒。 在谷里走了一圈,四处都是昏倒在地的人。练武的精悍男女和刀剑一起倒在木台上。照料药园的老人手中拿着漏干了的水壶。烧水煮饭的厨娘趴倒在灶台前,炭火则已熄了。 无论如何,这样倒也方便了。他穿越谷内鳞次栉比的木制房屋走廊,向着最深处走去,那里是整个谷中唯一的阴寒之处。 有了系统之后,他能够在较近距离感觉到余灵所在之处,依靠这个指引,一路来到了山谷内庭最高处的平台上。 一个人坐在平台正中的竹椅上,全身干瘪发黑,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正是“药圣”孙心照。 “什么人!” 一个通体苍白的灵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双瞳圆瞪,龇牙咧嘴,颇为可怖。 看上去倒是只有四十余岁,比椅子上那个枯槁的肉体要年轻得多。 “孙心照。”林弈深吸了口气,在扑面而来的寒气面前勉强止住颤抖,“我来送你去安息。” “鬼差?你明明就是活人……”幽魂的嘴角一直裂开到耳根,面露饥饿的凶光,“好饿……好饿啊……” 不愧是修行妖门的,就连鬼界的事也有所了解……难怪以他七重修为,却成为了比龙百战还高的五级余灵。 但现在,也只是个意识残缺的怪物而已。对生者精血阳气的渴望,是所有阴魂的天性。 与龙百战那时一样,魂榜上的是余灵自己选的名字,生死之柱上的则是真名。 “想起来吧!”林弈一声怒喝,“孔夜!” ****** 孔夜,幼时体内寄宿了一个高人的残魂。 在少年时,他因走火入魔而失去功力,受尽家族内外的欺凌。 后来在那高人的帮助下,他恢复修为,更上层楼,并不计前嫌的助家族度过灾劫。 接下来就是一路风起云涌,叱咤江湖。他获得家族至宝,进入六魂宫修行,诛灭仇家鬼影门,登万妖山师从众妖,甚至前往神秘的妖界寻找秘宝。 在妖界他却遭受了重创,一路走来的恋人惨死,自己也被震碎了魂魄。年轻时的战友孙红裳将他带入药王谷,一睡十年。 终于苏醒后,他化名孙心照,与孙红裳成婚,最终成为药王谷之主,获药圣之名。 修为到第七重之后却始终难以突破,他决定采用霸道妖法,吸纳全谷众人的神元,辅以准备了多年的丹药,冲击生死关。 在清醒时被抽取神元,可能会带来精神损伤,因此他先散布了一种催眠药粉,让全谷上下都陷入了沉睡。 最终他还是失败了,邪力反噬,只剩下一具干枯尸体。 ****** 孙心照的鬼魂朝后退了两步,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你该是明白,以你修为之高,死后魂魄也会散去大半,滞留不走,只能渐渐变成意识残缺的怪物。”林弈沉声道,“让我帮你安息吧!” “不,不!”孙心照慌张的摇了摇头,“我不甘心!从十二岁起,就一直用最痛苦,最困难的方法积攒起来的灵元,如今功亏一篑,我不甘心!” 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双瞳一亮道:“我要把灵元给你!你带着我的灵元继续修炼,我就能放心去了。” 林弈皱眉道:“什么灵元?” “血精灵元,”孙心照微昂起头,骄傲道,“我的灵元不知道吸纳了多少荒古妖兽的精元,远比旁门的什么真气、凝气、罡气都更有潜力。若非当初遭受重创,我早已进入九重吞天境,甚至褪身成仙也不无可能。” “一听就是什么妖术。”林弈摇头道,“我走的是武门,怕是用不了你的气。” “笨蛋,所谓六门,就是炼气与用气的方法不同。灵气本身,都只是一种能量而已。”孙心照不屑的哼道,“不知你是怎么成为鬼差,但你自身不过是淬体期的修为吧,就和蚂蚁差不多,居然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我的灵元虽然已经粉碎了大半,但是内核还在,至少能让你直接突破到第四品燃魂境,未来修炼也是事半功倍。感谢上天吧,你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林弈迟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这灵元给我?” “实不相瞒,这灵元本身也有灵识,”孙心照埋头望向自己的幽魂体内,声音略带一丝哀伤,“走到如今,我的妻子将成为药王谷主,几个孩子也都各有前程。唯独这个陪伴我一路的灵识,不忍它随我一道飘散。让它帮你吧,就像师尊当初帮我一样。若有一日你带它一道成仙,我在泉下也可含笑了。” 孙心照突然猛地一颤。 一丝浅蓝色的烟雾从他身上分散开来,飘扬而去。 他正在逐渐碎裂。 “可恶!头好痛……总之这就是我的遗愿!”孙心照的声音变得狂躁起来,“若不能如愿,我宁愿失去神识,变成阴魂不散的怪物!” 没办法了……林弈深吸了口气,孙心照的名字在魂榜上,必须完成他的遗愿。 何况,至少有一件事他说得对。以自己的淬体修为,在这个世界,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如果真能修为突破,第一件事就要去铲除那个匪帮蜈蚣。 也能让唐雪穗大吃一惊吧? “来吧。”他沉声道,“若能共存,我定会努力修行,也会保护你的药王谷。” “感谢上天吧。”孙心照点点头,将双手放在他肩上。 幽魂的手不能碰触到他,只能感觉到阵阵浓郁的寒意,很快就冻得他的双肩几乎僵硬。 随后一阵阵灵气涌入他体内,让他下意识的调动起内息循环,渐渐接纳这些红色的气息,也逐渐缓和了肩膀上的彻骨寒意。 孙心照苍白的幽魂体内,也渐渐有红色的灵气在汇聚,逐渐形成了一个红色灵球,周围根根蠕动的灵线形如血管,又似触手。 这气息……实在是太邪恶了…… “你太幸运了……太幸运了……老夫实在太幸运了!” 孙心照突然面露凶光! 缓缓飘来的灵球,突然一阵抖动,如同苏醒的心脏。 灵球之上,竟然出现了孙心照狰狞可怖的脸! 那鬼脸此时正咧嘴狂笑道:“最后时刻,竟然来了个活人!老夫实在太幸运了!” 林弈大惊失色,想要挣脱后退,却发现整个人已被冻僵,动弹不得。 那不是什么灵识,那是孙心照的妖婴! 这个老妖怪想要占据他的身体! ------------ 第二十六章 百色仙人 林弈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只能看着那个抖动着的红球渐渐没入体内。孙心照的恐怖笑声在意识各处响起,冻彻心扉的恐惧将他攫获。 “嘀。检测到有害意识入侵,启动防御机制。” “嘭!” 那个灵球猛地弹了出来,像个篮球一样朝着平台之外飞去。 那里正有两只扑扇着翅膀的影子,还在打斗不休。 刹那间,周围寂静下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只花尾野鸡扭动着脖子,不解的四处张望着。 小眼睛里突然间满是恐惧。 “不!”孙心照残留的余灵惨呼道。 他的神识竟然被封入了野鸡之中。 “咯咯咯咯咯!” 野鸡狂躁的四处冲撞着,把一直在缠斗的同伴都给吓跑了。 “你这老妖怪!”林弈长吐一口气,伸手猛地一挥,咬牙道,“给我滚去轮回吧!” 失去了妖婴,孙心照的幽魂怨气已经无法凝聚,如寻常阴怨一样,可以强行送入幽界了。 “不要!少侠,听我一言!”他哀嚎道,“这只野鸡,已有我半生修为,可以当你的契约灵兽!你送它去南边静灵岛,找百色仙人,必有大机缘!” “我还会听你的吗?还要等这野鸡再来占据我的身体?”林弈恨声道,身侧寒风吹来,通往幽界的门已经打开。 “送你走了,我再来一顿烧烤大餐!” 阵阵寒意扑面而来,孙心照的灵魂渐渐碎裂飘散。 “妖婴之上的意识早已粉碎,它已经不是我了!”孙心照哀嚎着,声音渐渐模糊微弱,“求求你!去找百色仙人!不能让它就此沦落畜生道,这会毁灭一切!会毁灭……” 嘶哑的哀嚎,空气的鸣响,寒潮的涌动,一切都渐渐平静下来。 孙心照的魂灵,终于消散在空中,仅余留清浅的薄雾。 “咯咯咯?” 还有这家伙。 林弈一把抓住那只野鸡。 你是要油炸呢,还是烧烤呢? “嘀。启动扫描。灵源紊乱,正在分解消散中。无高级意识。无危险系数。” 果然已经不是那老妖怪了吗…… 林弈渐渐冷静了些,进入系统调出相关书籍,大概了解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如果那颗妖婴进入自己体内,孙心照的神识也会随之入侵,杀死他的意识,强占身体,然后再从那余灵身上吸入剩余的魂魄。 而这只野鸡并没有容纳神识的空间,孙心照的妖婴进入它体内,神识则只有粉碎在空中,只剩一个有强大灵气的无知禽兽。 刚才所见孙心照的一生,他虽然修行妖法,行事偏激,但一直有一颗正义的心。也正因此,让他轻信了这老家伙的话。 没想到这老妖怪竟然做出夺舍这样的凶恶残忍之事! 都怪自己没有仔细观察,太大意了。 生死之柱上的记忆还会保留一会,林弈朝向其中几个朦胧的地方探去。 孙心照在进入妖门第七重摄魂境界后,于万妖山寻找到了体内那位高人的肉体,将他复活。那就是他所说的“百色仙人”,此时正在静灵岛隐居。 同样在万妖山,有一段记忆仍然蒙在迷雾之中,竟然连系统也无法探明。 正是因为这段记忆,孙心照去了妖界,最终遭受大劫! 这个方才凶恶异常的妖人,在记忆中竟然沉浸着浓郁的哀伤和痛苦。 林弈深吸了口气,提起那只野鸡,看了它一眼。 “咯咯咯?” 野鸡也歪着脑袋看向他。 “现在你确实不是那个老妖怪了,这让我稍微好受点。”他叹气道,“就叫你孔雀吧。” 他转过身,面对南方海岸的方向,深吸了口气。 虽然已经上了一次当。但那记忆中的一片朦胧,和孙心照的浓郁痛苦,始终让他难以释怀。 只有去找那什么百色仙人看看了! ****** “嘀。魂榜完成,五级余灵孙心照,渡灵成功,得到幽币2000枚,灵魂石碎片一枚。” 这点幽币也就够买两次修炼之石,距离下一阶还差得远。 “兑换修炼石两颗,得到2000点修炼值。” “当前修炼值15120点。” 他愣了愣,发现修炼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15120/20000。 比不久之前多了几千点…… 看来刚才那些红色灵气,真的被他给吸了不少。如果这孙心照真的是给他灵元,说不定真有突破。 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心法,气诀,仍然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有先去那静灵岛看看了。 药王谷已在云州南端,再往南两三百里,就是“灵湾”的海岸线了。 他边打猎边赶路,穿行于山野之间。 那只被他取名为“孔雀”的野鸡跟随左右,与一般野鸡不同,总是不停转头,左顾右盼,时不时还会突然原地摔倒。总之就是在他周围扑扇着翅膀来回晃荡,倒是能自己捉些虫子,不用他喂食。 七日之后,终于抵达灵湾岸边,用了几枚铜币,让村里的老渔夫带着他们一人一鸡前往静灵岛。 老渔夫停在小岛岸边的沙滩上,扔给林弈一条大鱼,让他带给岛上的老头。 静灵岛只是一个很小的岛,也没有什么物产,住着个古怪老头。周围的渔民偶尔遇到天气不好会来此停靠,在老头的茅草屋借宿一晚,也会给老头留下一些蔬菜和鱼。 那个白发老头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野鸡,凝视半晌,终于长叹了口气道: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胡闹成这个样子。” “咯咯咯?” 野鸡脑袋一歪,突然转头看向旁边挂着的咸鱼。 林弈抱拳道:“请问老丈,您就是百色仙人吗?” “曾有这个名号,但老朽不是什么仙人,只是个残缺凡俗罢了。”老人摇了摇头,背着手站了起来,“这臭小子,是不是想要夺你的舍了?” 林弈点头道:“是的,所幸逃过一劫。” “唉!他曾经也是个有一腔热血的孩子,那重担实在将他压垮了,竟干出这样的残忍邪恶之事。”老人叹了口气,突然跪倒在地,双手颤巍巍的抱拳高举道:“老朽作为他的师父,只有代他给你请罪了!” 林弈慌忙上前扶起老人,有些窘迫道:“老丈无需行此大礼。孙心照已经魂归轮回,有什么是非功过,也早一笔勾销了。” 老人又望向那野鸡,低声道:“不错,那已经不是他了。虽然有他的妖婴,但已没有了意识,再过几日,就要变成纯粹的禽畜了。” “老丈。孙心照安息前,一直让我带着这只鸡来找您,还说如若不来,将有什么大劫,不知是否又是诓我的言语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并不是诓你。”老人在野鸡对面坐下,长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此事,实则隐藏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 第二十七章 孔雀之识 “那小子当年还有一腔热忱,为了给我恢复肉身,排除万难登上了万妖山,最终给了老朽这另一次的生命。然而除此之外,他在那里又遇到了其他事情。” “他在那里,承担了一个不容有失的重任。那是一个灵识,懵懂未醒,却隐藏着一个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秘密。他将那灵识藏于体内的妖气灵海之中,用自身的修炼寻找苏醒灵识的方法。” “为了这个重任,他还要做许多事。也包括前往一个破碎的妖界。最终他失去了重要的同伴,自己也几乎惨死。即便如此,活过来之后,他仍然无法放下这个重任。” “他用妖婴附带神识侵入你体内,确实是饱含祸心,想要借此夺舍。但在此之前,他早已将那灵识藏在妖婴之中,妥善保护着,比他自己的神识更为重视。最终不知为何妖婴进入这野鸡的体内,他的神识当然无法侵入,但那灵识仍然在里面,就在这只野鸡的体内,妖婴的中心。” “妖婴虽然能在野鸡体内存活,但是没有完善的与脉络连接,终究会破碎腐化,最终那颗灵识也只会在这禽畜体内消散。他形神俱灭之际,让你来此,就是希望让我来保住这个即将损毁的妖婴。” “至于那个秘密,还是等它成长起来,再亲自让你了解吧。” 说罢老者将枯槁的手放在孔雀的头上。 野鸡不断扭动的头一下子定住了,呆痴的小眼睛中渐渐出现点点微光。 老者的身体周围渐渐腾起阵阵白雾,就这么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才猛地长吐一口气,朝后靠在了椅背上。 而那野鸡的身上,竟然又多长出了不少彩色的羽毛。 “哔!” 它鸣叫一声,竟然扑扇着双翼飞了起来,在屋中环绕一圈,落在了林弈的肩膀上。 林弈下意识的朝它伸出一只手指。 “哔!” 孔雀埋下头,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 转眼之间,已经从傻愣的野鸡变成了一只灵动的飞鸟。 “总算将灵气都引入脉络,算是恢复到第三重聚慧的修为啦。”老者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终于露出微笑,“方才,我已经将它的灵心与你连接,它现在是你的契约灵兽,永远不会背叛。” 看着孔雀灵动的双眼,林弈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它的意识是从何而来呢?是那个孙心照一直在保护的灵识?还是孙心照的一些残留意识?” “都不是,”老者摇了摇头,“灵识仍然没有苏醒。心照的意识则早就消散了。这是这灵兽从野鸡的呆痴第一次灌入慧光,算是一个新生的孩子吧。等它成长到有人类的智慧时,也许就可以寻找到心照的一些记忆。那时或许才能找到这件事的真相吧。” “既然如此,那你就是孔雀。”林弈轻轻拍了拍孔雀的头,“你也好好修炼吧!” “哔!” “它刚刚苏生,虽然有第三重的修为,但还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可以聚集灵气,短时间内载你飞行,平常可以多让它锻炼锻炼。”老者拿起一个木杖,慢悠悠道,“好了,现在该第二件事了。” “第二件事?” “让你遭受危险,又辛苦一趟,怎能白跑。老朽神魂消散,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有一套修行气诀,名为炼灵百色。若不嫌弃,就教给你。” 这个老人与孙心照不同,从内到外都让人感觉不到一丝邪异的气息。林弈决定不放弃这个机会,拱手道:“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好!炼灵百色,与道门、武门这些正统炼气不同,修的是百色妖气,炼的是万千生灵。” 林弈退了半步,面目发白道:“该不会是要我杀人练功吧?” “哈哈,妖门之中,当然也有这样干的。这样炼气当然是一日千里,事半功倍,但也容易内心被噬,走火入魔。”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像你这样身含正气的,莫说杀人,就是大量屠杀野兽,怕是也于心不忍吧。不过不用担心,这世上妖兽恶虫遍地都是,为害一方,炼制这些妖兽的妖气,亦能提高不少修为。” “北边岸上的灵蕴山谷里,近日就来了一只妖蟒,只是个一级妖兽,但也不是周围村民能轻易解决的,在附近的青庙镇上还挂了悬赏。等你练好这套心法,就去除了这妖蟒,炼制它的妖气,还能去镇里换些悬红,一举两得。” 灵蕴山谷,距离灵湾仅有数十里。再往北走,在灵蕴山深处,是一片片远古丛林和剧毒沼泽,笼罩着一片毒雾,寻常百姓绝不会涉足。 据百色仙人所说,那片毒雾之中遍布着各种妖兽,寻常修道练武之人也不敢靠近。 偶尔也会有一些较小的妖兽躲避天敌,来到毒雾之外,甚至靠近附近的村子与小镇,就成了一方祸害。 就比如那只妖蟒。 孔雀扇动着翅膀,缓缓在山谷之前降落。 它变得巨大了数倍,通体长着泛着彩光的灵体羽毛,翼展足有三四米。 “辛苦啦。”林弈松开它的双爪,飞身跃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才练习了几次,就能飞这么远,很厉害啊!” “哔!” 孔雀鸣叫一声,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只麻雀大小,飞在林弈肩膀上,闭目歇息了。 虽然最多只能飞十里左右,也没有长到可以骑着的大小,但已经比自己徒步跋涉快了许多,更能直接飞跃海峡和山峦。 以后也可以逐渐去超度远一点的魂榜余灵了。 距离在静灵岛修炼,已经有七天了。他终于学会了百色仙人的炼灵百色之法,也学了点基本的武术。 四处探查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透着寒意的洞口。周围地上都是花草被压倒的痕迹,有些植物枯萎了,有些又长得格外茂盛。 那是妖物的唾液所致。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放在洞口前的草地上,小心的将布掀开,一阵恶臭立即飘散开来。 “呕!” 实在是太臭了,他捂着鼻子,慌忙躲到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就连肩上的孔雀也不满的“哔!”了一声,飞到了树梢上去。 这布包中的草药虽然恶臭,却能吸引巨蛇。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虽然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他还是不由得牙齿打战。 一只通体碧绿的巨蛇缓缓的滑了出来。足有大半米粗,更是不知多长,三角形的头颅已游到了布包之前,尾巴仍旧藏在山洞的黑暗之中。 虽然只是一阶妖兽,看着却和幽夜城里的巨蜘蛛差不多恐怖。和那些山野间的猛兽更是远不在一个级别,就算是猛虎,怕是也能一口吞了。 ------------ 第二十八章 炼妖成气 林弈咽了咽口水,握紧了从唐府带出来的铁剑。 这蟒蛇的皮,怕是用大斧都不能轻易砍开吧。 布包中的药材让妖蟒有点昏昏欲睡,碧绿的头颅趴在地上,粗大的肢体在草野上缓缓的滑动盘转着。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按着百色仙人所教的方法,在妖蟒的背上寻找到了一处绿得尤其鲜艳的地方。隔着翠绿的皮肤,隐隐泛着微光,该就是这怪物的心脏,也是妖丹之处。 没办法了!他举起铁剑,鼓起全身力气,猛地朝下刺去。 剑刃遇到了极大阻力,他闷哼一声,再猛地一用力。 巨蟒皮肤破裂,碧绿的血液涌了出来,在剑刃上“嗞嗞”作响。 “啪!” 铁剑竟然从中断成两截。 妖蟒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嘶”的一声张开足有一人高的巨口,惨绿色泽的粘液不住的朝下滴淌着。 可恶!林弈慌忙朝后退去,巨蟒的尾巴却已扫了过来,立即就缠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巨大的蟒蛇,只要缠上几圈,毫无疑问就会让他全身骨头粉碎。 “嘀。扫描完成,一阶高级妖兽。对应一品七阶修为。” 好死不死的,系统这时候才报上迟来的信息。 “轰!” 突然间一阵炽烈的明光亮起。 他眼前渐渐恢复视觉时,正看见一位少女的双眸。 恍然间,仿佛看见步熙缘在对他微笑。 不,不是步熙缘。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同样一身青色短衫,雪白罗裙。乌发用绳子扎成马尾,露出美丽的面容和雪白的颈子。 她站在这里,原本诡异恐怖的地方,就变得宛如仙境。 比起步熙缘,也仅仅略逊半分仙气而已。 在她旁边,那巨蟒已经变成了焦炭。 “你是周围的猎人吗?”女孩柔声说道,“这里靠近妖域,偶有妖物,以后记得远离。” 林弈惊魂未定的站了起来,拱手道:“我也是误入此处,多谢女侠相救,敢问高姓大名?” “纱华!” 一个有点急切的男声喊道。周围“嘭嘭”的又落下几人,竟是各个都从天而降一般。 都是些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女,装束也和那女孩类似,胸前都纹着个蓝色的云朵。 “你怎么落在这里了?”一个长得颇为英俊的少年走到女孩旁边,正是方才出声呼喊的人。 “我叫柳纱华,是苍云水剑堂弟子,我们要走啦,你快离开这里吧。”女孩看着林弈,彬彬有礼的说道。 竟然又是那个苍云门? 那少年这才发现林弈,愣了愣道:“你怎么和这个农民说起话来了……快走吧,还有一些距离才能到妖林,等会高级点的妖物都被炎剑堂那帮人给抢光了。” 女孩又朝他淡淡一笑,便一跃而起,飞入密林之中。 “嘿,罗少爷,女神又没理你。”一个胖子咧嘴笑道,“我看你还不如这个凡人呢。” “哼,你懂什么。”那个罗少爷哼了哼,“她对什么凡人、什么野猫野狗、什么小花小草的都很好,那是慈悲心。对我嘛,自然要矜持一些。” 话虽如此,他看向林弈的眼神,却带了几分厌恶。 “小子,你交好运了。回去告诉你们村的人,你遇到了修真门派的人,还给了你一股灵气。”他突然快步上前,在林弈胸口轻轻一推。 一阵冲击猛地扑面而来,林弈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数米,撞在一颗树上。 “罗青鸿,你也太恶劣了,这个喜欢踢野猫野狗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啊?”胖子边笑着边一跃而起。 几个人一起嘻嘻哈哈的远去了。 林弈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这才勉强站了起来。 “嘀。检测到中度伤口。是否要兑换治疗?” “不必了。给我看看刚才那人的修为。” “武门。第三品斗魄境中阶。” 第三品吗……林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那人方才若有杀心,自己已经死了。 说起来,那炎剑堂,不就是胡明胡亮那两个白痴所在的地方么?难道他们正在附近修炼?步熙缘也会在吗? 那又有何意义呢? 他叹了口气,若不能迅速变强,连和他们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吧。 他来到被烧焦的巨蟒旁边,盘腿坐下,开始调理吐息,流转内力。 渐渐的,一缕绿烟从巨蟒体内飞出,缓缓的进入他体内,变成一条绿色的气流,逐渐汇入他的脉络之中。 夜幕渐渐降临,晨光又逐渐升起。 “嘀。获得修炼值510点。” 果然厉害……林弈愕然看着系统界面,修为已经是15690/20000了。在静灵岛修炼七天,修为也不过提升了几十点,这一只一阶妖兽,竟能有五百多点。 “哔!”孔雀一声鸣叫,突然从树梢落下,飞到巨蟒身上。 它在巨蟒身上啄了一阵,又飞回林弈手上,嘴中吐出一颗碧绿的圆球。 “对了……妖兽还有内丹。”林弈将绿丹拿到眼前,“扫描。” “嘀。一阶妖丹,无毒害,可直接服用。”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弈一口将妖丹吞入口中,顿时感到一阵热流冲入自己的筋脉。 “嘀。修炼值提升300点。” 竟然如此容易……一只一阶妖兽,竟然快顶上一块修炼石了。 如果开辟了内府,会否更快上许多? 百色仙人说过,灵蕴山深处,最高有四阶的妖兽。若能像那些苍云门弟子一样去狩猎妖兽,岂不是可以很快提升了吗? 看来真的应该全力通过那个升云大会,先练就一身修为,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然后才能完成系统的职责,等到回家的那天。 他又叹了口气。 想归想,刚才差点就成了这一阶妖兽的腹中美餐。更不用说落单的妖兽本也很是罕见。 狩猎妖兽,显然还不是现在的他能去做的。 “嘀,打开魂榜。五级余灵金轩绝。云州,昆角郡,重炼山庄。” 重炼山庄吗……难道兵器的事情能有点眉目了? “炼魔”金轩绝。曾经名贯云州的天才炼器师,手下名刀利器无数。 然而如同很多天才一样,在炼制兵器的道路上走入那条迷途。 迷途,或者是真道。 总之,在一次长达数年的炼制尾声,他跃入了重炼之炉,以身喂剑。 传言中,那一天,始终不肯成刃的“龙瞳”燃烧了起来,烈火至今没有熄灭。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同虚如夜一样,已经死了多年,未被鬼差所超度,却出现在了魂榜上。 他求仁得仁,竟然也留下了不甘的余灵吗? 林弈有些疑惑着,启程向北方赶去。 ------------ 第二十九章 苍云缭绕 险峰之巅,草野浩瀚,如若湛青的海洋。 白云之顶,寒雾之外,亭台楼榭隐隐若现。 草野之上,两名道装打扮的人缓缓朝楼阁的方向走去。 一人很瘦,道袍松松垮垮的。一人很胖,道袍仿佛随时都要被撑破。 不是那胡明胡亮又是何人? “唉,明明我们也已经破境了,为什么还不能去灵蕴山谷?” 胖子胡亮抱怨道。 “急什么,孟师伯让我们先稳固基础。”瘦子胡明叹了口气,言语间也有点忿忿,“下次试炼,一定要帮大小姐收拾收拾水剑堂那帮家伙。” “哼,这次一定要拿第一,进入内门。说起来,王师兄究竟怎么了?去占领这个据点,这么久都没联络。” 苍云门的月试,以这片山巅草野的诸多古老遗迹为蓝图,展开一场形似战争的争夺,对拼决斗的战力,运筹帷幄的战略,都得考虑其中。 这位王师兄奉命占领一处据点,却逾期许久仍没有联系,就要影响到整个队伍的大局了。 胡明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按说这不是他的风格。他的修为在我们之上,这次月考也是极为重视,该不会是修为到了突破口,打坐起来了吧?” 胡亮愣了愣道:“嗬,要进入三品中阶了?嘿嘿,王师兄向来仰慕小姐,估计很难接受修为不及小姐,更不及大师兄吧。” “然而也是痴人说梦。”胡明摇头道。 “是啊,毕竟大小姐哪是一般人配得上的,”胡亮嘿嘿笑道,“你说,究竟谁才能得大小姐的芳心?” 胡明闻言沉思道:“大师兄仍然在拼命修炼,想进入云崖七峰,但小姐对他似乎也只是礼貌有加而已。能配得上大小姐的,果然还是只有枫师兄吗……” 两人一阵沉默。 毕竟这是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名字。 甚至让他们觉得,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算是和小姐成为一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半晌,胡亮突然开口道:“老大呢?小姐好像对他也不错?” 想起这个名字,胡明不禁打了个寒颤,皱眉道:“老大固然不是凡夫俗子,但终究不是活人,想什么呢?” 交谈间,两人渐渐靠近一处楼阁古迹。 白石青瓦,遍布风霜蚀刻,已有不知多少年的岁月风沙。 苍云前山的这片山巅古迹,灵气浓郁,隐含古道,妖兽也不算太强,素来是外门弟子的考核试炼之处。 占领这里,可以驱动一个片区的阵法,为不远处准备决战的炎剑堂队伍提供支援。 刚翻入阁楼,突然响起一阵咆哮。 一只硕大的巨兽跃了出来。 是只一人多高,长逾数丈的巨大雪豹。深紫色的筋络在蓝色毛皮上暴起,不断的跳动着,极为诡异。 两人面色苍白,一声大喊,四拳齐出。 拳头打在空气上,数米外的巨兽肩胛处却是发出一声巨响。 巨兽龇牙咆哮一阵,猛地一爪挥来。 转眼之间,两人一兽便拼上了数十招。 空气中不断传来炸裂般的响声,巨兽身上被砸出几个大坑,终于低吼一阵,转身跳走了。 两个道人也坐倒在地,一身是血,喘息不止。 “我,我们终于会离体魄气啦!”胡亮边露出傻笑,边惊魂未定的发着抖。 胡明喘息一阵,皱眉道:“这雪豹明明是最多二阶的妖兽,怎么如此诡异?” “最近好像是听说有人看见这种紫筋暴起的怪兽。” “快起来,”胡明摇摇头,挣扎着站起身来,“刚才那怪物至少也是三阶的力量,再来一只可吃不消。”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上石阶,来到古阁的顶端平台。 一个裹着青色披风的身影赫然趴倒地上,浑身血肉模糊,了无气息。 胡亮惊呼道:“王师兄!” 周围传来阵阵咆哮。 五只巨大的雪豹龇着牙缓缓朝他们逼近,渐成合围之势。蓝白的皮毛外,深紫色的筋络不断的跳动着。 胡亮一屁股坐倒在地。胡明撑着剑,浑身如筛子般颤抖起来。 巨兽一声咆哮,朝前扑来。 两人一起哭喊道:“小姐,不能回去见你了!” “嗞嗞嗞嗞!” 空气中暴起一阵电流声。 两人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眼前正飘散着白色的灰烬,如同雪花。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们面前,身裹厚重的灰袍。 一把铜剑带着“嗞嗞”作响的电光,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回到灰袍人的背后。 五只巨大妖异的雪豹,已经变成了五具绽开的血花。 “明师伯!”胡亮大喜道。 眼前此人,正是苍云第一堂气剑堂的堂主明梧,是苍云门最顶级的高手之一。 他出现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也无需担心了。 胡明浑身一软,也跌倒在地,颤声道:“王师兄……王师兄可是……” 灰袍人长叹一口气,怅然道:“老夫来晚了。” 胡明颤声问道:“这些妖物是从何而来的?” “恐怕很不简单。”灰袍人转过身来,浓眉紧锁,沉声道:“你二人是外门的吧,斗魄境已稳固,可以进入内门了。日后协助老夫调查此事,在此之前不要声张。” ****** 云州北端昆角郡,连绵的草野花海尽头,山坡变高,深青色的丛林成片。再往高处,漆黑的岩石拔地而起,寸草不生,气势巍峨,正是坐落云凉两州边界的钢铁山脉。 因为富含几种矿材,黑岩绝壁之上不生草木,却被凡人凿出一条崖中长廊,再辅以青岩白木,变成了一排排孤悬半空的城楼。 那里就是重炼山庄,世代以冶炼兵器为名。 山脚下,丛生的深青林地之中,有一小镇名为水源,正是尘烟渐起,人声鼎沸之时。镇中最大的酒楼里更是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川流不息,不乏神元内敛,真气四溢的高手。 对于这个小镇来说,他们并非寻常可见的角色。 显然是被即将召开的那个集会所吸引而来。 酒楼的角落里,一名白衣少年正在自斟自饮。他看上不去不过十六七岁,身材高瘦,黑发变长了不少,在脑后简单的扎在一起。 林弈夹起一片辣椒牛肉,放入嘴中嚼了一会,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这个世界的厨子做菜水平太过简单,不能和过去相比。但是他们的蔬菜和肉类都清香醇正,没有处理的痕迹。这算是个巨大的优点。事到如今,他已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饮食。 他又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自从有点莫名其妙的被那个三小姐拉入伙,至少盘缠不是问题了。 重炼山庄地势奇险,如今又正值牵动天下的“品剑会”即将开始,戒备更是森严。没有一纸请柬,实在是难以混上去。 何况本次除了要去超度余灵之外,也想寻找一把适合自己的兵器。 “哔!” 一声清脆的鸣叫从窗外传来。 林弈露出微笑,推开木制窗棂,孔雀扑扇着翅膀落在他手上。 它的爪子上用红绳拴着一卷信纸。展开之后,是唐雪穗隽永的笔记,带着淡淡的花香。 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鱼龙混杂,打斗不休的小镇了。 ------------ 第三十章 重炼山庄 黑崖之下的山野上,也有一片重炼山庄的屋舍。大多是给旁系、客人或是下人所住的。在这个品剑会临近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来访的客人挤满了。 林弈将盖着唐门印章的那封信交给山庄大门外的侍卫,对方立即神情严肃,快步朝回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黄衣的高壮中年人笑着走了过来。 “稀客,稀客!”他朗声笑道,“多年没有唐门的人光临品剑会啦!” 他热切的一把拉住林弈的胳膊,便带着他朝内走去,压低声音道:“一般来说,贵府想要什么兵器,敝门都是直接送上,不用品鉴了,哈哈哈哈!” 林弈按照唐雪穗所教的,恭敬有礼道:“两家齐名云州,世代交好,贵庄素来慷慨义气,本门上下都托小弟表达谢意呢。” “哪里哪里,你们也很义气,常常有最新的暗器被送过来,帮了大忙了!”中年人爽朗笑道,“也有几年未去成野郡了,少年英杰尽皆不识。在下金镇,请问小兄弟是如何称呼?” 林弈浑身一凛,此人竟然就是金轩绝的独子,重炼山庄的当家之主! 他拱手肃然道:“原来是庄主,失礼了。在下林弈,唐门三堂侍卫,无名小卒而已,庄主实在太客气了。” 唐雪穗信中自然会对他的身份有所介绍,金镇有此一问,主要还是出于礼节。 “哪里,哪里,最不敢欺是少年!”金镇又大笑几声,双瞳望向远处山崖,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叹气道:“明虎当年,和我也是一醉之交。他的独女能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为之做事,在下也是略感欣慰了。” 林弈也随他一起叹气道:“天资驽钝,尚未开脉,实在惭愧。” 金镇摇了摇头,方才的忧伤只是一闪而过,微笑道:“修为或许尚浅,天资却绝不驽钝,金某观剑五十余年,从未走眼。此番品剑会,也祝小兄弟找到有缘之侣。” 他们一路走过交错的院落和喧闹的人群,来到山崖之下的第二道大门。门外石阶沿着黑色绝壁而上,仿若登天。 “还要迎接其他贵客,就不送啦。”金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位是山庄内务长管乐,他会给你安排起居。今夜有清谈会,你也来参加吧。” 面前是一个满面友好笑容的矮个子老人,抱拳道:“林公子请随我来。” “庄主实在太客气了。” 林弈对着金镇行了个晚辈礼,便跟着那个名叫管乐的老人走入山庄真正的大门。 “山庄贵客众多,只能给林公子安排偏房,还请见谅。” 老人在他前方,弓着腰,一步不停的走上险峻台阶,竟是一点不喘,显然也是修炼之人。 “哪里哪里,有房可住就很感谢了。”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以前,这般受到礼遇是从未有过,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心想名门宗室确实不同,即便是衰落凋零的三堂,唐雪穗的一纸书信也如此有用。 转眼间,他们已经走了上百级台阶,地面的房屋和山野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真正的山庄却还很遥远。 林弈望向远处漫山青绿的风景,随口问道:“前辈,请问清谈会是指什么?” 管乐说道:“林公子可曾听过云游小僧?” 林弈愣了愣道:“在山下酒馆好像是听过几次这个名字。” “他法号释然,来自南荒坐莲宗,是中原鲜见的沙门中人。”管乐点点头,弓腰负手,向上登阶的步伐毫不停顿,声音也是气定神闲:“不喜修道练武、诵经说佛,偏爱云游天下、著书记事。年仅十岁,已经游历了小半个大夏王朝,见过无数瑰景异事。因为他也喜欢将故事分享,故在各州各郡都受到欢迎,引为上宾。” 原来如此。穹湮世界比他原来的世界大上许多,又没有那些科技产物用于交通,就更显巨大无垠。也因此,情报的价值就更显珍贵,这个小僧的故事,或许就是最佳的情报。 管乐继续道:“他从凉州云游到钢铁山脉,恰逢品剑会,就想来山庄一观,自然被庄主引为上宾,请他讲讲一路见闻,今夜的清谈会就是为此。听释然小和尚讲故事的机会极为难得,庄主仅安排了几名贵客列席,看来对林公子真的是喜欢的紧呢。” 闲聊间,眼前的石阶终于结束。 转身看去,已在云雾缭绕的半空之中。整个水源镇尽收眼底,房屋楼舍都只如指甲盖大小,人流更比蝼蚁细微。远处丛山叠峦,碧草成海,实在是壮阔巍峨的奇景。 给他安排的说是偏殿,却也是窗棂典雅,被褥华贵,窗外一片辽阔山云之景,让人神清气爽。晚餐送至房中,几道简约菜肴,色香俱全,美味精致。 刚吃完,丫鬟就走进来端走餐盘,又麻利的收拾好桌子,倒上一杯清香热茶,文静的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待遇太好,以至于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了。 这时一个高挑倩影走入屋中。 她很清瘦,身着精致修身的鹅黄缎衫,披着一个五彩斑斓的丝质披肩,丹凤杏眼微微上挑,自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美丽。 “你就是林弈?”她的双眸在他身上打量一番,淡淡问道:“唐家三堂的?” 林弈站起身来,点点头道:“是的。” “我是金辰梦。”她身子微微前倾,语带关切道:“雪穗还好吧?” 原来她就是金镇唯一的女儿,金家的大小姐。 林弈愣了愣,愕然道:“三小姐挺好的。” 金辰梦轻叹一声,幽幽道:“我们幼时关系很好,后来她家里出事,我又无法离开山庄去看她。给她写过几次信,许是路途太远,始终都没有回我。” 看着眼前大小姐双眸中真切的关心,林弈心中略感温暖,微笑道:“前些年,三堂有些坏管家想要控制小姐,怕是书信也被他们拦截了。如今小姐已经掌控了局面,一切都好,就是有点孤独。若知道金小姐的关心,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虽如此……在那女人眼里,你估计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吧…… “原来这样,没事就好。”金辰梦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有点不适的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说话僭越,声音转淡道:“说起来,你也太弱了,她还特意派你来品剑会,难道没有更有用的人辅佐她了吗?” ------------ 第三十一章 清谈天下 林弈也不气恼,正色道:“我修为确实不足,会刻苦修炼的。” 富贵之家,本就是一样的。他虽然带着唐家的信,但始终不姓唐。无论是门客还是家臣,终究是下人。这是他们从小根深蒂固的思想,无关善恶。无论是这里,还是以前的世界,都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金镇,那是因为他已经足够年长,足够城府,知道多让一人心悦,总比多让一人心怨来得划算。也难怪“炼魔”死后,金家仍然蒸蒸日上了。 “也罢,她从小就比我聪明,哪到我去操心。”金辰梦点点头,声音也严肃下来,“我会帮你弄一把尽可能好的武器。但是品剑会就不要想了,升云大会破天荒的要召开了,很多人都不能再等。怕是真正不错的货色,都会被众人挑战争抢。走吧!清谈会要开始了。” 林弈点头正色道:“多谢金小姐,不过小姐不必操心。在下来此主要是见见世面,并未想从品剑会上有所收获。” 他推开门,等金辰梦先行两步,再跟在后面。 按礼数,他并没有资格与她并肩而行。 他也并不在乎这些,所以何必让她不悦呢? 金辰梦走在前面,声音愉悦了些,说道:“我的作品已经完成,不日就能离开山庄,若有机会,就去见雪穗一面。” 林弈点头道:“小姐定会很开心的。” 说话间他们走入一个装潢典雅的大堂,淡黄竹简风格,紫砂圆盅上熏香缭绕,山水盆景中水声潺潺。 金辰梦坐了下来,不再看他。金镇坐在大堂正中,冲他略一点头,便又转向他旁边的几位客人。 那显然是比他重要得多的贵客。 林弈寻着门边的竹凳坐下,下意识的看向左手侧窗边,坐在那里的小和尚也恰好朝他看来。 他看上去完全是个孩子,一身像模像样的灰袍,光头亮堂,有点微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颇为可爱。 小和尚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笑,神色比年龄沉稳了许多。林弈也露出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便移开目光。 很快又来了几人,金镇便拍了拍手,宣布清谈会的开始。 山庄之主先是郑重而简单的介绍了一圈在座的人,人数不多,加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不足十人而已。 有趣的是,除了做东的金镇之外,在场的都是年轻人。 不过想想也对,品剑会是来寻找与自己有缘的兵器。云州武门盛行,兵器最是重要,还未定下兵器的,显然是以年轻人居多。 除了金家少爷小姐外,还有天涯武会,云郡周家,三江船盟等门派的人,皆是云州盛名在外的大派。 “接下来我们就洗耳恭听,有请释然小师傅的妙言了。”介绍完成,金镇对着小和尚一拱手,礼数十足。 “多谢诸位施主赏脸,闲聊闲聊故事野闻而已。”小和尚微笑道,言语间安定成熟,根本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小僧得师父嘱托,云游大夏,增进见闻,书写故事,也是观佛观心之行。如今旅程刚刚开始,已然经历许多,收获甚重。先贤所言行万里路,诚不欺我。” “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小僧此人,喜爱讲故事,更爱听故事。给大家交流三件事的同时,还想请诸位也各分享一件事,还望没有僭越为难。” 来了。管乐说过此事。这个云游小僧清谈之时,往往讲故事,也听故事。 也因此与他的一席话,常常能知道不少消息。 金镇朗声笑道:“释然小师傅太客气了,来而有往方为礼也,何况听一人讲故事,总不如听多人讲故事。在座诸位皆是云州未来之星,在下也是期待得紧!” 小和尚微笑点头道:“如此,便由小僧来抛砖引玉。大家应该都知道,小僧来自坐莲宗,绕过无尽树海,翻过南迦古山,从西南入大夏。在南迦古道上,遭遇了石洛一族,就当第一个故事吧。” “什么?”金家二公子金辰翼愕然道,“石洛真的存在?” 林弈也是颇为诧异,这个石洛并非人类,算是一种精怪,只是乡间野闻而已。 这小僧的第一个故事,看来就颇为不凡了。 “小僧之前也并不尽信。古道之上非常荒凉,小僧遭遇暴风雨,又遇到高山灰豹,跌入山缝深渊之中,险些就这么旅程终止。所幸被石洛族所救,还被带去了他们的地下国度。” “他们的个子比我们矮一些,却是要宽壮许多。皮肤坚硬泛灰,有些像岩石,性子也是像岩石一样憨厚老实。他们的女性要苗条得多,眼瞳灰色,个子不高,但很漂亮。” “他们很好客,我也十分好奇,就留下来做客。跟着他们一起开采矿石,打造各种有趣装置。想必那个传说中的石洛族山市,出售的就是这样的宝物吧。我们还一起狩猎地下野兽,他们是黑夜中厉害的猎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世代守卫的深渊。那些深邃无底的隧道裂缝,传言一直通向地底的恶魔国度。我在那里时,不时会有轻微的地震,石洛长老说那是封禁渐渐不稳,大灾厄快要逼近,影子越来越多,他们必须退守了。” “我没见过深渊之中被称为影子的那些敌人,但提起那东西,他们每个战士眼中都会藏着恐惧。他们最深的防线已经屡现危险,必须退守。他们准备派遣一支精英队伍深入深渊,去拿回镇守深渊的宝物,退守到第二层防线。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允许我加入了这支队伍。” “幸运的是这一趟并没有遇到那些敌人,我们拿回了那个宝物,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晶球,被他们称为深渊之眼。” “深渊共有六道防线,如今最前方的一道已被放弃,他们拿着深渊之眼退守第二道。长老对我说,如果第六道也失守,石洛将被灭亡,恶魔将会侵入凡人世界。他说人间有强大的真人,恳求我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如果遇到了真人,告诉他们地下的威胁,请求他们帮助。” “后来他们送我走上了一条地下河流旁边的古路,一连走了十余天才回到地面,也穿越了一道南迦很险峻的山峰。石洛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 第三十二章 魔影重重 小僧端起茶杯,大厅陷入一片寂静,随后才传来阵阵长叹。 一个留着胡须,少年老成的灰衣人沉声道:“既然是释然小师傅所说,那必然假不了,可惜真人行踪难觅,我也会请蔽会帮忙联系。” 他是天涯武会的张明,最年轻的舵主,天赋卓绝,行事稳妥,云州年轻一代的代表之一。 天涯武会如今是云州数一数二的强大门派,主要经营武馆,素来行事正派,在百姓之间名望极高。若参与寻找真人,想必是很有帮助的。 三宗六道,八方一霸。 进入神圣领域的真人,这片大陆的最强者。 有人认为,他们其实就是仙人,只不过留在人间,不舍离去而已。 林弈却想着别的一些东西。 那个深渊之眼,听上去与幽夜城中的鬼王神眼石非常像。 难道就是老白说的九颗神眼之一? “尽人事,听天命。六道防线应该还能坚持数年,小僧接下来的旅程,想必总能遇到真人吧。”释然微微笑道,“张大哥,不知有何故事分享呢?” 其实也是,毕竟当今大夏皇帝,就是真人。 小僧的旅程只要继续,总会遇到一个的。 张明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道:“鄙人仅是俗人一个,实在没有什么瑰妙奇遇,也没有什么隐秘情报,还请大家见谅。这几个月,唯独参加了剑峡关那场战斗。” 听闻此言,金镇长叹道:“唉!龙大侠降妖镇魔,实乃云州顶天之柱,可惜!可叹!魔教实在太过猖獗,万死难解此恨!” 来自周家的公子周靖低叹道:“归剑山庄,素来是我云州圣地,若非有剑峡大捷,我云州江湖,实在无颜残存。” “是啊。”张明也长叹口气,继续道,“金庄主和周公子也都在那场围剿中出了大力,小弟侥幸,恰好在剑峡遭遇他们,便由小弟来讲讲此事,也再敬龙大侠在天之灵。” 林弈挺直背脊,集中起了精神。 他们所说的,正是龙百战。 在那片断瓦残垣中,他看到了龙百战的一生。他还成为了龙百战的“承剑人”,代这位老英雄完成了对云州的最后一次守护。 但剑峡关此战,他却并没有太多了解。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天威空前。北海降服,南域称臣,荒原成立都护府,更直逼草原金帐咽喉,实在是千年未有的大功绩。然而一统天下之事,谈何容易?天兵征战多地,终是首尾难顾,国力空虚。近年山匪四起,北疆四国又掀起反旗,对最重要的黑域,就失了些重视。” 张明此言,竟是隐隐对当今朝廷、神圣夏皇有所不满。而在场年轻众人,竟皆是点头认可。 果然都是些青年英豪,意气逼人,无所畏惧,也果然年轻。 他继续道:“云州是与黑域最近的几州之一,数十年来有归剑山庄挺立,龙大侠神威震慑,能保魔教不敢妄为。然而归剑山庄却出了叛徒,边疆空虚,守卫懈怠,竟让魔教一众精兵潜入关卡,包围山庄,发动奇袭。” “待我等各派收到消息,慌忙奔赴营救时,归剑山庄已经化为废墟,龙家上下尽皆惨死,实在是有愧,有愧啊!” 说到此处,他流下两行泪水,在座众人也是各自面露痛心。 一个女子美眸含泪,轻声道:“小女当时远行在外,未能赶赴。听说归剑山还又有大难,我云州武林险些彻底毁灭。” 她扎着两根长辫,肤色微黑,衣衫清凉,充满野性的美感,正是来自三江船盟的船主王菁。 张明点点头,慨然道:“魔教的恐怖,永远超出我们的估计。云州各路精锐刚刚汇聚山庄,魔教竟然用毒阵发动了袭击。据张某得到的消息,竟然是龙大侠的英魂显灵,驱动护山大阵,还亲自变成了一位少年,终于让那潜藏多年的魔头袁鹤授首。龙大侠,在最后再一次守护了云州各道。” “然而我云州武林仍然受到了重大打击,若最后那次突袭奏效,更是不敢设想。怕是云州黎民从此笼罩于恐惧之中,大夏的版图要被涂黑一块了吧!” “所幸那些始作俑者尚未跑远。云郡周家,重炼山庄,三江联,荷海商会,还有蔽门天涯武会,云州各派万众一心,四处围追堵截,斩杀魔教多人。最后终于在剑峡关堵住了魔教主力。” “魔教此行,不知集合了多少门派,恐怖的高手极多,尤其是最终出手围攻龙大侠的四人,皆是七品之上的大师。若不是龙大侠就义之前重创多人,英魂再起又斩杀了那叛徒内鬼,怕是我等更要血流成河。周家昌平大侠,蔽派副门主,勉力与魔头支撑,誓死不让恶贼离去,终于等到朝廷天兵来援,钢铁洪流,剿灭了这帮妖魔。那三个魔头也再除去了一人,只恨让窦天血,游余恨两个魔头逃了!” 窦天血,游余恨。林弈暗中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既然已经答应了龙百战为他复仇,那么有朝一日,当尽力而为。 王菁寒声道:“有朝一日,定要叫两魔授首。” 金镇点头道:“望圣上早日投来目光,降临天兵,带领我等再次剿灭黑域。” “草原之战,已快要尘埃落定,魔教的灾难想必不远了。”二公子金辰翼露出略显狠色的笑容,说道:“前些日子,在下恰好赶赴长城,见证了征服草原的最后一战。” 他面容英俊,唯独眉毛很淡,眼角略挑,有一股难以挥去的阴狠之意。 “这次毕业之作,我要冶炼的是枪,恰好有一批军枪要送去北域黑山要塞,父亲便派我负责押送,并在要塞借几位将军的神枪一观。” 金家诸子都有一个毕业任务:冶炼出一个真正的名作。完成之后才能离开山庄,自由行走江湖。 金辰翼继续道:“我到达长城时,圣上刚回京不久。贺青大将军捷报频至,十万大军已然兵临阴山。大家都在等待着那个历史的时刻,这场持续六年之久的战斗结束的时刻,中原王朝暌违千年的征服草原的时刻。” ------------ 第三十三章 七帐称臣 “黑山要塞毕竟位置关键,虽然已成大后方,但守军仍有两名龙将。我借了诸位将军的武器细观,却仍旧没有解开炼制作品的疑惑。” 整个大夏王朝天兵,除了几个身份超卓的公侯之外,也只有十大龙将,十大虎将。夏皇征伐天下之利刃尽在其中,可见有多么强了。 “一日突然山野颤动,彷如地震,要塞的石墙上落下一层尘灰。长城之外,出现了漫山遍野,呼声如雷的草原骑兵。金帐诸国在贺将军神威之下节节败退,却竟然暗中迂回,来突袭后方!” “如果黑山被破,洛阳将首当其冲。然而即便有两名龙将,守军也还是太少了点。我也加入了守军,心想多半是要死在这里了。讽刺的是,在厮杀得暗无天日的战场上,看着将军们手中长枪杀敌无数,我终于领悟了炼枪之道,却没有机会拿起炼锤啦。” “我们没有死太多人。刚刚要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天边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不知从何而来,原本就不该存在的一支骑兵冲了过来,而最前面的,竟然是飞将军!” 飞将军,赵飞,第一龙将。修为仅差一步就要步入神圣,而这也比不上他的兵威。 一句童谣,就可道尽万里草原对他的恐惧。 龙城飞将在,胡马不渡山。 “这时我才想起,我们毕竟有张大人,又怎么可能中计?张大人游山海而去多年,临走时留下的五道锦书,却早已点破攻占草原的最大威胁。” 大夏王朝,有很多人姓张,甚至宗室都不止一个。但是张大人,只有一个。 因为那是太祖起兵时就已经在的张大人。太祖身边的“三圣”之一。 张玄,天机张玄。 他早已超凡入圣,享数百年寿命,却在太祖登基之初就告病还乡,云游天下而去。后来他出现了几次,见了太祖的儿子,见了太祖的孙子。每次寥寥几日,书信几封,却常挽狂澜于即倒,定千里于帷幄。 “飞将军剿灭了这支草原蛮人的最后力量。三日之后,贺青大将军那里就传来飞书。草原金帐七国,千年以来首次俯首称臣。我在黑山关也终于得到答案,完成了我的作品,霜翼双枪,也将在品剑会出现。” 周靖微笑道:“此枪经历我大夏千古军功方成,小可此时就开始期待了。” “虽说仍有不少阴影与疾苦,但当今大夏确实是千年难有的盛世。”陈明颔首道,“帝都的祭天大会也已临近,据说圣上此次极为重视,又有草原称臣这样的伟业,想必会是万民称颂、百国来参的盛会了。” “说起祭天,小僧此事,与之也有些关系。”释然小和尚微笑道,“小僧此行穿越树海,拜访了灵族的国度。” 席间众人顿时都挺了挺背脊。 小和尚的故事来了。 灵族虽然不若石洛那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也是寻常人等毕生难以一遇的异族了。 “说来羞愧,小僧择树海入夏,怎么都想去传说中灵族居所一观。便佯装迷失方向,闯入了他们的领地,被几名斥候发现。” 此言说来简单,其实也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千里树海,迷茫无踪,不知吞没了多少迷失的旅者,抹去了多少人族的密探。小和尚要不是有来自坐莲宗的秘法,又怎能如此误打误撞就闯入灵族所在之地。 “灵族并不像石洛那般好客,他们将小僧关入了树屋囚禁,详加调查。但他们终究是高雅而善良的生命,从无凶恶之行,就连牢房也是精致满逸木香,夜夜有美味水果送至。” “几日后,他们竟然将我带到了一处极为精致优雅的木殿之前,见到了一名美得如同明月朗星的灵族女士。” “小僧的坐莲宗修行,了却七情六欲,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美貌,如若真有天神降世,或许就该是如此模样吧?” “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就是灵族女王。她将我唤至身前,淡然说一眼便能看出我并无恶念。大夏天祭在即,灵族要备以厚礼,树海难见人族,着我也给些意见。” 金镇动容道:“灵族真的要来?” “不止如此。”释然轻叹道:“这份无价之宝,将由她亲手送上。” 席间一片惊叹。 虽然也并非无迹可寻,但听闻这样的消息,还是足够让人震惊。 皇族亲至天祭,非但一改灵族与人族不相往来的传统,甚至有称臣之意了。 众人相顾中,尽是一片自豪之情。 曾经在灵族眼中,人类不过是粗鄙的蛮族。曾经在滔天动世的灾厄之前,总是灵族姗姗来迟,挽狂澜于既倒,挡在人类诸王国身前。 而大夏王朝之天威,之国格,竟让骄傲的灵族都低下了头,如何不让这些年轻人意气风发? “说起来,那几天,也有灵族将军找到女王陛下,反对她亲自出使大夏,认为此举未免太抬高人类。” “她只是微笑摇头道:大夏强盛,光荣与勇气兼具。黑暗已近,月残天阴,人族若能执鼎当先,吾辈又为何不能从之?” 席间安静下来,释然充满稚气的声音,却仿佛有一瞬间是那美若天神的女王亲至。 众人心中为女王的心胸而折服,又为那沉重的责任而斗志昂扬。大夏天威盖世,大夏子民就是这天地的脊梁,何敢怠慢? “说起来,小僧不过是化外之人,又怎懂选择礼物此等雅事?只能尽力而为。为时数日,众多奇妙瑰丽,超乎想象的宝物装满了数车,真让小僧涨了不少见识。” “然而那之后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女王准备的辅礼。准备真正的主礼,小僧也有幸受邀,正是古灵兽。” 席间又是一阵惊叹。 自千年之前灵人二族结束战争,建立交流,契约灵兽就已经成了修行者的标配。 一般来说,六门修行过了第五境界,就能与灵兽共同修行作战。但绝大多数人所连接的不过是驯化的妖兽与野灵兽,只有极少数机缘福厚的幸运儿才能遇到真正的灵兽。 更不用说在人世极难出现,本身就已经算是半个仙灵的古灵兽了。 他和孔雀算是异数,虽然是建立了联系,但也仅有一丝感应存在,距离真正的驾驭共修,还差得远 五十年前,天殛峰之战,有一人用一己之力,除灭了魔教密谋数十年的阴谋,一战震惊天下。 他后来被称为“坎龙灵王”。坎龙是八方云龙,“三宗六道,八方一霸”的八方。灵王则是说他的契约灵兽:古灵白虎。 古灵现世,就造就了一位真人。 除了树海皇族,恐怕这天下再无人能把古灵兽做为礼物了。 如果已经是真人的夏皇得到古灵兽,是否能再行突破,真成万世之皇? 小和尚继续娓娓道来。 ------------ 第三十四章 树海灵动 我们一行九人,除了小僧外,皆有内蕴无穷之像。女王陛下之深不可测且不言,其余战将,亦皆是不低于第六境界的顶尖好手。 小僧侥幸也起了点作用,用了师门的坐观千叶法门,为他们寻找秘境之路略尽绵力。 最终在树海深处的秘境尽头,我们找到了三枚晶莹剔透的巨卵。 女王正在布设一个阵势,突然一阵冰冷灵风吹起,古老的树藤中走出一位垂须至地的老人。 老人须发飞扬,怒叱道:“丫头!你竟然要将吾辈交予人族么?” 刹那间,整个队伍竟然全被泛着灵光的藤蔓给缠住了,动弹不得。 唯有女王仍不受影响,叹息道:“先生,多年不见了。” 老人怒道:“当年神明创造你我二族,予灵族建立文明的智慧,予吾辈接触灵源的力量,正是期望吾等共同抵御黑暗,你怎会愚蠢至此?” 女王叹气道:“邪恶逼近,灵族百死不辞。然而千年来灵源受污,人丁凋零,早已难堪重任。” 老人摇头道:“人类自私、贪婪而易怒,魔心远大于神性,李廷此人更是残暴虚荣,哪有他父亲的贤能?将力量交给他,你不怕又出一个项天逆?” 女王道:“没有魔心,也没有神性,凡人其实是个你我都不得甚解的族类。小廷是不像景先生那样身怀天下,心恤民苦,但终归是个气定山河的霸主。面对毁灭一切的噩梦,也许正需要他这样的人。” 老人叹息道:“就算你一意孤行,但它们距离完全成熟尚需要百年,强行催生,或许会造成难以预计的伤害。大劫时限尚未到,你为何如此着急?” 女王的声音变得悲伤,说道:“我也并不了解怎么回事,但有些异事发生了,牵动了天地的气息。灾厄已经临近,我们没有一百年的时间了。虽然对不起他们,但也别无选择。” 老人沉声道:“他们三个,你准备如何安排?” 女王道:“一位交给小廷,一位交给我族的那名少年,一位,我来试试能不能连接吧。” “也罢。”老人手中拐杖垂下,缠绕我们的藤蔓终于松开了,“老身虽然只是一棵树,但并未闭上看这世间的眼。你从小就听不进劝,但那位少年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树海如何,自然随你所欲。但万里灵谷之中,真正的灵皇仍从未信任过人类,好自为之吧!” ****** 席间一片安静。 林弈脑中一时间也一片混乱。 这灵族,倒是很像故事里的精灵。 那他们口中的灾厄,和幽界的崩塌又有否关系? 说起来,他们口中的“小廷”,岂不就是不能直呼名讳的当今圣上? 小和尚轻呡了一口茶,微笑道:“请回那三枚玉卵后,女王就遣人将我送出了树海。小僧的故事就到这里,林施主,请问有何故事分享呢?” 林弈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众人朝自己看来。 也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在下新离山庄,初行江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见闻,就给各位讲讲敝门在点眉山遭的一场变故吧。” 比起之前的故事,点眉山的这场冲突自然不值一提。即便如此,他还不能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 只是唐雪慧所操纵下,被官府所了解的那个真相而已。 在座诸人倒是没有失望的样子,陈明摇头叹道:“点眉山身为四大寇之一,并不是唯一动作变多的。如今国威正胜,但隐患也多。” “的确如此,大势虽稳,却也异象频出。”周靖点点头,“前段时间,敝门运了一批货。” 云郡周家。云郡是云影郡,云州首府所在。周家是云州第一大世家,势力不在天涯武会之下。周家产业众多,最有名的必然是飞云镖局,占据着整个云州的大半市场,就连隶属官方的“正镖联”也难以相比。 周靖是周家公子,也是飞云镖局数十年来最年轻的镖师。 此人面容清秀,衣衫端正,发髻整洁,倒像个求学儒生。 他姿态儒雅的喝了一口清茶,娓娓道:“这是个大单子,按照惯例,客人的身份,我们并不过问。但送的东西,是要经过审查的,毕竟后面还要过几个关卡。” 确实如此吗?在场诸人怕是都不这么认为。 飞云镖局自然也有镖局的惯例,黑镖生意也少不了,这也是民间镖局与官镖的最大区别。 “现在此事已经不是秘密。这一批货,是造型有些独特的武器。有大量箭矢,盔甲,长枪。而送去的地方更是惊人,云州南端,石人谷。” 屋内发出一阵惊叹。 石人谷,显然不是一个平凡的名字。 和天涯武会,云郡周家,三江船盟,甚至归剑山庄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所在。 那是修真门派。位处云州,但超然云州之外,不在大夏王朝黑白二道之中。 修真门派占据天灵之地,只司修道求仙,不问江湖之事。如果要问,怕是这江湖都要翻天覆地。当初龙百战正是从修真门派龙悔门引退,回归红尘,成了云州武林最大支柱。 如果说俗世武林对抗的是那些拜魔的黑域魔教,那么修真门派,所遥遥牵制的就是黑渊魔宗,真正的噩梦。 石人谷与苍云门齐名,是云州的武门双派。苍云门破天荒的重启升云大会,已掀起整个云州的波澜。石人谷更是已有多年没有对外招收弟子了。 “总之这样的镖,想着送起来也算轻松。毕竟,谁敢动石人谷的东西呢?就算敢动,又哪是我等几个镖师能解决的?” “结果还真的有人敢动。” “此镖从云聚城出发,途径二郡,过了三道关卡,便遇上了一群黑衣劫匪。小可也算对云州武林各道皆通,却从未见过这帮人。他们战力极强,手段妖异,有些招式已经近乎妖法。我飞云镖局此次也算集结了不少主力,却也难以抵抗,且战且逃。” “当然,他们并不是魔宗。如果是魔宗,我们也没命且战且逃了。就这样惨战了数日,期间飞云镖局的援兵赶来了两批,要塞的官兵来了几队驰援,荷海商会也仗义相助,十分感激。” 说罢周靖对着荷海商会的那个胖子拱手行礼。 胖子名为许方,此时微笑回礼,笑容却略显苦涩。 ------------ 第三十五章 黑衣子时 周靖继续道:“即便如此,我们仍然难以摆脱那帮黑衣人。他们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如同玩弄猎物的狼群,每次出现都要带走几条人命,实在是折磨得我们疲惫不堪。终于靠近石人谷的石林郡时,那帮家伙发动了围攻。” “我把前来驰援的官兵和荷海商会都遣去求援,其实是已报必死之心。这帮黑衣人身份神秘,深不可测,实在不是我周家能够应付。” “这一批货肯定是要丢了。我们这一帮镖师也必须战死,如此方能不损飞云的信誉。” “所幸上天垂怜,危机关头,来了一个少年。” “他赤着上身,一身肌肉,仿佛是打铁多年的师傅。手中没拿武器,只套着漆黑的拳套,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林弈心中一凛。 幽夜城的记忆又再次浮现。 “明明看着还不到二十,出拳却带着魂焰,就算是修真门派,这修为也是非常惊人了。一看到他,黑衣人就毫不迟疑的飞速逃离,还是被他追上,留下了十几人。他手下留情,一人未死,却还未来得及审问,那帮人就全都自行吞毒死了。” “如此凶恶……”张明深吸口寒气道,“像是魔教的手段。” “但却与我们所知的魔教门派都对不上。”周靖摇了摇头,继续道:“总之那少年来了,一切自然就没了问题。他带着我们来到石人谷以北二十里,便和几个黄衣修士一起把几箱货都扛走了。事后我们对此事反复调查,仍未查出那黑衣人的来历,更不知道这批货有何用处。荷海仗义帮忙,许兄那段时间也与他们交过手,可有什么线索么?” 荷海许方,是个年轻有为的账房。而在荷海商会,账房往往就是惹不起的高手。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惭愧,并非仗义相助。此事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这批镖,正是荷海的镖。” 周靖愣了愣,摇头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贵门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兵力又如此充沛。” 许方点点头,叹气道:“商会在云州经营食品、布料等生意,和修真门派也有所往来。此单是石人谷那边来的,要这一批特制的武器,实在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收集齐全。运货也是不敢怠慢,请了最稳妥的飞云镖局。掌柜的仍然不放心,又在商会里组织了些好手,一路暗中跟随。” “随后便如周兄所说,所幸有惊无险。说到这里,在下索性就借此机会,说说这段时间商会周围发生的诡异事件吧。” “那些黑衣人,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实不相瞒,这一年来,荷海商会在云州的生意发展很快,得诸大门派照拂,实在感激不尽。” 金辰梦微笑道:“那是贵会实在会做生意。” “谢大小姐之言。”许方谦虚的点头致意,继续说道:“生意遍及十余城,麻烦也跟着找了过来,我们的店铺屡次被砸,货物屡次被抢,不得不花费越来越多的钱来组织战力,却仍然防不胜防,仅有几次逮住敌人,正是那群黑衣人。我们的战力远不及他们,损失惨重,也始终捉不住活口。” “近几个月,除了石人谷的那次之外,最严重的一次要数云聚城的绸缎店被砸,匪徒下手凶恶,那个分店上下死了十余人。” 金镇肃然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 “这次事情惊动了官府,恰好虎将孟大人在城中,组织官兵和我们配合追查,终于查到了这群人的一个落脚点,却已经人去楼空。他们这次撤退匆忙,终于被我们发现了一点线索,按初步分析,并非以往我们所知的任何魔教,却更像是某个帮派鬼迷心窍,入了魔道。” 周靖皱眉道:“是哪个帮派,可有线索?” “这帮人现在被官府称作‘子时’,究竟背景为何,与谁同谋,没有实际证据。”许方压低声音道,“此话原本不该乱言,但当时孟将军有所怀疑香抱楼,证据不足,也不能就此泼人污水,诸位就当多个心眼,以后当心一些就是。” 金辰梦不悦道:“哼,不管有无此事,那香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正如其名,这香家,经营的是青楼与赌坊的工作。 金辰翼和周靖对视一眼,露出隐晦的笑容。 与金辰梦不同,对于他们来说,这香抱楼实在是个好货色。 张明皱眉道:“香家虽然是黑道中人,可发展不错,势力颇大,为何会堕入魔道?” 一直沉默的金家大公子金辰空终于开口,淡淡道:“做这些生意,总会接触到黑暗的东西。龙大侠一倒,或许是怕了。” 对于临近黑域的云州而言,魔教的恐惧始终萦绕不去。 龙百战在时,就如同太阳在时。 龙百战倒了,那么怕黑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 “也或许是看中了那根青柱子呢。”王菁微微笑道,“接下来我说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僭越之处还请见谅呀。” 她此话一出,张明和周靖的脸色都略有些僵硬。 王菁继续轻声笑道:“我们三江船盟,只是个小帮派,司职三江上的渡船、打鱼和运货生意而已。近些日子,倒是频繁有贵客上门。” “对哩,先说内事。我们新近完成了今年的会盟,凌帆老头子继续连任盟主。” “百尺浪”凌帆,也是云州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被她称作老头子,其实也就四十多岁而已。 “然后呀,咱们天涯武会就来了,与老头子谈了三个时辰。三天后,咱们周家也来了,又和老头子谈了三个时辰。我真怕他坐久了,腰受不了呀。” 金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想出声说些什么,又没有说。 张明和周靖对视一眼,却都笑了。 张明轻轻摸了摸他那少年老成的唇须,微笑道:“谈了这么久,想必就是谈合并的事了。” 王菁嫣然笑道:“我想也是呢。” 周靖叹气道:“可惜看上去我两家都没能说动凌大侠啊。” 王菁也轻叹道:“失去了归剑山庄,也总得有人去执掌那青柱。如此大事,两大帮派,我小小船盟也是左右为难呢。” 林弈这时终于明白了他们三人所说何事。 所谓青柱,是大夏朝廷所设,一州武林的“牛耳”。执掌青柱,也就是一州的武林盟主,需要承担很多义务,也自然拥有不少好处。 龙百战还在时,这青柱自然是归剑山庄的,江湖各派也是非常服气。 归剑山庄被灭了,最大的两个门派,天涯武会和周家,自然就开始扩展势力,务求拿到青柱。 除此之外的最大力量三江船盟,自然就是两家拉拢的对象了。 不过这丫头竟然在此随便说出两家的行动,难怪金庄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也难怪她被称为“疯画舫”王菁了。 ------------ 第三十六章 云深无踪 张明却是神色自若,摇摇头道:“王小姐过虑啦,魔教才是唯一的敌人。这青柱之事,在座诸派谁拿不行?总不要落入恶人手中就是。船盟若有所倾向,选择行事就好。若不想合并,我等诸派也是要加强合作才是。龙大侠巨人陨落,我们剩下的人,自当诚惶诚恐,担起责任。” 周靖哈哈一笑,说道:“张兄说得极是。就好比我们二人都对你情根深种,苦苦哀求。你若欢喜,便选择一个嫁了。莫要怕伤害一方,而二者皆拒绝了就好!” 王菁啐了一声,双颊上泛起两朵红霞,笑骂道:“没个正经,你大姐我可已经嫁了。你们说得不错!既然话说开了,等我回去,也再问问老头子的意见。” 许方正色道:“云青大会,不管结果如何,荷海商会也必将全力配合盟主行事。” 金镇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这或许就是他为什么时常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吧。 若是换了几派的那些真正位高权重之人在此,面对云青大会,可绝不会如此嬉笑怒骂,言谈无碍。 或许连谈都不会谈。 “接下来,便由我来吧,也给大家换个方向,歇息歇息。”并不健谈的大公子金辰空轻声说道:“我为这次品剑会所准备的,是一把有些机关的剑。为了这个机关,我有一些东西不太懂,便去了龙图阁。” 随着他轻盈的言语,众人皆专心了起来。 龙图阁,不是一个平凡的名字。 这是大夏王朝最神秘的知识宝库。 最近的一个,也是在云州以东的湘州,迢迢上千里。 “我在龙图阁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故事不是这个。故事是,那个黑衣少年,决定离开了。” “龙图阁的黑衣人,大家想必是知道的。” 释然小和尚微笑道:“愿闻其详。” 金辰空颔首道:“也是,小师傅刚来大夏不久,这些江湖野闻应该还不熟悉。” “封语,龙图阁最年轻的一名管理员,人称读书封语。他刚过二十,永远一袭黑衣,静坐读书,从不向人挑战,然而却始终稳居青云榜前五。” 青云榜,是大夏王朝为年轻人所设的战力榜,虽然也有从各方面考虑的因素,但主要还是以实战结果为量。 不向人挑战,又怎么能排在榜单前列呢? “因为别人总是去挑战他。” “起初只是几个在龙图阁不守规矩的纨绔之徒,随后是慕名而来的少年英豪。他的武名渐渐流传开来,求战者就更多了。然而从头到尾,他从未输一场,或许还认为很烦人吧。” “几年前,他这样低调的人,也终于声名鹊起,被并称入大夏四子之中。”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无论古今,天降人才总是扎堆而来。太祖起兵,圣上登基,这两次群星璀璨之后,已有百年了。近十年天才涌现,毫无疑问,又是一个新星璀璨、繁花盛开的时代到了。而在这个时代,这四个人,就是最优秀的那四个。” 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少年,说起这些事时,却是一幅老气横秋的沉定样子。 这或许就是世代炼器的金家的自有气度吧。 天才辈出,方能不辜负神兵出炉。 “话说远了,总之这个读书封语,已经和那三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齐名了。但这一切,对他仍然没有什么影响,他仍旧静坐,读书,打翻那些挑战者。不知有多少门派官府去邀请,有多少名门望族去提亲,龙图阁长老也暗表支持,仍不能让他抬一下头。” “然而我这次拜访龙图阁,他却站了起来,要离开了。” 金辰梦秀眉微蹙,疑道:“什么事,能让他离开呢?” 她旁边的金辰翼却是一脸冷笑,了然于心的样子。 “还能是因为谁呢?”金辰空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就算是他,也想当云君。” 周靖剧震道:“她入世了?” “不错,我也是那时才知道的。”金辰空点了点头,看向小和尚,礼貌的解释道:“黑白二道成江湖,超然江湖是修真。在苍云、石人这些强大无匹的存在之外,还有更隐隐在上的六大圣门,定修真各道法则。” “而还有一个地方,比六大圣门更神秘难测,超然物外,名为云深无宗。关于她们的一切基本都是乡间野谈,唯一确定的就是当天地即将变色之前,将出现一名云深无的入世弟子,且必是女人。” 释然微微颔首道:“此传说贫僧也有所耳闻。云深无的弟子悲天悯人,普渡众人,虽然并非每次都能拨乱反正,除灭黑暗,但总是乱世之中的一抹明光。” “所以她并不叫弟子,而叫圣女。”王菁浅浅一笑,语调中略带嘲讽,“不过这圣女要想得到真正的力量,需要打开雪山觉门,领悟云深无的至道。而打开觉门,需要给她一个男人。” 金辰翼嘿嘿一笑道:“云深无的圣女,入世之后需要挑选一个云君,助她完成圣功,这一年的晨夏大会,就成了天下声势最浩大的选婿会。圣女娇躯在前,就连封语那个假正经的,也按捺不住了吗……” “休得胡言乱语!”金镇厉喝一声,肃然道:“历代圣女悲天悯人,杀身成仁者更是比比皆是,岂容言语僭越!云深无的圣功修炼只是需要传功而已,坦坦荡荡,又和男女之事有何关系?成为云深无的助手,是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尊贵荣誉,对自身修为也很有好处,少年英雄自该去争取。” 王菁调笑之情稍敛,却还是浅笑道:“金叔所说极是。不过历史上圣女和云君往往眷恋成侣,至少也是红尘牵挂。涤荡妖邪,维护正道,提升修为,这些固然没错,不过在这些小子眼里,怕还是圣女的魅力更为引人呢。” 金辰空轻叹一声,淡淡道:“总之,这一代的圣女,名为云聆浅。” 王菁唇角的调笑,金辰翼眼中的色泽,都在瞬间敛去。 他们面容中露出了一丝尴尬,有点坐立不安。 就仿佛这一个名字,就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言语有点僭越了。 金辰空继续道:“而觉得这红尘无趣至极的封语,在云聆浅去龙图阁借书之后,就改变了想法。” 金镇面色突变道:“你也见过她了?” 金辰空叹道:“是。” 金镇沉默许久,终于长叹道:“难怪你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精神。” ------------ 第三十七章 万紫千罗 金辰空微微苦笑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会犯傻,也就是一时难以走出来而已。” 周靖仰天大笑道:“以大公子之惊才绝艳,竟然说几斤几两,那我等俗人可真是只有一厘一毫了。” 声音中略显萧索。 释然摇头叹道:“阿弥陀佛,云施主想必也不愿如此,又徒呼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叹,可叹。” 明明才十岁,却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 林弈颇为不服。 听他们所言,这云聆浅,见上一面,就能误了终身。 再美的人,又怎么能扭曲一个人的意识? 难道她还能比步熙缘或唐雪穗更美不成? 也许是他心中没有这个世界的人对圣女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吧,此时甚至对这圣女还有点反感。 金辰梦轻叹口气道:“我的作品仍未完成,也许久没有出山庄了,就顺着此言,接着往下说吧。说到圣女,自然也避不开另一位。” “每一代云深无宗的传人现世,另一边,黑暗的那边,也会相应的出现一位。魔宗第一门万紫千罗的弟子将入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魔女。” “魔女出现的任务,就是与圣女争锋,这是她们两人的宿命。纵观历史,圣女胜得更多,但也有失败之时,那将是天下陷入恐怖黑暗的序曲。” “这一代的魔女仍旧身份神秘,但是已做了一些事。黑域有三个小帮派被灭,云月两州有不少达官贵人的美艳小妾惨死,很可能是她背后的人在铲除异己,尤其是那些美艳小妾,很可能都是魔门的重要角色,也许是对她不服,便被灭了口。” “甚至还有传言,此次归剑山庄的内鬼,就是出自她手,被她迷得失了神智,倒了灵魂。” 张明长叹一口气道:“对于我等年轻人,还是竭尽全力,助圣女战胜那妖魔才是正事。若是圣女殒命,怕是大家都要完蛋。” 金镇肃然叹道:“如今天威日盛,草原初定,天下即将一统,正是百世太平之像,云深无竟然在此时出现……天下,要有大事啊。” 释然微微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英雄领天命,庄主也无需太过担心啦。” “没错,所幸正是繁花盛开,天才辈起之时。”金镇颔首道:“说到这里,本次品剑会还有一位贵客尚未赶到。他来得迟了一些,是因为他又干了一件大事,免除了一场大灾。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他是方信离。” 这个名字,就连林弈也听说过了。 对世人毫无兴趣的唐雪穗,却也说过四个名字。 他们比凡人稍好一些。 “龙剑”方信离,正是其中之一。 金辰梦双眸迷离,低声道:“他竟然也要来寻剑?” 她倾注多年心血的作品,能否入他的眼? 金辰翼大笑起来,喘不过气道:“这下换了大姐思春了!” 王菁轻笑道:“我若是那四子,想必要气炸了。原本最有机会被选为云君,谁知又出了个方信离。现在江湖中不少人已在说,龙剑和圣女,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她又幽幽一叹,眼眸流转道:“不过姐姐我确实也气,一看到我家那位就气呢。” 金辰空又叹一声。 就算是封语那样顶尖的人物,眼神中也有一丝寂寥。 那还能是因为谁呢? 自大夏四子成名之后两年,仿佛是老天又开了一个玩笑。 真龙转世,雷州剑起! 一个光辉毫不逊色的少年再次出世,甚至更为灿烂惊人。 他更年轻,修为成就还未及四子,但如同那仍旧在地平线之下的太阳,似乎在宣告白天的到来,群星的退场。 实在是个让人无话可说的人。 金镇干咳一声,摇头道:“都是我正道江湖未来栋梁,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言归正传,雷州临近无尽树海,灵心郡更是当年的妖族都城,被那一位征服后,定下诸多禁制。毕竟树海之中,万妖仍旧强大无匹,若有皇族复兴引领,将是不在黑域之下的恐怖威胁。” “近几月雷州出现多起猛兽伤人事件,原本也是寻常,有方家镇守,该是万无一失。然而方信离在一次巡查中发现端倪,揭开了可怕的阴谋。” “高等妖族中最是狡诈的狐族当先解脱了禁制,化身为人,暗中潜入雷州各门与妖墟古卫,酝酿着复苏妖皇的密谋。此事若成,岂止是千万条人命可以填幽罅。” “此事发生时已来不及通知各修真门派,方信离孤军深入,与强大的妖族斗智斗勇,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难以想象的困难,竟真的被他重新稳固了封印,摧毁了狐妖的阴谋。这才赶赴云州,却是要晚到几天了。” “据几个在场的猎户所传,当时他的剑,已经凝出了白色的火焰。” 房中一片鸦雀无声。 白色魂焰。那是燃魂期巅峰才能驱动的能力。 当初在幽夜城内,石为开刚进入燃魂,已让孟战震惊。 而方信离才刚十八岁。 果然是让人无话可说的人。 “说起来,”荷海商会的胖子许方好奇问道:“如何不见三公子?” 金镇的脸色却登时变得有点难看。 陈明和周靖对视一眼,面色也都有点尴尬。 金辰翼冷笑道:“那家伙?要么是在哪个姑娘的香闺里鬼混,要么是在哪个街角烂醉吧!” 许方有点猝不及防,一时间面色苍白,尴尬难应。 看来他毕竟出入江湖不长,消息还不够灵通。 金镇沉默了一会,终于压下了虎目中的痛心,缓缓道:“犬子辰至不成器,早已不配拿起炼锤,难免让各位见笑。未尽礼数,还请莫要见怪。” “小可初来乍到,却也与三公子有一面之缘。”小和尚释然面露微笑,声如春风,“他只是尚未寻找到道路,庄主也莫要一概而论啦。听诸位一席言,小僧实在收获颇丰,就由我来收尾吧。” “离开灵源树海,穿过风月关入夏,第一站是苍迩城。” ------------ 第三十八章 苍迩奇行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小和尚的故事又来了。 关于那个三公子的事,便被不约而同的忽略了。 ****** 这一次的经历太过离奇,就连我自己也难辨真伪,诸位就当是乡间野话,权当一笑。 说起苍迩城,就连南荒也知晓海家的大名。 苍迩海家曾是一国之主,亦与大夏李家有远亲关系,后并入大夏,坐镇边境多年,可谓一方雄主。 海家本代家主与家师有旧,小僧持信拜访,便被他老人家引为宾客,着我讲述南荒佛地的风土与这一路的见闻。 小僧便在苍迩城安顿了一阵。 城主的宾席上有不少名士雅人,其中一位被称为南笙先生,一手风雪琴,小僧有幸聆赏一次,实在是让人叹绝。 苍迩古都城中,亦四处是名流逸客。有位书家人称宁大家,其墨宝人称花月体,空灵优雅,实在妙绝。 一日城主大发雷霆,打听后才知道,城中不断有人员失踪,守将实在按不住了,这才让城主知道。 由此消息传遍全城,渐有点人心惶惶。海家出动重兵巡查,却始终没有结果,反倒再发现了几具形状惨烈的尸骸,更是引起了恐慌。 一日小僧遇到了南笙先生,他突然问我是否愿意暂时当他的琴童,助他调查此事。 小僧早望能为此事尽绵薄之力,便一口答应下来。 南笙先生深不可测,在苍迩城中寻查几日,便有不少所得,也发现了几具未被发现的尸体。小僧师门的坐观千叶之法,也算是起了点作用。 就这样数日之后,南笙先生望向西侧天际,低叹道:“是时候了。” 他着小僧带上风雪琴,也不带护卫,就这么来到城外灵地山谷,在谷中穿梭一阵,似乎破解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终于来到一个山洞前。 荒野山洞之中,竟摆设着精致的红木桌椅和几盏清茶。而端坐在上面的,赫然是宁大家。 先生叹气道:“你们竟然这么早就翻出来了。” 宁大家摇头冷笑道:“你们不也是提早掉了下来。” 先生道:“竟然是柱亲自前来,那个时间还没到,你们力量受限,就不怕遇到这凡间的真人,丢了性命?” 宁大家道:“凡人对你们也早非顶礼膜拜之日,你这样在门内的,也不怕折了高贵的翅膀?” 先生道:“看来你我,也无需多言了。” 宁大家点头道:“光暗相遇,总要你死我活。” 说罢先生拨动琴弦,一段韵律响起。 宁大家手中画笔一挥,竟然有色彩流淌到空中。 小僧只觉得阵阵头晕目眩,一时之间,狭小的山洞竟成了辽阔的天空。他们二人之间更是冰流火雨,移山填海,竟然扔出山峦与海潮在对战。 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僧突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岩壁上,不见他人踪影,又哪还有那些匪夷所思的图景? 这想必是一种幻术,否则这片幽谷早被夷为平地。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小僧的一场幻梦,只不过这幻梦究竟从何开始? 回到苍迩,这几天的事情倒并非梦境,先生与宁大家都失去踪迹,那惨绝人寰的谋杀也停息了下来,卫队找到了一些恶人,裁定成了凶手。 小僧的第三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啦。期间真真假假,如梦如幻,还请诸位莫要深究。 ****** 席间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众人才先后叹出一口长气。 “既然是小师傅的故事,想必也是亲身经历。”陈明皱眉沉思道,“但此事确实太过离谱,就算是真人,想必也没有移山填海这样的神通。” 金辰空微微一笑道:“古籍之中,也不是没有类似传说。浩劫临世,仙魔争锋。” 金镇摇头道:“上古神话,怎可当真?场场千年大战,皆是正邪两立,善恶之分,由正道和魔道的凡俗所写出,又有何人见过所谓仙神的影子?” 林弈心中暗觉好笑,在他看来,这个什么穹湮世界,已经是光怪陆离,神怪四起的高魔世界,这帮人竟然还不相信鬼神之说。若是知道白无常那一套东西,怕不是要惊呼做梦,狠狠扇自己一个嘴巴。 冥柱倾颓,阎罗被刺,就算是仙魔,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吧。 周靖皱眉沉思道:“也或许,是来自六大圣门的使者,与黑渊魔宗的妖孽?毕竟圣门之中近乎仙人,此等匪夷所思的幻术也并非不可能。圣门与黑渊的争斗纠葛,也远不被我等知晓。” “小僧也忧此番故事,对各位而言平添太多烦恼,还请不要过虑。”释然微笑道:“野闻之解,吾辈不得而知,瞩目眼前才是正道。如今正是英雄辈出之世,未来云游之中,也期待着听到诸位的大名鹊起。” ****** 窗外,夜幕已深。 林弈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过一个时辰的清谈,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他感觉有点头晕。 太多的东西装在了脑袋里。 这个世界也变得辽阔与真实了一点。曾经这世界只是一个系统,一个任务,一张魂榜,一些灵魂,顶多再加个喜欢指手画脚的蛇蝎女人而已。 如今却有江湖,有修真,有逼近的阴影,有超卓的人物。 “哔!” 远远的传来一声清鸣。 夜风徐来。 那家伙正在天上飞得很是开心吧。 他站在走廊的围栏前,借着漫天星光,望向远方沐浴银光的山峦草野。 数百米高空之上,黑岩绝壁之中,缭绕游云之间。 那是在地球时从未有过的视角,如此辽阔,如此壮美。 他感觉好了一点。 “嘀。系统启动。” 眼前,有一丝缭绕的浅蓝色寒雾。 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吧。 江湖争斗,正魔倾轧,甚至修真求道,在这生死大灾之前,也都毫无意义吧。 顺着这道隐隐约约的寒气,他沿着狭长的崖间走廊向前走去。夜色中偶尔有值夜的守卫,看到他只是微微致意。 重炼山庄这样天下少有的罕见建筑,初来乍到者四处观瞻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他还勉强算是贵客。 当然,炼魔他老人家所跳入的火炉位居山庄的核心禁地,恐怕不是能轻易进去的。 偶尔有一段木制悬空长廊,脚下木板的缝隙中透着数百米下洒着星光的草地,让人头晕目眩。又走过没有扶手和墙壁的台阶,一阵大风,或许就能要了小命。 走上第二层,第三层,一直到达山庄最高处,一座厚重的铁门之内,寒烟散溢而出。 他举起一只手。 “哔!” 夜空中传来一声鸣响,随后孔雀的爪子抓住他的手臂。 翅膀扑扇着带来阵阵凉风,手臂上阵阵疼痛,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总归是缓缓的从地面离开。 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大长到可以骑呢? 炼炉需要排放烟雾,也需要引入新鲜的空气,因此不会是在密室之中。重炼山庄的核心炼炉固然有层层铁门所隔,正上方总是露天的。 一直飞起了数十米,眼前这段峭壁终于到了尽头,鳞次栉比的漆黑山岩之内,是一个天然的深邃山谷。 ------------ 第三十九章 炼魔之惑 重炼山庄“铁心”炉,永不熄灭,此时火炉里仍旧飘散着无数火星,缭绕飘扬上夜空,如同萤火,如同繁星。 火炉旁,一个通体荧蓝的老人背负双手,仰头望着天空,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深邃的双瞳蕴满瀚海般浓郁的萧索。 “金前辈,”林弈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道:“你还在为何忧伤呢?” 孔雀鸣叫一声,变作彩羽小鸟飞上夜空,似乎很是不喜此处的燥热。 老人却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 林弈只好大喝一声道:“金轩绝!” 老人微微一颤,终于缓缓的转过头来,疑惑道:“我是金轩绝?” “是啊。”林弈伸手靠近他的额头,说道:“您在此站了十多年了,想起来吧!” 老人的神情仍旧镇定,双瞳中蕴含的星芒更为深邃。 “原来如此。”他轻吸了口气道:“我是死了。” 林弈低声道:“您血浇铁水,身投火炉,最后的那个作品终于燃烧起来。以身殉道,求仁得仁,又有何怨呢?” “怨?你是说老夫,是因为有怨,所以才不得安宁的吗?”金轩绝愣了愣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有何怨呢?” 竟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这样的余灵怕是最为麻烦了。 所幸一阵沉默之后,他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是啊,是有怨的,原来老夫就算死了,也不想承认吗……” “不想承认,身入火炉所看到的那条大道,好像并不是真的。” “不想承认,求道一生,如疯如魔,死前的一瞬才察觉了自己的错误。” 林弈皱眉道:“您一生铸造神兵利器无数,更完成了真正的大师之作,又怎么会是错误呢?” “不是错误。”金轩绝摇了摇头,“是一点疑虑,一点遗憾吧。” “人的一生,又哪有完满呢?求道之路浩瀚无尽,窥豹一斑已是幸运,又何必执念不放呢?” “原来是来送我一程的人啊。”金轩绝长叹一声,声音萧索道:“我也不欲为难你,但有一件事,若不完成,始终难以释怀。” “前辈请讲。” “踏上大道的最后一瞬间,突然有一种惊恐,一种担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方向的惊恐,在那之前,竟然全未想过。老夫在此萦绕不去,沉思日久,终想明此生已矣,就是错,也只有一往无前。” “唯独还有一件作品仍未完成,始终难以释怀。” 林弈问道:“原来龙瞳并不是您的最后作品吗?” 金轩绝点点头,幽深的双瞳中想起什么似的,出现了一丝欣慰和愉悦,“那只是一件随意之作,半途而止,便被抛弃掩尘,却是在我陷入最后的恐惧之海时,唯一出现的微光。” “那把剑还没有名字,被我暂称为剑钥,完成它,我就能去了。” “剑钥……”林弈念了念这个古怪的名字,摇摇头道:“前辈,我并不会冶炼兵器,这把剑怎么也是您的作品,不是随便学上一点就能完成的吧?” 金轩绝微微笑道:“重炼山庄只有一人能帮你,就是金辰至。” 金辰至? 那个沉醉酒色,纨绔子弟的三公子金辰至? 眼前这个“炼魔”死的时候,金辰至还不到十岁,他想必不知道自己的三孙儿已经不再冶炼了吧。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拿更多的凡俗之事去扰乱他的时候了。 他已经死了,就不该再知道人间之事。 金辰至对他来说,也只会是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 在山庄上下晃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家伙。 此时已是翌日午后。 依靠孔雀飞上一截高耸的山崖,翻过一段没有道路的崎岖山岩,竟然有几片铺在山缝中的沃土,盛开着稀疏而颇为雅致的各色花卉。 他身着华贵黑衣,一列金色纽扣,斜依在一张竹椅上,一脸懒散的看着面前画板,手中长笔漫不经心的偶尔挥一下。 金家几个兄妹皆是样貌出众,气度不凡的人物。长子辰空略显愁眉苦脸。次子辰翼稍嫌眉目阴狠。大小姐辰梦是个出众美人,就是太过瘦削清冷。 而金辰至,无疑才是遗传得最好的那个。眉目五官几乎没有瑕疵,极为英俊。 唯独那双精致的瞳中隐含血丝,眼周略显浮肿,一看就像宿醉初醒,了无生气。 林弈手脚并用的翻上一块巨石,穿过种着花朵的土壤,渐渐走到他面前。 金辰至却仿佛从未看到他一般,双瞳动都没动一下。 “三少爷。”林弈走到他身前数米停住,礼数十足的拱手道。 山风卷起黑沙,沉默许久,金辰至伸手在画布上挥下一笔。 仍旧没看见他一般。 林弈决定开门见山,微笑道:“我想请你帮我炼一件兵器。” 金辰至身体略僵,双瞳终于极为不耐的朝他一瞥,淡淡道:“滚。” 林弈反倒朝前走了几步,说道:“如果不完成一件作品,就无法离开山庄的吧?” “我说了滚了。” “留在这里,又能看到多少美景,结交几位美人?” “哼。”金辰至冷笑一声,伸手又在画布上扫了一笔,“老头子早就放弃用家规约束我了。” 林弈已走到他身侧,远远的能看见那画布之上,各种颜色看似草率的描出线条,偏又将这山顶黑岩彩花,辽阔草野游云给绘得栩栩如生。 画布中央却是留着一大片白,仿佛是这幅画的主体缺了席。 “但你自己,还是想冶炼的吧?” “再啰嗦我就踢你下去!” “三少爷!” 远远的响起了个稚嫩的声音。 金辰至的双瞳中终于多了点神采,大喊道:“太慢了吧!” “你这里又这么难爬……”竟是那个小和尚,一手端着个装满食物木盘,一手还提着个酒壶。 他是借助孔雀才翻上了这里,这小家伙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金辰至一把抢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洒出的酒珠就那么随意的落在画布上。 小和尚把放着几个小菜的木板放在地上,抬头朝着林弈微笑道:“林公子,这里视野还不错吧。” “释然小师傅。”林弈点头致意道,“想不到你和三公子关系不错。” 小和尚看了看仰头喝酒的金辰至,低叹口气道:“我想邀请他与我同行。天下瑰丽奇景万千,小僧的文字终是有限,若有他画下几幅作品,必然是件美事。”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林弈沉吟道:“但他的画大量空白,总像缺了灵魂。” 释然点头道:“小僧也是这么认为的。应该是对于炼器之道的矛盾心理,让他始终失了最核心的精神。” “喂!我还在这呢!”金辰至终于按捺不住,骂道:“老子这留白是准备画个美人的!” 释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瞳亮光一闪,说道:“三少爷,你还不认识吧,这位是林弈林公子。” “我管他是什么子!” “来自唐家三堂。” “啥?” 金辰至的画笔掉落在地。 林弈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金辰至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抓住他肩膀,惊喜道:“你真的是唐门三堂的?” “是啊。” 金辰至双瞳放光道:“传闻中的云州第一美女唐雪穗,你也认识?” 释然在旁微笑道:“正是三小姐的亲笔信,给林公子求了一个品剑会位置。” “哈哈哈哈,久仰!久仰!”金辰至一脸谄笑,完全没了刚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天涯何处不相逢,我们两兄弟今天也是不打不相识,走!我们去镇上玩去!小和尚,你就在这里看看风景吧!” 说着就拉着林弈往山下走去。 林弈心中一阵无语,也只好由着他往前走去,转头问道:“小师傅不同去吗?” “嗨!”金辰至摇了摇头,朝他隐晦的笑了笑道:“他还没成年,去什么去!” 释然负手微笑道:“二位慢走。” 就这么被他连拉带扯的一路跑回山庄,又顺着石阶下了山。 ------------ 第四十章 梧如春夜 “醉月楼。”金辰至仰头望着面前那栋装潢精致的大楼,兴致盎然道:“这破镇子最好的货色也就是这里了。这里醉人的,自然不是酒。” 林弈深吸了口气。 这里就是那传说中的……修真界必不可少的……血案发生概率极高的……青楼吗? “三公子,你若是想与小姐见面……” “别急别急……”金辰至打断他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哥俩先放松放松再说。” 看他双瞳兴奋,一副期待的纨绔样子,与方才崖顶冷漠萧索的绘画人,简直丝毫不是同一个。 “唉哟,三少爷,好久没来了呢,我家姑娘们可是都怨死了。” 一个半老徐娘娇笑着把他们俩往门内拉去。 “红大姐,今天我只是作陪。”金辰至把林弈推上前去,嘿嘿笑道:“我这个兄弟远道而来,你可要给伺候好了。” “唷,这是哪家的公子呀?好生俊俏呢。”那红大姐伸手在林弈脸上捏了一把,“要不是怕女儿们怨怪,姐姐我真想亲自出马了呢。” 走入大楼之中,莺声燕语扑面而来。红纱紫缎,装潢本就是氤氲温婉。来来往往之人,更是腰肢摇摆,婀娜多姿。雪白的手臂轻伸过来,玉指勾勒出危险的手势。空气中那一抹若有若无的低浅娇吟,更是让人销魂。 “喂!老板娘!姑娘怎么还没来!”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男人。事实上,太多了点。以至于有点人声鼎沸,倒像喧闹市集了。 “唉,”红大姐挽着林弈,幽幽一叹道,“这品剑在即,咱家的生意也太好了点,都招待不过来啦。不过请放心,咱们最好的姑娘,都静坐闺中,等着公子们这样的人儿呢。公子也是喜静的人,不如就先去房里,稍待一会儿,最好的姑娘一会儿就来哩。” “至于你,”她又仰起头,故意往金辰至怀中一靠,腻声道:“素言在楼上看到了你,便把东南角那间房给留好了。你这许久没来,我的可怜女儿就像没了魂儿,我这醉月楼,也像没了招牌。” 金辰至似乎有点不自然的笑道:“也好,素言姑娘的曲儿是水源一绝,我们先去听上一首吧。” 红大姐把他们推入房中,还不忘在林弈身上又掐了一把,终于重重把红纱包裹的门合上,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还知道来吗?” 一个绿衣女子端坐缎红软榻上,秀美的双眸幽幽看向金辰至。 “素言姑娘,许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美。”金辰至仿佛回到家般一屁股坐了下去,却离端坐榻上的美女远远的,“我这个朋友第一次来,让他见识见识小姐的歌声吧。” “第一次来,有兴致听曲吗?”绿衣美女站起身来,裹着一阵香风凑到林弈面前,呵气如兰道:“要不要姐姐陪你呢?” 林弈伸出手,轻轻推在面前美女的肩上,微笑道:“还是想听听素言小姐的名曲呢。” 他并非坐怀不乱,事实上,素言小姐的美貌和香气已经让他神魂颠倒。 但她的双眸中却拢着一丝幽怨,纵是快要亲到了他脸上,心神却始终锁在身后远处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身上。 这个姑娘,似乎已经为金辰至这家伙情根深种了。 素言坐了回去,也不看金辰至一眼,仪态万方的浅呡了一口清茶,玉手在琴弦上一拨。 一声悠扬,而后婉转。 “香随梦,肌褪雪,锦字记离别。” “春去情难再,更长愁易结。” “花外月儿斜,掩粉泪微微睡些。” 曲声一起,整个房间便是变得温柔起来。 林弈闭上双眼,也难得的感受了一会心中柔和的一面。 这种时候,应该想起谁呢? 本来想转正之后,去找楼下花店的小刘妹子约会的。 现在却已经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喜欢了七年的同学,她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桃凝露,杏倚云,花院望星辰。” “尘土东华梦,簪缨上苑春。” “趿履谒侯门,吟眼乱难寻故人。” 步熙缘呢?她确实是让他前所未有的惊艳。 毕竟是拥有诸多奇迹的这个世界,有些气质确实是在地球寻觅不到的。 她很美,很温柔,也很遥远,很模糊。 最让他心动的一次,偏偏是他的幻梦。他与鬼王的记忆交错的一瞬间,看着步熙缘身着嫣红的嫁衣。 “摩空赋,醉月觞,无地不疏狂。” “貂帽簪花重,鸳帏倚玉香。” “清楚绿鬟妆,扶我入温柔醉乡。” 然后幻梦中的那红衣女子就变成了唐雪穗的样子。 她美丽得让人惊心动魄的面容,倒是最为清晰。 攀上梯子,端着两杯热茶。双眸看向夜空,孤寂而落寞。 明明最开始是那么可爱的…… “你想够了没有?”唐雪穗突然冷冰冰的开口道。 林弈猛地惊醒过来。 屋门被打开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带着阵香风扑了进来。 “来晚啦。”红衣美女优雅而风情的行了个礼,“妾身锦悦,见过两位公子。” 她施着艳丽妩媚的红妆,上来就往林弈身边一靠,紧贴着他坐了下来。 “锦,锦姑娘?”金辰至愕然道,似乎有点猝不及防。 多了一人,整个房间的氛围立时就有点变化。 “这位公子,很让锦悦喜欢呢。” 红衣美女伸出雪白的双臂,亲热的把林弈挽住。 林弈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姑娘,是为了给自己的好姐妹和金辰至独处的机会才主动跑来的吧。 但她双眸流转,呵气如兰,总还是能让人感到一些温存。 更不用说,那火辣身材的柔软触感了。 他也不禁有点面红耳赤,心脏砰砰直跳。 素言一首唱罢,双眸垂下,细睫如雨,满是痴怨的瞧向金辰至。 另一边,这个风流纨绔却是一脸尴尬的笑了笑。 曲声已罢,华贵的房屋中,顿时满堂春意。 “嘭!”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随后是一阵叫骂与桌椅砸坏的声音。 “哎哟。”远远传来方才那个红大姐的声音,“小丫头不懂事,几位大哥,消消气嘛,一会就让几个女儿来给你们赔罪。” “少废话!”一人怒骂道,“叫你们的素言姑娘出来!” “素言姑娘这会正有贵客,咱们楼里还有几位最有风情的佳人,几位大哥不妨看看呢。” “大胆!你可知我们公子是何人?谁敢让我们路王府扫兴!” 又是一阵桌椅砸倒,横冲直撞的嘈杂响声。 转眼间,屋门就被人猛地砸开。 几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看着为首那个满脸横肉的黝黑恶汉,林弈不禁长叹了口气。 写书人诚不欺我。 果然进了青楼,就总是有人捣乱啊! ------------ 第四十一章 青楼惯例 为首那个黝黑大汉怒哼道:“素言姑娘这不是在这里么。” 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猥琐笑道:“果然清丽脱俗,世子今天有艳福哩。” 素言面色苍白,双眸中露出厌恶和恐惧的神色,一时未敢言语。 锦悦轻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做了个揖,落落大方道:“原来是王府的贵客,妹妹们若有怠慢,锦悦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了。今天素言姐姐身体不便,就由小女来陪贵客可好?” 说起王府,在这大夏王朝并不少见。帝家枝繁叶茂,也另有不少外姓功勋封王。这个路王府并不姓李,只能算是最普通的一个王。 但普通的王,也毕竟是王。对于水源这个小地方,也算得上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了。若非品剑会,想来也不会来到这里。 看到锦悦美艳的面容,黝黑大汉愣了愣,朝后看去。 他身后走出一人,华贵的锦缎长袍勉强裹着满身肥肉,一脸垂涎道:“这位姑娘生得不错,你就和素言一起服侍本世子吧!” 说罢就粗鲁的朝锦悦的胸前摸去。 另外两位恶汉则逼向素言。 锦悦的双眸中隐现一丝厌恶,素言则站了起来,双唇泛白,美眸转厉,正要开口。 “放肆!” 林弈突然“嘭!”的一脚踢在了那胖世子的肚子上,将他踢得飞了起来,撞得后方人群一阵手忙脚乱。 房间中顿时鸦雀无声,一群恶汉瞠目结舌,就连锦悦和金辰至都愣住了。 恶汉们虽然多是气脉以上的修为,这个胖世子却只是淬体,一时疼得满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找死!” 两个恶汉这才如梦初醒,一边怒骂着一边扑了过来,他们都是气脉中期的修为,这一拳一掌的威力怕是能要了林弈的小命。 林弈却是面色丝毫不变,拉着锦悦往后一退,背后一阵狂风袭来。 刹那之间,两个恶汉一左一右的飞了出去。 金辰至的腿,与一名灰布劲装的中年人的手臂撞在一起,暴起一阵巨响。 “啧。”金辰至冷冷一哼,收腿站直。 那个中年人面色沉静,双眼观鼻,竟已是斗魄期的修为。 “什么见鬼的路王府,就算孤陋寡闻,你们也该知道这水源镇是谁的水源镇。”林弈毫不退让,如泼汉骂街般的继续道,“你们的猪头上可是不长眼睛,连金家的少爷都不认识?” “混……混账!”那世子终于缓过劲来,尖声骂道:“就算是金镇老头,见了我父王也是要行礼的!” “还有你这女人。”林弈故意不理他,凶横的一把将锦悦拉倒在软榻上,怒哼道:“陪我们少爷就陪我们少爷,谁准你自作主张的!给我乖乖躺着,等小爷收拾完这帮人再来收拾你。” 说罢他才朝那胖世子瞥了一眼,不屑笑道:“若还有种,就来过招。若想跑,就赶快滚。别耽误我们兄弟的乐事。” 胖世子的红脸被气得又苍白了回去,下巴上的肥肉不住颤抖着,尖声叫道:“你,你死定啦!” 林弈一把推开红木窗户,冲金辰至拱手道:“少爷,这里施展不开,我们下去吧。” 金辰至微笑点头道:“不错,我们只有两人,但他们人多,去宽敞的地方更好,免得说我们占了地形的便宜。” 说罢他便踩上窗檐,跳了出去。 林弈又冲那群人招了招手,微笑道:“要想逃跑,就从大门出去吧。”便也跳了下去。 “别跑!”那满脸横肉的恶汉抹去鼻血,终于又冲上前来,怒吼着也跟着跳出窗外。 就这么一片嘈杂之中,十余个壮汉满嘴怒骂着撞开青楼典雅的窗棂,重重的摔落在草地上。三楼的高度让他们有点七晕八素,但还是很快将退到一颗大树下的林弈与金辰至围了起来。 “你可真是好手段。”金辰至悄声叹气道,“这样这帮家伙,想必也忘记了迁怒醉月楼。” “她们在此安身立命,若与恶人结仇,终是后患无穷。不过话虽如此,打架可就要靠你了。” “一人分一半,或许能够惨胜。” “我还是淬体期,对付一个就是极限了。” “你这白痴光会吹牛,根本不能打的吗!” “有什么关系,你很厉害的吧?” “神经病啊!对面可是有两个斗魄期的狠角色,被你害死了!” 斗嘴间,几个恶汉已经怒骂着扑了上来。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一声大喊,却是掉头逃去。 他们刚绕道跑到醉月楼的大门前,正看见几个恶汉簇拥着那个胖世子从正门冲出来,世子伸手尖声叫道:“抓住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阵双眼放光。 金辰至大吼一声,身躯旋转,双腿接连踢出爆裂风声,一个人朝着追来的恶汉扑去。 魄气炸裂,气脉境和淬体境的恶汉们一阵哀嚎。他偏偏又没有攻击最近的几人,恶汉们互相拥挤,让压阵的斗魄境高手也一时无法出手。 这个金家三公子虽然被人说是酒色掏空的废物,但毕竟名门之下,天资卓越,还是有斗魄境的修为。 “快给我干掉他!”胖世子尖叫着疯狂挥手,推着他身边的几个气脉境好手从后方去包围金辰至。 林弈深吸一口气,突然拔身而起。 胖世子身边只剩下两个爪牙,见状朝他扑来。 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 他与迎面两个恶汉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仿佛置身进入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是金辰至竭尽全力所给他创造的空间。 也是一个如果不能立即突围而出,后果就将不堪设想的杀局。 两个淬体七阶,正一左一右的摆出架势朝他扑来。 刹那间,他的脑中闪现出手上所拥有的全部力量。 强体篇六式终于能勉强掌握,唐门的剑法则还完全无法施展。 鬼门的两招,寒潭走效果强大,但终究是削减自身阳气所带来的轻身身法。听心悸只能让人心惊胆寒,没有细心设局装神弄鬼,很难有太大的作用。 幽币还能用两次二阶法术,但空有法术的威力没有速度,在这样的战斗中会暴露太多的破绽。 这种市井斗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琉璃心扔出来吧? 这个阶数的战斗,就是拼力量和速度,这些自身基本的属性而已。 这些日子关于武道的思索,让他有了一些想法。 “300幽币,二阶法术,低阶血蒸劲!” 电光火石间,已至眼前的两个人影慢了一瞬。 这个法术没有什么别的威力,只能强行催动他的气血循环,短时间获得高出两阶的力量、速度与敏锐。 按张力士所说,淬体境的“打架斗殴”,主要就是看“力量,速度,敏锐,思慧,耐性,体力”六个属性。而这中间又是以力量和速度最为重要。 毕竟颇具威力的招式大多无法驾驭,内息也没有形成循环流动,可以说仍是“一力降十会”的阶段。 面对高出二阶的对手,与其依靠大量的灵市法术强行对抗,不如提高基础,再自己想办法制敌。 用此招补足实打实的修为差距后,眼前两人的破绽顿时暴露了出来。 ------------ 第四十二章 残剑之林 右边一人当先扑至,双手一前一后,手掌成鹰嘴状,摆出一个比强体篇六式复杂得多的架势。然而此人呼吸紊乱,明显还无法驾驭此招。 林弈朝侧面迈出一步,虚晃出一拳,又架住迎面而来的一爪,朝一边挡开。对方的动作已经开始凌乱,左右挥拳,和斗殴乱打差不多了。 他移动位置,让此人挡住后面的另一位恶汉,然后突然欺身向前,胸口硬挨住一拳,自己的呼吸却已经正好到达顶峰。 他手臂一横,标准的一套强体篇六式之“怒猿撞”狠狠砸在对方身上。同样是淬体七阶的力量,胡乱挥出的拳头和潜心运转的招式,效果已是截然不同。 林弈胸口一阵疼痛,快速的呼吸了几下,面前的恶汉却是一声惨叫,接连朝后退出几步,摔倒在地。 后方的恶汉险些被他撞到,招式一缓,这边林弈已经稳住身形,再次一脚迈出。 这次他双腿寒气积聚,一步迈得比平常更远,左手猛地伸出,已到了那人的胸前。 那人本就有点游移不定,此时心脏猛地一空,更是面色苍白,一时间愣了一愣。 刹那之间,林弈再迈出一步,已绕开此人,一把将那胖世子的脖颈给牢牢制住。 这世子虽然也有淬体中期的修为,多半也是靠家中武师强行灌气助力,此时双臂乱挥,肥肉抖动,却是丝毫也挣脱不开。 另一侧,金辰至与那灰白衣服的中年人对上了两招,魄气碰撞,一时间不分胜负。另一名光头壮汉从后方一拳打在他背上,也有魄气炸裂之声,让他一声惨叫,口吐鲜血。所幸他借势飞出数米,又在一棵树上连踩几脚,这才避免被接连追击。 借着还未消退的力量,林弈咬牙一声闷哼,使出吃奶的力劲将那胖世子猛地朝前扔去。 去势凶猛,几个恶汉一时间投鼠忌器纷纷闪躲,却让金辰至一把接过那胖子,一下子挡在身前,让挟着风声扑来的灰袍中年人生生阻断了攻势。 靠着这个胖沙包,金辰至一时间和两个斗魄境的对手周旋了起来,手中还不忘不断的折磨着那小胖子,直让他惨呼不止,又是尖叫怒骂又是痛苦求饶。 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来对付林弈,只得将金辰至团团围住,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那胖世子连对着王爷乃至圣上发誓求饶的话都说出来了,灰袍中年人终于叹了口气,停下身形,抱拳道:“三少爷,就到此为止吧。我等回去后,定不再找少爷们和醉月楼的麻烦。” 金辰至也站直了身子,虽然挂彩几处,仍是一副潇洒好看的样子,微笑道:“得罪了,不打不相识,路王府真有几位好手。也祝各位在品剑会能有收获。”便把那胖子给抛了过去。 光头壮汉慌忙将世子接住,给他推拿了起来。那世子也只知哭哭泣泣,没有再尖叫怒骂的力气了。 灰袍中年人叹了口气,又抱了抱拳,便带着众人埋着头走开了。 金辰至这才一声哀叹,仰头直愣愣的倒在在大树下面,大口的喘息不止。林弈虽没战几合,但血蒸劲的副作用上来了,也是浑身没一丝力气,在草地上躺了下去。 “都说你被酒色掏空,想不到还这么厉害。” “体力跟不上了,确实是酒喝多了一点。但常跟人醉酒斗殴,却是经验丰富了些。” “有素言姑娘这样的美人喜欢你,你为何还那么想见三小姐?” “素言,她很好,但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虽然你不喜欢她,但至少没有骗她。” “我喜欢她,但不是她要的那种喜欢。” “是喜欢风景的那种喜欢?” “美好的事物,自然值得人去欣赏与靠近。” “素言姑娘,或许希望你再多靠近一点。” “女子是上天最好的造物,是最能诠释美的存在。”金辰至摇了摇头,“所以,只能驻足欣赏,不能随意破坏。” “驻足欣赏之后,就该离开了?你这有点扭曲吧。” “你懂什么,我是该离开啦。”金辰至仰头望向悬崖之上的山庄,长叹了口气,“或许我会和小和尚一起去转转。” “你得先帮我冶炼一件东西。” “黄金,秘籍,厉害的兵器,我都可以帮你搞到。” “我只需要炼一把剑。” “我不会再冶炼兵器了。” “你帮我冶炼,我就给你安排与三小姐见面。” “你这是在拿唐小姐做交易吗?” “是的。” “哪有你这样的家臣!” “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冶炼?” “说了你也不懂。” “和你不愿意与女人过于亲近是一样的吧?”林弈认真道:“因为冶炼在你心中太重要了。” 金辰至皱眉不悦道:“你怎么和那小和尚一样啰嗦,说了不炼,就是不炼。” “好吧。”林弈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周围终于安静,蝉鸣鸟语回到身边,许久,金辰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还是会帮我介绍唐小姐的吧?” “你帮我冶炼我就帮你。” “混蛋!”金辰至气得站了起来,猛地一拍袖子道:“你怎么这么烦人!” 看着他气冲冲走去的身影,林弈突然想起了唐七铁,想起了金轩绝。 这家伙坚决不愿冶炼的原因,他似乎能触摸到一丝光线,却仍难求甚解。 何为道?是人一生所求索。却又不为人所能求得。 疯狂倾注一生,回首满是萧索。 甚至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 阴冷的铁门之内满是尘灰。 一块覆满铁锈的牌匾上,雕刻着“残剑堂”三字。 “就是这里了。”金辰梦伸袖捂住鼻子,月眉微蹙道:“你确定不用我给你找一把剑?这里都是些失败品。” 昏暗的大堂之中,垂挂着密密麻麻的各式兵器,仿如一片盖满尘灰的密林。 林弈微笑道:“不必啦,带我来这里就很感谢了。” “还想问小姐一句,听闻金辰至少爷自幼天资卓越,惊才绝艳,是为何不愿再炼剑了呢?” “他啊,唉。” 若是那两个兄弟,该是会说他贪杯好色,又或懦弱无能吧。但金辰至的这个姐姐双眸中露出些许心痛,轻叹道:“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或许太过善良了些。爷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后来娘亲病了,他冶炼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再后来娘亲去世后,他就再也不肯拿起炼锤了。” 金辰梦似乎也想起逝去的亲人,美丽的双眸里拢起一层朦胧莹光。 林弈不由得有些惭愧,柔声道:“抱歉。” 金辰梦微微蹙眉,似乎又想起了他的下人身份,声线转淡道:“这里放的都是未完成的作品,或者品质不足的失败作,几百年的积累,倒也说不定有遗珠。虽也是禁地,不过并没有什么要紧,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山庄禁地,原本她是该在旁陪同的。 但今天,据说雷州那位已经到了。 林弈拱手正色道:“多谢大小姐了。” 她又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匆匆的离去了,想到刚来的贵客,眼神和身段都似乎柔软了起来。 林弈倒也乐得自在,便走入阴暗的钢铁尘灰之林中,细细观赏着这一片没能登上江湖舞台的残品。 在这数以万计的剑海中寻找那把剑钥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在这里,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武器能发出声音。 那是冶炼之中,给武器所赋予的残魂。 “嘀,系统启动。” 零星的浅蓝光雾飘散起来,就如同深暮里稀疏的星芒。 围绕那些残破的兵器,大多都是些悲伤的故事。 它们的某个兄弟翱翔于天野,执掌于真人,而它们自己,在这幽深的墓地里长眠。 他很快就找到了。 那看上去就像一根铁棍,黝黑黯淡,毫无锋刃。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尘灰之下的寒铁,一连串的画面就窜入脑海。 是笑容。 老人和孩子的笑容。 笑容在嘴角,笑容在脸上,笑容在皱纹沟壑中,笑容在缺掉的乳牙间,笑容更在眼睛里。 林弈心中震撼难平。 带着这样笑容的眼睛,无论是那个山巅绘画,满目萧索的金辰至,还是那个青楼买笑,温柔好色的金辰至,都从未有过。 甚至,他自己呢?他自己又是否有过这样的眼睛? 这样有所追求,有灵魂所在,更重要的,还很快乐。 原来金轩绝在困于炼道不解的同时,也陪着他的三孙儿玩耍着打造了一把剑。 这根本不能叫剑,来自于年幼的孙儿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来自于金轩绝疲倦之余的一些随性,半是玩耍半是练习的一个作品。 最终也只做到一半,便被忘记在了尘灰中。 这就是“剑钥”。 像一个铁棍一样没什么威力。 这把剑的记忆尽头之外,也许金辰至便去开始了更实用的冶炼课程,而金轩绝继续着他大道苦行的求索。 ------------ 第四十三章 初心谁记 “冶炼兵器,本来也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工作。” 那片黑岩绝壁之上的花田。 林弈环抱着双臂,肃然道:“你若真不想冶炼,我也不会强迫你,这件兵器,我总会想办法炼成。你就云游四海,栽花绘画,结交美人,也是不错。” 金辰至略微诧异,随即一脸警觉的应道:“但是?” “但是,”林弈将手伸至背后,从背包中抽出那根铁棍,插在他面前的花田中,“你明明还是最喜欢炼兵的对吧?” 金辰至不可置信的盯着那根其貌不扬的铁棍,面色渐渐泛白。 一些久远的记忆,似乎在他那蒙着厚重尘灰的年轻双瞳中苏醒。 “你这家伙……”他转过身来,皱眉道:“你怎么会拿到这把剑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弈正色道:“你的爷爷,金轩绝老前辈,在殉道之前,曾给了唐门一封书信。” 从事这份职业,又怎么能不说谎呢?他也很绝望啊。 “他交代了很多事,也包括对你的担忧。他说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了难以想明的迷障,希望你能把这把剑钥完成。” “这个名字……明明没有别人知道……爷爷真的留下书信了?为什么会送去唐府?”金辰至疑惑之中,突然双瞳一闪道:“等等,所以说是唐小姐专程派你来此的?唐小姐明明从未和我见过面,却愿意帮素昧平生的我,原本就非常美貌的她竟然也有一颗不输这美貌的心啊……” 这个白痴……林弈心中无语的骂了两句,也只好继续说道:“所以,无论是金轩绝老前辈还是三小姐,都盼望着你完成此剑,若你完成之后仍不想冶炼,再退出也不迟。” “雪慧小姐的好意,我非常感激。还有爷爷,”金辰至转过头,长叹了口气,“他一直都错了。” “什么?” “我十三岁那年,娘亲病重。”金辰至又坐了下去,极目山云尽头,满目萧索道:“据郎中所说,她的病来自于吸了太多的炼铁粉尘。她天生脉络缺失,无法像我们一样淬体开脉,抵御这些毒素。” “那段时间,适逢一件大事,比品剑会更重大许多。那也可以称为是,整个大夏王朝的品剑会。” “那是龙图阁所组织,众多炼兵宗门所参与,评判炼器者的最权威的大会:天工大会。大会上将决定新生兵器的品级,也将决出炼器者的位置,对于我家来说,就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 “那时,主要的参加者是父亲,他还尚无威名,爷爷死后,金家急需一个顶梁柱。同时我们姐弟几人也参加了少年组的比试。” “而比试的方法,就是让人拿着我们的兵器,去杀戮。彩林幽沼中的妖兽,喀斯特岩石下面的亚妖,甚至山匪马盗,总之就是杀戮,杀戮而已。”“爷爷死后,我对炼器已经有些反感。我想要多陪陪娘亲,但她并不愿我耽误天工大会上的表现。我想要给她治病,想要让她康复,但我所会的,只是炼兵而已。我仍然打造着兵器,维护着我打造的那把刀,洗净血液,磨砺锋刃,与它的主人交流杀戮之法。” “父亲所没能找到的办法,无数医师所没有解决的问题,我终究也无法解决。娘亲还是死了。看到她闭上双眼,我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碎裂了。” “以身殉道,又何为道?爷爷他错了,他根本没有解开疑惑,却指望寻死就能点破迷雾。父亲他错了,他明明早就想带着母亲远离这里,远离炼器的世界,却胆怯于失去求道之心,变做淤泥中的庸人。” “我退出了天工大会。在那里,父亲取得了名声,姐姐他们也都收获了赞许,而我也不再拿起炼锤。为何生,为何死,苦苦追寻的醍醐,遮蔽双眼一生的明光,灵魂的涅槃,那不是我要的。” “所以,你明白我为何不再炼兵了吧。” 长久的安静,寒风卷过山崖,纤弱而倔强的山花发出微微拂动的声音。 林弈闭着双眼,慢慢的感受着金辰至所说的话,然后终于露出微笑道:“其实你已经给出了答案,不是吗?” “什么?” “你说了,金轩绝老前辈他错了,金镇庄主也错了。” 金辰至没有说话,却双瞳睁大,露出惊讶的神情。 对他自己的惊讶。 “错的是他们,而不是炼道。”林弈轻声道:“这才是你的答案,对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弈将手放在那根铁棍上,轻叹道:“至少冶炼这个东西的时候,是很快乐的吧?无论是金老前辈,还是你。” “老前辈他或者真的是错了,以至于在他即将求死之前,仍然在想着这把剑。这会否就是那个他这一生没能走上的那个答案呢?” “没有什么答案,也没有什么正确的道路。”金辰至摇了摇头,拿起那把残剑,手指轻拂过漆黑厚重的剑身,叹气道:“但是打造这把剑的时光,是真的忘记了……” 林弈望向山崖远处,不再言语。 他原本就比自己聪明,又何须再过多言呢? 金辰至双瞳凝视着那把残剑,就如同凝视着生死两隔的情人。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肃然道:“谢了。” 林弈微笑道:“我并没做什么。” “我仍然没有答案,关于那些让人头疼的问题,关于那些可恶的道。”金辰至点点头,双瞳中透出他从未见过的认真的光泽,“但我想试试。” 林弈拱手道:“那就拜托啦。” 金辰至道:“这把剑,虽然是爷爷陪我玩时的异想天开之作,但要完成,却并不简单。” “这可想而知。”林弈点点头,“需要我做些什么?” “还需要三样东西。一个是最好的矿材,铁精之皇,整片钢铁山脉也仅出产了几十斤而已。一个是用于柔化钢铁的矿物云英石,只在主峰的山顶才有。还有就是山庄核心炼炉的第七炉。” “如何寻找这些东西,你可有什么线索么?” 金辰至略一沉吟,说道:“品剑会开始之后,炼炉才会空出来,我们还有一天时间。铁精之王的提炼需要很长时间,唯独山庄还家传着一块。我去想办法把这一块弄到手。” 林弈点头道:“那这一天,我去山顶找云英石。” “好,事成之后,在炼炉会合。走吧!” ------------ 第四十四章 但请兵决 “哔!” 孔雀努力的扇动着翅膀,刺眼的阳光透过它的羽毛,投下五彩的光芒。 阳光渐淡,一层白色的云雾迎面扑来,周围转瞬间都变做一片白茫茫的。随即光线再次刺眼,那片游云则到了他的脚下。 他们已到了黑岩绝壁的上端,层层游云之外。 “就这里吧!”林弈大喊道。 孔雀鸣叫一声,将他缓缓放上一处山崖,便立即羽毛收拢,变成一只麻雀大小,停在了他肩膀上。 “你也累坏了吧。”林弈拍了拍它的羽毛,伸手抓住一块黑色的巨石,向上攀爬而去。 这一段山崖稍微平缓一点,勉强可以攀登。 一路上依靠孔雀带他飞过几段无路可走的绝壁,从最近也是最险的道路逐渐靠近了顶峰,但是它毕竟还未完全成长,如今已到极限了。 从山庄借来的登山工具,和在地球的并不一样。岩钉,钢爪,特制绳,倒是也很实用。 就这么手足并用的朝上攀去。 ****** “林公子?”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弈刚翻上一处绝险山崖,正躺在岩壁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闻声转头看去。 竟然是那个小和尚释然,他背着个布包,身上拴着各种各样的绳子,也是一幅登山的样子。 “释然小师傅?”林弈诧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和尚微笑道:“听闻炼山之顶,风景绝美,一侧是云州树海,一侧是凉州荒漠,怎么也要登顶一观。” ****** 重炼山庄内庭。 金氏主家一脉难得的在此聚齐。 高坐在上的金镇看着手中的卷宗,微微抬起眉毛,略显不耐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他身前,是一个很少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金辰至淡淡道:“我想要那块铁精。” “啥?”旁边的金辰翼大叫道:“你疯了不成?” 金镇放下卷宗,略有动容道:“你要开始炼兵了?” 金辰至点点头道:“有一件兵器,我想将它完成。” “太好了呢……”金辰梦捂住嘴,双眸竟有点莹光闪烁。 她旁边的金辰空皱眉道:“你迷途知返,自然是好事,但总该脚踏实地,先找回点冶炼的状态吧。” 金辰翼冷笑道:“看他那酒色掏空的样子,怕是连炼锤都拿不稳了。是不是没用的名声传了出去,就连女人也看不上你了,这才跑回来摇尾乞怜?” 金辰至也不看他,正色道:“先将铁精借我,完成此剑后,我会去寻矿脉,再提炼一块,还回来。” “够了!”金辰空厉喝一声,恼怒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眼高于顶,不切实际!山庄屹立不倒,是我们大家在火炉旁边一锤一锤的打出来的!铁精矿脉早就近乎枯竭,冶炼更是困难异常,否则这一块也不会锁于内阁成传家之物了!在你寻欢问柳,种花绘画的时候,我们一件一件的打造作品,给品剑会添色,尚不敢说动用铁精!” “这把剑……”金辰至低叹一声,双瞳只是盯着金镇,正色道:“值得用铁精。” 金镇竟是在思索着。 “喂!父亲!”金辰翼难以置信的挥了挥手,气急败坏道:“你该不会真的在考虑给这个败家子吧?就因为他当了这么多年懦夫,想要让他振作?这不公平!大哥早晚都要继承龙瞳,那这铁精就该是我的!” 金镇又沉默了一会,终于摇了摇头,肃然道:“没错,这不可能。这一次,你的哥哥和姐姐都拿出了至少五阶的作品,足够在品剑会上让世人赞许,也足够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炼师,闯荡江湖,留下自己的名字。而你对山庄毫无贡献,要想铁精,先拿出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作品吧。” “哼,真是异想天开!”金辰翼凑到他面前,冷笑道:“我看你,该不会是想把铁精骗去卖钱,再去青楼买笑吧!” 金辰至叹了口气,终于转向金辰翼,淡淡道:“那么,就来兵决吧。” “什么?”金辰翼大叫一声,随即一阵狂笑道:“哎哟,我的三弟,你该不会真的失心疯了吧?” 所谓兵决,是炼兵者之间的决斗。双方赌上兵器,再各自请上用兵器的人进行决斗。胜利一方,将得到作为赌注的兵器。 金辰至冷冷道:“你上,还是老大上?” 此时,就连金辰梦的瞳中也有些痛心,低声道:“辰至,你别胡说。” 兵决,对于炼兵者而言,是神圣的邀约。 盗用他人作品来用,或是不守决斗规则,都是离经叛道的大不敬行为。 他明明已经多年没有炼兵,此时却说出兵决,实在让众人都难以置信。 在这时候,就连金辰梦也不得不怀疑,难道他是偷了爷爷的兵器? 这个弟弟,为何会这样越来越让她看不懂? “好好好,”金辰翼双瞳泛冷,从背后抽起两把短枪,寒声道:“要疯,我就陪你一块疯。我的兵器就是这霜翼双枪,出战者就是我自己。” 金镇摇了摇头,肃然道:“好自为之,你虽堕落数年,但儿时总也有些作品。输了,赔上兵器就行。要是坏了规矩,家规你也该明白。” 金辰至从背后取下包裹,拉开轻绳,从中提出一对漆黑的东西。 竟是一双鞋。 “噗!” 金辰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脸无语道:“你该不会就准备输给我这双破鞋吧?那我可不认啊!这不是兵器!” “等等。”金辰空伸手打断了他,皱着眉走上前来,双瞳闪现一阵厉色,说道:“这是用长萤粉柔化的寒铁丝?” 这双鞋,赫然是用拉成细丝的钢铁编织而成! “竟能有这样的工艺……”金辰梦也走到旁边,伸手抚摸着黑鞋的表面,面露喜色道:“质感柔软,重量极轻,材质却极为坚硬……这些年,你仍然在冶炼的吗?” 金辰至埋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双鞋,毕竟不是兵器。 一年前,他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在林弈拿着剑钥来到他面前之前,他也在苦苦思索自己的道路,并尝试着做些什么。 “那又有何意义呢?”金辰空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回去,“什么时候,能把你的才华,用在正道之上?” 金辰翼面色发白,大叫道:“把钢铁炼成丝又能怎样!只有你这样的绣花枕头才会花费时间和矿材去搞一双鞋!这有什么用,你要用鞋底去拍别人吗!” “失礼。”金辰至微微笑了笑,走到旁边换上黑鞋,正色道:“我的兵器名为黑步,出战者就是我自己。” “好。”金镇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沉声道:“这场兵决,我认可有效。” “哼。”金辰翼冷哼一声,半举起两把短枪,冷笑道:“那我就收下这双破鞋,拿去赠给水源的乞丐御寒好了!” 说罢他猛扑向前,斗魄之气在枪尖带起呼啸风声,上手就是杀招! 他实在是,恨透了这个三弟。 更不想重温那个噩梦,那个九岁的老大,七岁的他,被五岁的这小子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噩梦。 金辰至一跃而起,整个人在半空翻转过来,双腿甩出一个潇洒的弧线。 “呯!” 一声清脆的鸣响。 金辰翼原地落下,金辰至却是连退了几步,面色一阵泛白。 没错!天才又如何!至少武功修为,自己绝对强过他!酒色最是伤害修为,虽然自己也偶尔会去青楼,可哪像他天天买醉,夜夜笙歌! 金辰翼再次一跃而起,双枪锋刃之间风鸣再噪! 他暗中决定,这一战要不着痕迹的重创这小子,让他再也无法完美的挥动炼锤。 金辰至身子朝后一仰,又是一脚踢出。 转瞬之间,两人就在空中拼了数十招。 金辰翼的双枪之力无疑更为强大,每一击之下金辰至都要隐隐吃点暗亏。然而这样风驰电挚的一阵拼斗之后,却又始终分不出胜负。 甚至金辰翼反而开始渐渐呼吸急促,面色苍白起来。 他突然间想明的一件事,让他更为恼怒异常。 他手上的短枪虽然已是灵敏轻盈,但毕竟也是双枪。 而金辰至那里,是一双鞋。 枪挥久了,会累。 当枪刺不破鞋子,那这两件兵器,其实已分出了高下。 “可恶!”他大吼一声,衣衫猎猎,就连头发也飞舞了起来,强大的魄气几乎掀起了一场狂风。 “笨蛋!”金辰空怒吼了一声。 刹那间,金辰翼的双枪带着强大无匹的气压呼啸而至,真如同席卷暴风的双翼。 金辰至却在空中灵活的侧身躲过,竟然一脚踩在枪尖上,再跃起半米,另一只脚挥出一道黑色月牙,重重的扫在金辰翼脸上。 金辰翼飞出数米,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 “我的修为不如你,或者,最多半斤八两吧。”金辰至淡淡道:“但我赢了,因为我的兵器,比你的厉害。” 金辰翼想要怒骂,却又呛出一口鲜血,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这两把枪,我不会拿走。”金辰至转向坐在高处的父亲,淡淡道:“但是品剑会上它大放光彩,该可以算我一份了吧。而这双鞋,就是我的毕业之作,父亲意下如何?” 金镇深邃的双瞳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沉默良久,叹息道:“你可是要走了?” 金辰至点点头,声音转柔道:“出去看看。” “也罢,总要有一个,随你母亲一点。”金镇站起身来,沉声道:“随我来拿吧。” ------------ 第四十五章 峰必至顶 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是个见习医生的林弈,要说有唯一的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可悲的爱好,就是登山。 为什么呢?他并非体力充沛身体壮硕的人,也负担不起主流登山设备的昂贵,更挑战不了能登上新闻的绝峰与记录。 甚至在那几个入门级的冷门山壁上,他有几次都差点摔了下来,一命呜呼。 或许他要的就是这样吧。 每一个岩钉的落点,每一次绳索的负重,向上的每一步,都可能是与死神的亲密照面。 当他一次失误,一次打滑,整个人从垂直的山壁上离开,强烈的恐惧瞬间便占据了他的思维。 然后当他又下意识的抓住岩石,抓住绳索,稳住身形之后,一身冰冷的透汗,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是的,那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想要活着,很想要活着的。 这似乎有点扭曲,就和金辰至一样。 但他就是如此,从原本就拥挤得喘不过气来的实习外科医生的工作中再挤出时间,从原本就几乎揭不开锅的微薄收入中积攒出一套最廉价的装备。坐上摇摇晃晃的客车,再坐上牛车,再走数十公里的路,寻找一片险峻而冷清的山壁。 但此时他已非如此。 他已经不想再寻找求生的证明了。 或者说,不需要再寻找了。 这个世界很恶劣,这个职业很倒霉,原本一生也遇不到一次的突发事件,在这里每天都有。被妖兽吃了,被盗匪砍死,被修真者波及,一不小心,就要一命呜呼。 所以,每天的求生意识倒是很明确。 但关于“道”呢? 近段时间,也开始逐渐有了疑惑。 一段接连不断的陡坡终于到了尽头,垂直如万丈墙壁的山崖上有一个小小的缝隙。 林弈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难以视物。 “快到哩。”早就攀到此处的小和尚释然蹲在旁边,递过来一个水袋,微笑道:“想不到林公子也是个登山能人。” “你才是厉害咧。”林弈又喘了一会,才接过水袋,小心的喝了一点,好奇道:“有几段悬崖我是借助了外力,你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释然摸了摸脑袋,说道:“在坐莲宗,师尊从小就严格训练我的登山游泳捕猎等云游之技,到现在这方面有点心得,武功却是不行。” 林弈又休息了一会,终于爬了起来,摇了摇头道:“就算是武学修为,在你这个年龄也已经很惊人了吧。” 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是气脉境。 见他起来了,小和尚便领头朝山巅走去,清声说道:“离开师门时,小僧也只是淬体前期,一路云游来,总有突破的机缘,许是行万里路,真的如读万卷书吧!” “不过小僧没有武器,也没练过多少招式,要是遇到妖兽,还得靠林公子哩!” 自己明明只是淬体期的杂鱼,这个小和尚对他却是颇为看得起,也许这就是云游者的涵养吧。 所幸并没有妖兽出现,毕竟这座钢铁之山连草木都没有,是一座生命禁区。 翻过眼前这片高墙般的险壁,终于只剩下一段大约四五十度的斜坡。 坡路的尽头,就是山顶。 随着脚步,黑色的岩石缓缓的向后退去,如同正在退场的黑暗。而视线之中的辽远青天在缓缓的扩张,如同拂晓黎明。 万丈高空,翻滚游云。一侧是遥远连绵的湛清草野山峦。一侧是荒蛮壮阔的尘埃巨石戈壁。呼啸狂躁着要把人掀飞的山风,更提醒着他们这山巅的高耸与危险。 一高一矮的两人久久难以说出话来。 就是这个。 无数人为之倾尽家财,为之尝遍辛苦,为之生,为之死。 就为这个山顶的风景。 险峻的山峰,埋葬了多少的冒险者。唐七铁,金轩绝,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哔!” 远远传来孔雀的鸣叫,这里的风太过急骤,它不愿到靠近山壁的地方来。 毕竟对于翱翔青天的鸟儿来说,山顶这种凡人的浪漫,只是一个奇怪的笑话而已吧。 小和尚盘膝坐下,开始念起沙门经文。林弈则四下寻找着那些矿物。 那并不难找,随意翻起一些漆黑的岩石,便能看到下面深灰色的片状岩脉。 他拿出背了一路的矿镐,开始一下一下的敲了起来。 小和尚念完经,又拿出本子和羽毛笔,开始“沙沙”的写了起来。 “对了,林公子,”小和尚边写着边开口道:“小僧在西域彼离国,遇到了一个奇妙的人。” 这是到了山顶之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林弈猛地敲击了一下岩壁,擦了擦汗道:“又能听小师傅的故事啦,在下很是期待。” “不是故事,只是他人之托。”释然沉吟了一会,停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说的东西和不想说的东西。林公子的家室成谜,小僧无意打探,先请公子不要多想。” 林弈也停下手中的岩镐,点点头道:“小师傅请讲。” 他的身世,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而已。 就在这时,他脑中突然有一道微弱的光线闪过。 一个从未起疑的想法冒了出来。 小和尚已经继续道:“那个奇妙的人,喜欢带着斗笠,穿一身蓑衣。他修为深不可测,很多人都怕他,但他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人。他听说我要云游天下,便拜托我,在旅途之中,若是恰好遇到了他的弟弟,帮他带一句话。” “那个人,名叫林天。” 林弈失笑道:“多谢小师傅好心,但我不可能是他的弟弟。”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哥哥。 独生子女来着。 这个身体的主人呢,一水隔天的林家长子,很久以前就跌下云海尸骨无存了。 “嗯,或许吧。”小和尚又继续写了起来,随意道:“但是无论长相,还是气度,林公子都和那人有些许共通之处,有时候这样的巧合也是有哩。他是个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超卓人物,但说起这个失踪的弟弟,却是颇为忧心。” 林弈重重的挥下一镐,笑着道:“天下之大,确实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也望他能早日找到,一家团圆吧!” “是啊。”小和尚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他就是让我转告他弟弟,可以到帝都天雁庵去找他,林公子若是遇到疑似的人,也帮小僧问一问吧。毕竟你和他真的很像。” “那是自然。”林弈敲打着岩石,身上出了不少汗,心中开始有些疑惑。 难道那个林家的长子并没有死? 现在的一水隔天又变成什么样了?青虹怎么样了? 那个黑渊,那个广寒仙人与恐怖的天魔呢? 他曾经决心,用自己的肩膀来扛起那天渊的恐怖,来化解林家的诅咒。 如今,在一水隔天的一日已经如同一场幻梦。 他的决心,并不曾忘记,却仍然如此遥远。 “那人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他发现自己开口问道。 释然摇了摇头道:“他并未告诉我名字,只说他弟弟从小得了怪病,应该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曾经的林家次子,确实没有名字。 “他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小和尚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了点,似乎是故作成熟的说道:“那家伙的可能性,只有那家伙自己才能决定。常识不行,神明不行,我也不行。” 一阵沉默之后,小和尚失笑道:“所以,真的是个挺奇妙的人呢。” ------------ 第四十六章 品剑大会 重炼山庄最高层,有一条直入山岩之中的隧道。隧道尽头是一段长阶,向上攀登数百米,阳光和新鲜空气从出口洒下。 这是一处天然的山谷。在四周高耸入云的黑色峭壁包裹中,修建了一座圆形的广场,看台约莫占据大半个圆弧,有很多层,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林弈的位置还算靠前,一边是小和尚释然,另一边则是荷海商会的那个胖账房许方。清谈会上的其他人,则都在更前面的位置。 将云英矿材交给金辰至后,他就钻进了炼炉禁地之中,并让林弈来参加品剑会,打发打发时间。 此时,山庄的几名壮硕大汉正端出一个硕大的烧瓷方缸,足有两米见方,看着也是沉重异常。 瓷缸中装满着清水。这是兵器出炉的最后一道工序。冶炼的火焰熄灭后,兵器放入水中,等主人拿起。 当然,很多时候这只是一种仪式。大部分的兵器事先早已冷却完毕,并且被炼师拿去先试用总结了一番,再放入水中。 远远能看见清澈至极的水中,静静沉睡着一把斧头。 “步战斧黑熊之吼。”金镇作为主持者,拿着一本卷宗念道,“作者为本庄学徒罗忠,初裁三阶。” 能够裁定兵器阶层的,只有天工阁。但是作为几大冶炼宗门之一的重炼山庄,也有初步裁定的资格。 大夏军中的精良骑兵,统一所配装甲和武器就是二阶。三阶武器,已算是不少将军所求了。 不过对于品剑会而言,这样的装备稍微有点不够看。 场上一阵安静。 在品剑会上,一个人只能请一次兵器。 大会刚刚开始,还不知后面有什么奇珍异宝,可能很多人都想再观望一下。 林弈手托着下巴,心道:这帮家伙远道而来,怕是不会满意于这个水平的兵器,该不会最后冷场吧? 刚想到这里,便站起来了一个壮汉,高吼道:“黑熊山庄熊大力!看来,这把兵器就是给俺量身打造的啦!” 场上响起一阵哄笑,金镇也忍俊不禁道:“确是颇为巧合。” 那熊大力走下场来,拱手道:“熊大力请兵,特呈聘纲黄金十两,白银二百两,祖母石十颗!” 金镇微笑道:“黑熊山庄的祖母石素来有名,允了。” 林弈愕然道:“这聘纲又是什么?” 小和尚在旁微笑道:“从重炼山庄请走兵器,得先表明聘礼,得山庄首肯,才算过了这一关。” 另一边许方笑道:“江湖人说,炼门出兵器,倒像嫁女儿。而请兵器,就是娶老婆了。要过一辈子的老婆,又怎么能怠慢?所以我等商人,再绞尽脑汁的做生意,又哪赶得上金庄主?” 的确,辛苦炼出来的兵器,总不可能白送。难怪重炼山庄如此蒸蒸日上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又有什么比生产兵器更靠谱? 金镇淡淡道:“黑熊之吼,开始计时。” 那个名为熊大力的壮汉面上多了些紧张之情。 “等等!”刚过几秒,就站起来个青衣瘦子,昂声道:“甘北镇衙门莫杨,同请此兵!” 熊大力“唉”了一声,面露恼怒,却是没多少意外之情。 “聘纲黄金三十两,北海锦缎五十匹。” 这莫杨所出的财物,其价值就远超熊大力的了。 金镇颔首道:“北海锦缎,山庄正有点短缺,允了。” 林弈摇头笑道:“这帮人,刚才看不上这武器,现在又跑出来抢。”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许方摇头道,“三阶武器,在品剑会确实不起眼,但是以金家的眼光和信誉,这武器也不会差。反而因为阶层较低,获取的难度和需要的财物都很低,算是品剑会上性价比很高的东西,很多懂行的,就是瞄着这些武器来的。” 释然点点头道:“以小僧一路所闻,高品质的三阶兵器,以几十两黄金与一些锦缎能换来,已算很是值得。”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竟然又站起来两人,统共四人要“争请”这把其貌不扬的斧头。 四人所献的财物也都是颇为丰盛,得到了金镇的认可。 “炼门做事,就是这点最值得佩服。”许方摸着肥硕的下巴道:“不以财宝的多少论人,只收一个成本钱的门槛而已。” 广场的地下台阶中走出几名壮汉,给四个竞争者各分了一把斧头。 这四把斧头看上去竟然同水中那把一模一样。 “这是子兵,仿制的量产品。”许方解释道。 林弈点点头道:“用这样的办法看谁最适合这武器,确实是能让人信服。” “就有劳各位决出个缘分了。”金镇淡淡道:“刀兵无眼,还请不要伤人。” 接下来四人便分为两组,捉对拼杀了起来。 一阵精彩的拼斗之后,最后还是那个熊大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给金镇行了个礼,伸手入水缸之中,拿出那把黑斧,满脸喜色。 熊大力的黑熊之吼,果然是更有缘点。 剩下三人行了个礼,也算不卑不亢,埋头走回看台之上。 许方赞道:“失败的三人并不会损失财物,那些仿制品也会赠予他们。如此气度,方能让云州各处,无不对品剑会心向往之。” 难怪品剑会吸引了如此众多的人来。高品质的兵器,激烈的打斗,江湖各派粉墨登场,确实是一场精彩大戏。 “锁链鞭红林初雨。作者为本庄炼师秦玉。初裁四阶。” 第二个陶瓷巨缸已经搬了上来。 ****** 品剑会共有三日,金辰至在炼室之中,也恰好需要三日。 林弈和释然带着食物与水去找他,却只能交给炼堂的炉工,未能见面。 品剑会第二天中午,场间迎来了一个高潮。 “双钢扇彩凤无意,作者为山庄炼师金辰梦。初裁五阶。” 虽然不少人早已得到了消息,可场中还是响起了一阵赞叹声。 无论是品剑会的第一件五阶兵器,是静睡水中的那双炫彩华丽的钢扇,还是如此年轻就成为炼师的金家大小姐,都足以让人屏住呼吸。 场上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哎哟,妹子,真是让姐姐好等。” 王菁从二层的看台一跃而下,丝毫不在意修长的双腿从衫裙中露出,手中“唰唰”的打开两张铁扇,娇笑道:“整个云州也没几人用的扇子,是不是专门给姐姐准备的呀?” 金辰梦俏立在瓷缸旁,略有点双颊绯红的微笑道:“我也喜欢用扇子呢。不过若被姐姐请走,我也是满意的。” 王菁对她隔空“啵”了一个,转头面对金镇,微笑道:“泯水到此太远,小女实在扛不动贵重财物,只有皎月珠五颗,还请见谅。” 场中一阵哗然。 金镇摇头失笑道:“王船主说笑了,此等大礼,太过慷慨了。” 小和尚微笑道:“小僧听说这皎月珠能够凝聚月光真华,有助于练武修道,想来是颇为珍贵了。” “那是自然。”许方摸着下巴,一脸艳羡道:“就是一颗,都能顶方才一人的聘纲了。” 接下来场中一阵安静,十息之后,竟是无人再行请兵。 “哎哟,诸位抬爱,小女先在此谢谢啦。”王蔷对着场上鞠了个躬,兴高采烈的拿起扇子,跃回她自己的位置。 当然,众人无人争夺,并不是因为抬爱。 许方说道:“到了这时候,那些来头最大的人物,大多也事先有了目标,权衡了对手和各方面的影响,尽可能避免争斗,反倒没有三阶兵器那样竞争激烈了。” 王菁未战而请走了彩凤无意,当然并不是高潮。 只是一个开始。 “霜翼双枪。初裁五阶。” 不知为何,对自己的作品极为骄傲的金辰翼却没有在场。 ------------ 第四十七章 风起云涌 第一个落场的是云聚军将府的偏将陈昭。所谓军将府,是龙将和虎将才有资格设立的府邸,而云聚那位,是一名龙将。陈昭正是那名龙将的爱将,据说若虎将位置出现空缺,他将是很有机会的那个。 即便如此,却仍有第二人落场,正是周靖。 能与军将府相提并论的不多。 云郡周家,就是其中之一。 两人相视而苦笑。 无论怎样,谁也不愿意惹上这样的对手。但是对于这件兵器,又偏偏志在必得。 对他们两人,金镇也是颇为客气,正色道:“五阶或以上的兵器,山庄也未有仿品,就请二位用各自的兵器,切磋试缘,莫要斗气了。” 两人用的,自然都是双枪。 架势刚刚摆出,空气中已经“噼啪”作响。 周靖一跃而起,陈昭则弯腰沉马。 一阵狂风吹起了看台众人的衣衫头发。一开始,就是如此激烈的魄气比拼! 这无疑是品剑会开场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战斗,或许也是在场不少人生平仅见的最高水平的战斗。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周靖用枪撑着地面,浑身破烂,满是淤伤。 而他对面,陈昭终于缓缓摇晃着,跌倒在地。 高阶斗魄境的切磋,实在是让不少人大开眼界。 品剑会还在继续。 “细剑秋风枯叶。初裁四阶。” 这把剑先有三人落场,时间即将截止时,又走上来一人。 是个一身粗布长袍,书生模样的人。 再仔细一看,他的长袍上处处打着补丁,颜色更是洗得全褪了。 “时建,请剑。”他似乎有点窘迫的样子,犹犹豫豫的道:“……聘纲,白银六两四钱。” 场中响起一阵阵哄笑。 但大多数人却很安静,很严肃。 金镇面色凝重,颔首道:“允了。” 林弈愕然道:“此人是什么来头?” 许方摇头晃脑道:“时家曾经是个商业望族,后来惹上了宫中大人,生意遭受灭顶之灾,非但没了家业,反倒是欠下了几世也还不清的重债。现在就剩他一人行走江湖,拼死挣钱,保护家族,默默还债。人称丐侠时建。” 小和尚微笑道:“金庄主裁定聘纲是否够格,不以聘纲价值,而以请剑人所能付出的价值,实在让人心服。” 最终四人交战,时建经过漫长的苦战,最终取得了胜利。 那些人的贵重聘纲,也只有抬了回去。 秋风扫枯叶,这剑,说不定也真的与他有缘。 越来越多的好兵器被抬上场来。越来越多人心满意足的请到了“伴侣”。 许方也拿到了心仪的兵器,是一面方形的铁棋盘,四阶兵器。虽然不是算盘,倒也与他的形象有点搭配。 他的对手是一个来自梅院的学徒,看着只有十三四岁,武功颇为奇妙,险些就让许方栽了一头。 不过这梅院据说是个专门下棋的地方,倒本该与这棋盘更为有缘才是。 琳琅满目的兵器一件件被搬上来,就连林弈也颇为心动,想寻一把适合自己的兵器。 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一来没有可以当聘纲的东西,总不能把那荒古冰珠或者琉璃心拿出来吧?二来即便是三阶兵器,落场的也至少是开了脉的,就算用上幽币,也很难对付。 此时也是能理解为什么金辰梦让他对品剑会想都不要想了。 品剑会第三天,又迎来了新的高潮。 “机关剑无聪。作者山庄炼师金辰空。初裁六阶。” 场上又是一阵哗然。 品剑会的第一个六阶,终于出现了。 此等利器,在江湖之中,足以称为“神兵”了。 而金辰空不足二十五的年龄,竟然完成了六阶之作,更可谓是前途无量,足以继承山庄了。 林弈笑着摇了摇头。 金辰梦的五阶首作之后,这金镇又将自己孩子的作品放在六阶首作的位置上,也是用心良苦了。 而这无聪,不就是不听吗?听,不就是聆吗? 这金辰空,距离走出“一见圣女误终身”的阴影,似乎还有点遥远。 一个蓝色劲装的人影缓缓走下看台,捻着唇须微笑道:“辰空,竟然真的完成了这把机关剑,实在是可喜可贺。” 金辰空拱手道:“也多亏陈兄给的图纸所助。” “天涯武会陈明请剑。特呈聘纲六品珍矿千石,七品珍矿百石,八品珍矿廿石。” 能够给重炼山庄提供矿石,恐怕也只有庞大的天涯武会能有这等手笔了。 金镇微笑道:“贤侄回去替老夫感谢会长慷慨。” 随后场中便陷入安静之中。 释然小和尚评论道:“若说清谈会众人,金庄主之外,就数陈大侠武功修为最高了。” 许方点头道:“天涯武会的舵主身份,更是了得。” 陈明比清谈会的几个青年要年长几岁,修为也高得多。若说另几人是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杰的话,那他就已算是一方豪强了。 确实没有几人,能够挑战他。 然而还是有人站了起来。 此人脱掉斗篷,里面穿着黑色格子图案的书生服, 金辰空的面色变得有点尴尬,愕然道:“王兄,你怎么来了?” 黑衣书生跳入场中,微笑道:“你这把剑我看着完成,总觉得很适合我。” 随后他双手抱拳,正色道:“龙图阁王略请剑,特呈聘纲龙图藏阁武书抄本十册。” 场中又是一阵哗然。 为的是真有人敢挑战陈明。为的是那个如雷贯耳的龙图阁。为的是这些在江湖上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藏阁武学秘籍。 毕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变强才是最宝物中的宝物。而武学秘籍对变强的价值,很多时候比兵器更甚。 “王少侠从龙图阁到此,路途遥远,实在是辛苦了。”金镇叹道,“此等大礼,自然是够了。” 王略转过头,略带歉意道:“陈舵主,抱歉了,王某虽不喜夺人所爱,但这把剑也是志在必得。” 陈明双瞳凝视着他,许久才笑了笑道:“无妨,你毕竟不是读书的那位。” 王略点点头,正色道:“虽然不是,但也读了一点书。” 两人各自一声怒喝。 狂风卷起。 而他们二人衣衫猎猎之处,赫然隐现红芒。 许方惊呼道:“血魄之气!” 林弈也不禁瞠目结舌。 这些江湖中的青年英杰,竟然已有如此修为。要知道苍云门的天才晋寒,也不过是这个阶段! 那更在之上的封语,大夏四子,又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林弈完全跟不上他二人的剑影,只听见空气中一阵阵急骤的金属碰撞,一秒钟就能响上好几十下,如同被狂风席卷而来的暴雨。 转眼之间,这场暴雨又化作寂静。 两人各自凝固了一瞬。 空气中压力骤升,如同远方云层中翻滚着雷鸣。 陈明当先出手,手中长剑从天而降。白云分裂,风卷雨龙,呼啸而起。 许方惊呼道:“海山七叹,风雨起!” 正是天涯武会压箱底的绝招。 王略双脚叉开,整个人弓了下去,长剑几乎从地上拖过,然后向上扫去。 陈明一剑劈头斩下,血红之气大盛。 王略身子一弯,似乎要摔倒了,又诡异的稳住了脚步。 他的剑上红芒,已隐隐被压制了一分。 然而剑刃又是一阵怪异的变化,缠上陈明雷霆万钧的一击。 空气中暴起一阵巨响。 风声停,暴雨止,云破日出。 场上众人,皆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两人相距数米,各自卓立。 陈明问道:“这是何招?我从未见过。” 王略道:“起势是三江渔歌第一首白浪卷帆,变势舟山剑法第四式惊层巅,再变夏军军武第二刀法第九式旋削,终势龙图剑录第一式黑龙饮水。” 陈明摇头叹道:“刹那之间,就用各家之长组合出了针对我的招式,不愧是龙图阁的看书人。” 王略低声道:“血魄之气,不及陈兄。” 陈明道:“但你还是赢了。” 王略道:“陈兄受伤,比我轻些。” 陈明道:“但刚才若是决出生死之战,我已死,你还活着。” 王略道:“运气略好了一些。” 陈明叹道:“或许书读多了,运气就是会好一些。” 王略拱手肃然道:“承让。” 说罢,两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都用剑身撑住身形,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看上去脸色稍好一点的陈明,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向看台,很快便被天涯武会帮众扶住。 看着场上,林弈下意识的露出一丝微笑。 英雄人物,总是让人心折。 这也是在之前的世界,所难以感受到的。 也许,那里也有英雄。 但是大多数并没有自己的舞台,而是在巨大的世界机器之中,渐渐的变得一样。 而在这里,繁花盛开,风起云涌。有凶狠黑暗的丛林法则,有朝不保夕的黎民百姓。也有辈出英雄搅动天下,执剑驾驭风云起落。实在让人难以言明是恐怖还是美好。 ------------ 第四十八章 最后一剑 接下来的兵器,大多数来自重炼山庄的各位长老,也都是五阶或者六阶的珍品,在场上掀起阵阵高潮。 金镇的心里,却略微有些不安。 那名贵客,仍旧没有出手。 临近午后,本次品剑会,已经只剩最后五把兵器。 接下来的四把,都是他的族叔的作品,那些才能仅次于“炼魔”父亲的老炼师。 四把都是剑。对于战场厮杀,首推刀枪,又或弓弩。然而对于江湖武林,却是以剑为尊。 何况重炼山庄本就以铸剑为长,在大夏王朝,也有专擅刀枪斧弓的各个炼兵宗门。 四把都是六阶极品,比辰空那把更为成熟更为杰出。 落场的都是燃魂境的一方豪强,呈上的聘纲自然也都价值不菲。 然而他还是没有出手。 那么,只能是最后这个了。 金镇深吸了口气,肃然道:“重剑兵诚,在下拙作,初裁七阶,或许高估。” 他的剑出炉,也就表明品剑会即将结束。 最后的高潮也将到来。 场中很快落了三人。 天涯武会的堂主,舟山剑师,甚至还有凉州来的虎将。 都是些真正的大人物。他们几人年过三十,仍未有合适的兵器,此次自然也是志在必得。 而第四人年龄小一些,名声则更大一些。 王飞蓬。人称百剑飞蓬。晨夏榜第十名。 所谓晨夏榜,也就是三十岁之前的年轻英杰的战力榜。来自天工阁,无人敢质疑其权威。 也就是说,在这个近乎浩瀚无尽的大夏世界,在三十岁之前的无数璀璨新星,他是第十名。 为何叫百剑,因为他始终没有一把心仪的剑,老是换来换去。 他若找到一把真正的剑侣,或许名次还能上升。 然而,他毕竟只是晨夏榜第十名。 那三个三十多岁的成名高手,仍然是横在他面前的大山。 金镇的不安越发严重。 计时的香燃到了尽头。 那人仍旧没有出现。 这一次品剑会,没有让他满意的作品么?老夫自己的剑也不行么? 三场风云变色,震撼江湖的大战。 最终一身是血的王飞蓬还是站到了最后,刚刚从水中抓住重剑,就晕倒了过去。 指挥着家丁收拾了一下场面,金镇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品剑会的结束。 总体来说,这算是一次丰收。 金家在江湖之中,又多了不少朋友,又能再稳固一些。 给大夏王朝,也算尽了点绵薄之力。帝都那边,或许也能有所耳闻吧。 “等等。” 一个清爽而成熟,温柔又威严的声音。 一个身披菱形金色花纹的黑袍少年走到了场中。 金镇的心中,终于出现了那个最疯狂的可能。 少年拱手道:“雷州方信离,请剑龙瞳。” 一片寂静,就连呼吸也被大家忘记。 真龙现身,雷州剑起! 这个早已在天下武林闯下名号的年轻人,如今一句话,已是石破天惊。 小和尚愕然道:“这龙瞳,莫不是当年金轩绝老前辈的遗作?” 许方紧张得胖脸煞白,声音沙哑道:“炼魔他老人家身投炼炉,方让龙瞳燃烧,火焰至今未熄,可谓重炼山庄的象征与灵魂。” 无论如何,这把剑仍然在燃烧,根本没有成剑,又如何请? 何况就算成剑,那也是金家的家传至宝,重炼的镇山之兵,又怎能请? 如果是别人。 大家只会当他疯了。 但他是方信离。 金镇沉默一阵,终于沉声道:“方少侠如何知道龙瞳已成的?” 方信离朝后推下兜帽,微笑道:“听见了。” 场中一片惊叹。 一是叹那传说中的龙瞳剑竟然已经完成了。 一是叹眼前的少年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 剑眉,星目,无可挑剔的五官,但那些都不重要。他站在那里,就仿佛阳光只照着他。仿佛是哪位神明落在人世,让人难以控制的对他心生好感,想要随之前行。 这就是真龙血脉吗…… 金镇深吸了口气,声线转寒道:“方少侠,可知这要求,对我重炼山庄意味着什么吗?” 方信离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说道:“信离深知此事僭越,非常抱歉。但龙瞳实在是信离此生之剑,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 金镇双瞳转厉,寒声道:“此剑乃先父之命,山庄之魂,方少侠这是要砸我山门吗?” “信离不敢,真心并无此意。”方信离的头埋得更低了,抱拳的双手却仍举得笔直,说道:“特意准备了活血珊瑚,望庄主赎罪,望庄主成全。” 即便是这样令人窒息的形势下,场中还是响起一阵惊叹。 血珊瑚,原本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尤其是对于冶炼世家而言。 更何况是,比血珊瑚更珍贵百倍的活血珊瑚。 一株活血珊瑚,只要栽种成功,便能活化一整条矿脉。 整个钢铁山脉接近干涸的矿藏,甚至就能靠此复苏。 金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弈疑道:“这剑怎么说也是重炼山庄的东西,金庄主直接拒绝了不就行了?” 释然小和尚摇摇头道:“龙瞳剑仍未认主,聘纲之珍贵也难以拒绝,请剑是百世传统,难以拒绝。” 许方面色发白道:“这下金庄主可有点难办了。” 金镇确实很为难。 燃烧数年的龙瞳,昨夜才炼火熄灭,放入寒池中。 今天这少年就来了。 龙瞳尚未认主,品剑会也尚未结束。只要他还认百世炼道,就无法拒绝请剑。 请剑,就必须要争斗。 而年轻一代固然各个杰出,但又怎是“龙剑”的对手? 偏偏最天才的那个,又是个伤春悲秋,难堪大任之人。 要知道在去年放榜的晨夏榜上,刚满十九岁的此人已经排在了第七位。 今年据说他又再有突破,很多人都认为,晨夏榜上,除了那四位,已经无人是他的对手了。 若是请出山庄的长老,父亲那一辈或是他这一辈的人,与这十九岁的少年对战,固然可以胜之,又未免以大欺小,更成笑柄。 金镇的脸色阴晴数变,终于缓缓道:“请龙瞳。” 足足十二名壮汉,硕大无朋的瓷缸,幽如深潭的静水,安然沉睡的红剑。 是的,这是一把通体火红的妖异长剑。 仿佛那燃烧数年的炼火仍旧未熄,或是炼魔的血液仍旧流淌其中一般。 “长剑龙瞳,无法定阶。” 金镇沉声道。 七阶之上的兵器,只有天工阁本部才有定阶的资格。 随后他转过身,面向重炼山庄列祖之林的方向,高高抱拳道:“金镇请剑。” 场中一阵惊呼。 许方也随之大叫道:“什么?” 林弈却皱着眉,有些担忧起来。 金镇不但要以大欺小,而且要欺就欺得彻底! 直接派上了重炼山庄的第一高手,也就是他自己 倒也可以理解,既然已经决定承受名声的损失,那自然要选择最稳妥的人选。 总之此言一出,金家在江湖中被诋毁谩骂,已是难免。 看来金镇真的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出这把炼魔殉道之作了。 场内议论纷纷,倒是给金镇叫好的也有不少。 毕竟你能用品剑会的规矩强行请剑,我又为何不能用请剑的规矩出战呢? 更何况,不招人嫉是庸才,这天下,最招人嫉妒的,这少年必然是其一了。 而整个广场,仍旧毫无讶色的只有一人。 方信离拱手道:“请庄主赐教。” “失礼了!” 金镇一声低吼,一掌击出。 方信离长剑出鞘。 两股纯白色的火焰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刺眼的光芒炸裂而开,让一切都消失不见。 白色魂焰! 燃魂期巅峰才能使出的招式! 金镇并不让人惊讶。毕竟他已是成名高手,一方豪杰。 然而方信离,刚到二十的方信离,这实在太让人惊诧。 一击之后,空气中仍旧飘散着白色灰烬,如同漫天的雪花。 那是白色魂焰特有的效果,将空气中的灵能都烧成了余烬。 与方才的诸场大战相比,这实是另一层次的对决。 ------------ 第四十九章 雷州龙鸣 金镇仍旧站在原地。 方信离却是退了数米,微微喘息着。 毕竟是面对着巅峰年龄的成名高手,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人意外。 金镇寒声道:“你真的认为能取胜吗?” “庄主的修为、境界、体力、招式都在我之上。”方信离摇了摇头,微笑道:“但胜负,不试试总不会知道。” 说罢他身形暴起,竟是主动抢攻,毫无畏惧的扑向金镇,这座对他来说还太早了些的大山。 转眼之间,两人已拼上了十余招。 整个广场焚风飞舞,如回盛夏。 金镇仍旧凝立原地,额头也出了些细汗。 方信离长剑撑地,衣衫破损,浑身血迹。 “别打了!”金辰梦低呼道,双眸中莹光闪烁。 看台的众人也渐渐开始不安。虽然方才大多数人都乐意看见这位天之骄子吃点苦头。 但他毕竟是方信离,是大夏的骄傲,是正道的未来。 金镇皱眉厉声道:“够了!认输吧。无谓送死并非勇敢,你该不是如此死缠烂打的浅薄之辈吧!” “信离也并不愿与庄主打这一场。”方信离摇了摇头,双瞳中透出一丝苦闷,似乎做了个让他不快的决定一般,“但龙瞳选择此时出炉,我便必须此时请她,见谅。” 突然间,一阵狂风暴起。方信离周身爆出强大数倍的气压,甚至在空气中带起阵阵嘶鸣。 他通体的鲜血竟然都燃烧了起来,燃起黑色的火焰,化作黑色的浓烟。双瞳散溢出阵阵黑雾,隐成龙角之形。 金镇动容道:“真龙血脉……已经苏醒了吗?” “本不想借助此力。”方信离的声音变得沙哑浑厚了许多,就如同来自一个硕大无朋的存在一般,“得罪了!” 说罢他缓缓前行,手中长剑挥起一道妙至毫巅的直线,白焰与黑火交织一起,隐成一条巨龙扑食。 许方惊呼道:“龙神八怒!” “这该是天榜的招式。”小和尚也摇头叹道:“方施主能以不到二十的年龄施展此招,放眼历史也是极为罕有了。” “哈!” 金镇一身高喝,一手放上腰间剑柄,终于拔剑出鞘! 顿时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如同难以飞跃的叹息之墙。 正是金家的绝学“黑岩无奇”! “轰!” 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响炸起。 焚风散去,金镇竟是后退了半步,脸上泛起一阵血红。 方信离的下一击来了! 金镇一声怒喝,双手抓住剑柄,前所未有的魂焰伴随着一剑挥出。 这样的阵势,显然已无法轻易收手。 场内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一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一生也没有能见识如此高绝的战斗的机会。 二来他们也在震惊之中,等待一个翻动江湖的大事发生。 是江湖最灼目的新星的陨落,还是他会完成一场绝不可能的胜利? 刹那之间,又是十余剑拼过。 方信离已隐隐占了上风! 突然间,金镇的长剑脱手飞出。 只得用双掌迎来方信离雷霆万钧的一击。 不!那不是脱手! 飞出的长剑在空中一阵嗡鸣,突然调转方向,向着方信离背后刺去。 驭兵境! 原来至此,金镇才首次全力出手! 修真门派除外,在俗世的朝廷与江湖中,驭兵境已经是极为罕见的高手。 大夏王朝十大虎将,有些虎将也只是燃魂境。刚才拿走七阶神剑的晨霞榜第十名飞蓬,也是燃魂境。 方信离仍然没有惊诧的样子,身躯在冲锋中极为困难的扭转,手中长剑转到背后,挡下了飞剑致命的一击,胸口却结结实实的挨上了金镇一掌。 他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数米,坠落在场地边缘,喷出一口鲜血。 金镇长剑回手,寒声道:“胜负已分了罢?” 方信离长剑杵着地面,阵阵鲜血燃烧着黑色火焰,咧开一个笑容道:“还没有。” 金镇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嗡鸣不止,迈步向前,划出一道剑气长虹。 驭兵境,让兵器离体飞行只是初阶的华丽伎俩。真正的杀招还是进入中阶之后,让觉醒的“兵之意”引导自身的招式,极大的提升速度与威力。 “呯!” “呯!” “呯!” 方信离再次挡下三招,却是又再添三处重伤。 一双漆黑龙瞳仿佛燃烧,毫无惧色。 突然间一声鸣响。 方信离的剑被削成了两截。 金镇的双瞳露出一阵惊恐与懊悔。 没错,他自己的佩剑虽然已用了几十年,但也是六阶的宝剑。而这个少年的剑只是一把二阶的寻常精钢剑而已,自然支撑不住这等水平的战斗。 就是拿着这把二阶钢剑,这个少年完成了众多不可思议的任务,阻止了几次邪恶的阴谋。 然而他的下一招积聚着雷霆万钧之力,剑意引人向前,早就骑虎难下,难以变招。 失去长剑的少年,即将被斩成两截, 谁也难以阻止此事。 场中为数不多的能跟上此战速度的高手,此时皆是面如死灰。 大夏王朝最瞩目的新星,即将陨落。 电光火石之间,嗡声大作,悠长厚重,宛如龙吟! 水花四溅,蛟龙出水! “呯!” 金镇缓缓睁开不忍的双眼。 他极力收招的一剑,斩在了坚硬而锋利的獠牙上,让他自己也受了点内伤。 眼前白灰散开,那少年仍然活着,手中一把长剑,通体血红,如同尚未熄灭的炼火,如同尚未流干的鲜血。 龙瞳! 它从冰水中飞跃而出,来到了他的手上。 方信离在生死关头,破境了! 十九岁的驭兵境! “此役之后……”许方抓着肥硕的下巴,叹气道:“晨夏榜上,也只有那四个能在他前面了。” 金镇收回剑势,沉默良久,长叹道:“执掌此剑,就是我金家之婿,山庄若有大难,务必回护。” 方信离站直身子,拱手正色道:“那是自然,信离必感此恩。” 对于这样的超卓人物来说,这样一句话已是足够。 金镇坚如磐石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一心想嫁的女儿,老父又怎么阻止得了?” 方信离埋头行礼道:“多谢庄主成全。” 金镇仰起头,昂声道:“请到兵器的朋友们,请到山庄后殿交接兵器的维护保养事宜,感谢诸位的赏脸,本次品剑会到此结束。” 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终于变成皆大欢喜的热闹。 这把俗世江湖不世出的神兵,配上不世出的超卓人物,也是一番美谈。 经过今日,很多对这个少年的盛名心存妒忌的人,也或多或少的多了些真正的敬畏。 群星璀璨,繁花盛开的时代,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啊。 林弈有点走神的望着远处,心情略有些复杂。 ------------ 第五十章 凭轩听雪 “幸不辱命。” 幽森的炼室内部,摇曳的炉火拖着影子舞动,一口硕大的石缸之中盛满寒气四溢的清水。 寒水之下,一把剑身宽厚,足有五尺余长的漆黑巨剑静静的躺在其中。 金辰至擦了擦汗,深吸了口气道:“不过是当初的一些幼稚妄想,没想到真有成刃的一天。” “这就是剑钥吗……”林弈仔细端详着这把金轩绝难以释怀的剑,“似乎没有开刃?” 小和尚也摸着下巴,有点疑惑道:“这把剑内蕴深邃,难以观透,但似乎感受不到任何锋刃之气?” 金辰至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若说威力,现在这把剑不过就是一级,和村镇铁匠铺出炉的普通铁剑没什么区别。” “这是为何?”小和尚愕然道,“这把剑从气蕴来说,明显不是凡品。” “铁精为骨,柔金为脉。硬炼,柔炼,不同柔度的铁精有九种。”金辰至看着水中的剑,难得的露出专注的神情,“这是一把可以修炼的剑,与主人共同成长,现在,还只是最开始的第一境而已。” 林弈愣了愣道:“也就是说,这把剑还在淬体期?” “哈哈哈,武门有淬体气脉斗魄,道门有引气辟谷筑基,法门有气定凝神元素,这剑门也该有自己的名字吧。”金辰至仰头大笑道,“不过也罢,没人给它再取一套名字。剑门第一境,不是正适合你这个淬体境的杂鱼吗?” 林弈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只需要你把它完成就行了,这把剑对你和金轩绝老前辈来说都意义重大,理应属于你。” “我的真气灌入进去,怕是一不小心,就会把里面的铁脉给震断吧。”金辰至摸了摸头,嘿嘿笑道:“说真的,此剑只是我和爷爷的一些想法,未来究竟如何根本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能脱胎换骨也是未知。引气入剑,接下来该如何修炼也是全无头绪。也许最终也只是一把一阶凡物,又也许会走出一条没人敢相信的路。和你这个淬体期却在闯荡江湖,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却又是雪穗小姐代言人的家伙,不是很像吗?” 小和尚释然微笑点头道:“小僧亦是认同此点,不知为何,觉得林施主与此剑有诸多相似。” 看着寒水里沉静的巨剑,林弈确实有些向往,却终究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足够的聘纲。” “行啦,别啰嗦了,那都是老爸弄得繁文缛节!”金辰至突然推了他一把,大声道:“虽然是雪穗小姐的芳心使然,但你传话也算有功。最适合你的剑就是此剑,毕竟高阶的宝贝你也暂时守护不住。最可能让此剑展露真能的人也是你,毕竟淬体境还能这么活跃的生平仅见。你也别嫌弃,虽然没有剑锋刃气,但毕竟是铁精所铸,硬度还是可以的!” 林弈见他如此认真,终于决心不再推脱,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将手伸入冰水之中,缓缓的握住剑柄。 重剑出水,仍是寂静无声。 没有那龙瞳的搅动风云,鸣动天穹。除了厚重的质感外,真只如一把普通铁剑。但不知为何,他与此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爱不释手的又看了一遍厚重的剑锋,将剑朝金辰至递去,“至少请你为它取个名字吧,还是说就叫剑钥?” 金辰至愣了愣,仿佛是这才想起此点。“剑钥只是代号,那么我取一个什么名字呢……”他接过此剑,目光也变得温柔许多,沉吟半晌,才颔首肃然道:“那就叫雪穗吧。” “不行。” “为什么?” “会被人误会的。” “那就叫思穗。” “那也不行。” “那叫恋雪。” “那更不行。” “好烦啊,那还是你来取吧。” “这是你的作品,理应你来取名。” “烦死啦!”金辰至仰头大叫了一声,使劲的挠了挠头发。目光垂下时,却已经沉静了下来。 “爷爷刚教我冶炼时,常带我在山庄的长窗上坐着,看着炼炉中散出的烟灰,渐渐从空中漫天落下。”他的目光看向远方,露出一丝温和的缅怀之意,“他告诉我,炼兵之道虽然不见天日,但这也算是凭轩听雪了。” 金辰至站直了身子,将重剑双手平举,正色道:“重剑雪轩,初裁一阶,炼者金辰至,赠予林……林……”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用低不可闻的鬼祟声音问道。 “我叫林弈。”林弈叹了口气。 “赠予林弈!” 林弈拱手行礼,双手郑重的将剑接过,正色道:“多谢此礼,必感此恩。” “不必客气了!”金辰至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你的突然出现,我也不会想起此剑,我该感谢你才是。” “那么炼这把剑,让你明白了些什么么?” “或许有,或许没有吧。”金辰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总之想起了一些被忘记的时光,想起了一些被忘记的想法,也想去看看更多的地方了。” 小和尚有些开心道:“金施主,可否是同意与小僧同行了呢?” “跟着你这小家伙,一定很有趣吧。”金辰至摸了摸嘴巴,“这把剑,是我的第一件作品。接下来,就去寻找我的最后一件作品吧。” ****** 深蓝的夜空,映着一缕月光的白色碎絮缓缓飘落,如同漫天的精灵,落于木轩之上,没有化成水渍,却碎为尘灰。 这是永不熄灭的炼炉之中,日日夜夜所涌出的炉灰。 金轩绝的目光似乎在看着眼前的重剑,又似乎穿越了剑身,在望向遥远的彼端。 “老夫,也该离去啦。” “前辈……可有什么所得吗?” “似乎有,也似乎没有吧。”这缕幽魂说出了和他孙子一样的话,“那道门,还在那里,又好像已经不在那里了。看到这把剑,老夫突然释然了。” “这一生的坚持,或许对,或许错。但那孩子,会继续走下去,而且会比老夫聪明得多。突然觉得,这也就够啦。” 寒风四起,雪灰飞散,某个大门已经打开。 “对了,最后还有一句话,”剑魔金轩绝的身影渐渐地在夜空中飘散,与那似雪的尘灰飘零在一起,“老夫偏执一生,最得意的作品,或许并不是龙瞳……” ------------ 第五十一章 石人如山 灵魂散去,最后有一幕画面在林弈眼前暂时停留。 须发斑白的老人弓着腰,领着四处张望的孩子,在狭长的木窗之前,仰头望着漫天飘下的白灰。 孩子的双瞳简单而又辽阔如天空,老人的双瞳深邃却又有些迷茫。仿佛从自己的世界刚刚出来,对真实的世界有些无所适从。 他突然有一丝明白了金辰至的想法。 投身大道,忘却现实,这真的是错的吗? “嘀。魂榜完成。五阶余灵金轩绝。得到幽币2000枚,灵魂石碎片一枚。” 声线远去,画面消散,最后剩下的,也只有漫天飞雪,满地尘灰。 终于完成了,结果也只有这么点幽币,还有一个不知什么用的灵魂石碎片。还是进不了六阶,修炼的事情,还得多想想办法啊! ****** 云州以南,连绵险山之中,一条条游云缠绕山腰,如同一条条雪白的玉带。这些玉带又渐渐汇聚一处,缭绕蒸腾,成一片笼罩大地的云海。 凡俗只知这山中玉带,只知这深处雾浓,却不知这滚滚白雾之中,这茫茫云海的中心,突有阳光缕缕刺下,如同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破云光剑,驱开迷雾,在突然出现的湛青山谷中洒下如同星海的满地光斑。 若有人误闯此处,却会立即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因为山谷之中,数个参天石人巍然林立,高若山峦。漆黑的石人周身围绕着一片片屋舍,或许早已没人记得关于这些石人的上古传说,却没有人不知道此处的大名。 因为这里是云州三大修真门派之一,石人谷。 石人共有九座,或者说是八座半。总之,除了那个只剩半截的焦黑石人之外,所有的石人上都有一个靠近头顶的最高房间,修有独特的鸟翼状屋顶。 其中一个鸟翼屋顶下,一位黄袍老者正负手站在窗棂边,极目西南方向的某处。 “师尊,已经准备好了。”黝黑的少年走入房***手道。 “好,立即出发。”黄袍老者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正是那曾闯幽夜地宫的韩萧,“按照我之前说的地点,分五个批次,你带第一队。” “是。”少年顿了顿,略微有些迟疑道:“师尊……我们为何要用那些打仗用的兵器?” 他头发精短,修道劲装也掩不住如同钢铁的肌肉,正是韩萧大徒石为开。 韩萧道:“你们修武虽然成绩不差,但要攻城略地,还是需要些兵器。” “入门以来,一直修道练武,似乎还从未有需要上战场的时候。” “西南末离国素来崇拜魔道,仗着地处偏远正道难及,常年为害一方。我等修真者去破国,并无不妥。” 石为开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师尊命我们不要被师门察觉此事,敢问用意究竟是何?” 入门十余年,这是他第一次对韩萧质疑。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他也并不关心是否瞒着师门,毕竟这早不是第一次了。他更不关心那什么末离国,让他打,他就打便是了。 难道是因为幽夜地宫中的那次经历,他终究还是受了点影响么? 就连韩萧也愣了愣,伸手捋着斑白的长须,沉吟了一会,点点头道:“也罢,也是时候告诉你了。当日为师从幽夜城拿出了那颗沉夜天冰珠,是与成仙有关的秘宝。经过研究,这珠子又名神眼石,竟似有多颗,而其中一颗的线索就在末离国王座。末离国主将之视为镇国至宝,只有攻破他们的城防,才能想办法弄到线索。事关修真大事,除了你我,自然不可轻易被别人知晓。赶紧去准备出发吧!” “是。徒儿多言了,还请师尊不要见怪。”石为开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走出门外。 他今日已经非常僭越,循着石道走下石人时,仍旧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也罢。思考本就不是他的长处。他也只想好好的打一场架而已。这次行动可能又会错过师门的石人武会,只能希望那个什么国有些够看的对手吧。 ****** “哔!” 五彩的羽翼从天穹与云朵间划过,惊乱了一群刚巧飞过的大雁。 将视线从天穹移下,林弈微笑问道:“小师傅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小和尚背着一个比他人还巨大的包,仍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道:“小僧听闻凉州的五彩石山可称奇观,早想去见识一番。” “那叫丹霞啦。”他旁边那个极俊俏的青年懒洋洋的说道,明明比小和尚高大许多,却只背着一个松垮垮的挎包,“听说那边干燥暴晒,姑娘也都皮肤黝黑,身材却也丰满健康,别有一番风味。” “至于你,”林弈转向金辰至,调侃道:“决定不去见唐小姐了?” “什么决定啊,你可不要乱说,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要去见雪穗小姐。只不过,还不是见她的时候,跟着小和尚先去逛逛倒也有趣。”金辰至摸了摸鼻子,皱眉道,“倒是你,行走江湖难免结仇,这么弱没问题吗?这把剑现在也没什么用处,暂时帮不了你的。” “我会当心的。”林弈点点头,伸手轻触背后裹在粗布中的雪轩,剑魔最后的话又回响了起来。 “老夫偏执一生,最得意的作品,或许并不是龙瞳……” 话虽如此,那个方信离,那把在他手中龙鸣大作的红剑。那样的画面实在没法让人生出很愉快的情绪。 “林施主福缘深厚,天资异人,想必也只是暂且潜引未发而已。”释然合十道:“中原大夏人杰地灵,将星璀璨,小僧已不由期待未来再次见面的舞台了。” 又寒暄了几句,终于各自踏上道路。 “喂!至少要把内府先开了吧!这把年龄还没开内府的就只有等待夫子的蠢货了!” 直到身影快要淹没在远处山口越来越浓郁的尘沙之中,金辰至仍在啰嗦的大喊着。 无论如何,确实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完成了剑魔的魂榜,距离六阶仍有挺大距离,更别说后面了。 没有内府,修炼速度越来越慢,别说那个升云大会了,就是遇上拦路恶匪,怕是也一不小心就要一命呜呼。 那家伙说的等待夫子的蠢货又是什么东西? ------------ 第五十二章 乱世行商 魂榜上选择不多,一个距离七百多里太过遥远,一个标注着“七级鬼尊”,被系统给锁住了,唯一的选择名为紫陌,在百花山,又是成野郡。 现在去见唐雪穗难免又被冷嘲热讽,不过能顺路再去一次成邑,挑战一次蛇馆草市也是不错,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一路向南。若华郡的茂密山林渐渐变成一亩亩良田,路边逐渐出现茶摊旅寨,一队队的商人和旅者也多了起来。 同样多起来的,是云州这个天兵势薄之处的黑暗阴影。 一日暮色已深,丛丛林木阴影远处,隐现火光与喊声。 林弈起初以为是大型商队在扎营,快步走了一会,竟有喊杀与惨叫之声传来。 他心中渐凛,将背后粗布包裹的重剑抱在怀中,快步向前跑了起来。 跑了一会,越过夜色中的漆黑丛林,正看见一群黑衣人在围攻几处营帐和马车。火舌舔着帐篷,弯刀晃着火光,四处是喊杀,怒喝与哀嚎。 他皱了皱眉,那些恶匪的黑衣上,赫然印着一条歪歪扭扭的虫子,惨白扭曲,百足张舞,形同一只巨大的蜈蚣。 药王谷前的死村之景再次映入脑海,他冷不禁的打了个寒噤。 这里是成野郡的边缘,距离药王谷尚有近百里,这帮匪徒的作恶范围竟然如此之远。 这支商队颇为庞大,此时靠着围成一圈的帐篷和马车,又架起了一些木栅,护卫众多,三五列阵,暂时还能抵挡得住。 恶匪大约有十余人驱赶着马匹,环绕着商队不断惊扰,挥动火把,口中尖啸不止,不时又射出冷箭。在夜色中映着火光凶神恶煞,让人胆寒。 又有十余人拿着弯刀,在防线之间寻隙攻击,已有几具尸体躺在地上。 林弈弯着腰,悄然来到黑衣恶匪的背后丛林之中。 恶匪中传来一声口哨,突然间箭矢四起,让护卫们一阵手忙脚乱。这边步行的恶匪立即一阵怪叫,猛地朝一顶帐篷冲去。 帐幕几下就被弯刀撕开,恶匪蜂拥而入,与慌忙聚集过来的护卫们杀做一团。 林弈深吸了口气,双手举起剑钥,从后方朝恶匪们挥去。 他尚有重任在肩,也没有飞蛾扑火的那样悍勇。但能做一些事,总要去做一些事。 这群商队尚有生机,他便也无法冷眼旁观。 兵荒马乱的夜色中也没人注意到他,让他一剑将一名恶匪给劈倒在地。他快速的换了口气,迅速避开冲杀的人群,又斩向侧面另一名有些落单的恶匪。 这帮人大多也都是淬体境左右,只有几个带头的是气脉境初期。毕竟在青壮年能进入气脉境后期,也算是走入武道,不必来干这刀头舐血的活路。 这恶匪本想钻空子冲向防线之内的女眷,此时被林弈缠上,一时有些愤怒,大叫一声,猛地一刀劈来。 战场厮杀,真刀真枪,林弈不敢怠慢。 “血蒸劲!” 灼热的血液疯狂流动,他朝旁边闪开迎面砍来的刀光,手中重剑前扫。 “唐门九剑,青城雨!” 在这黑夜之中,对方无法看清破绽,他这尚不成熟的一招,正好可以施展。 对方没注意到他这一剑的异样,只是凶恶的双刀挡开剑势,又准备朝前扑来。 林弈的剑锋借势一转,由削转刺,化为数道剑影,仿如一场小雨。 纵是残缺得淅淅沥沥的小雨,纵是这剑钥锋刃不利,这一剑重重刺在那恶匪肩胛,也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林弈立即对着他的脸补上一脚,让他仰头晕倒在地。 唐门九剑虽只是唐门最基础的功法,但也算是武榜招式,在淬体境也算是摧枯拉朽的力量。 这样就行了,已经尽力了,再深入战斗,随时会有性命之危了。 他正准备就此远离,抽身而退。背后突然被重重踢了一脚。 他一个趔趄,抬起头来,正看见两个壮汉狂叫着朝他砍来。另一侧,竟还有个蒙面恶匪,双手挥动如同毒牙的窄刃长刀,身躯内能感气息流转,是气脉境! 不知何时,商队的护卫都朝后退了数米,这帮恶匪就朝他围了过来。 死了!他的手下意识伸入袖中,刚摸到那冰凉细链,长刀已扫到眼前。 “嘭!” 一身巨响,却是一个老人伸腿踢开了那气脉境的蒙面恶匪。 电光石火间,林弈松开细链,再次挥出重剑,将两名恶匪逼退。 “走!”老人一声怒喝,一手提着他的领口,一下子飞跃出数米,落在商队阵势的中间。 另一边一名灰衣壮汉大吼一声:“放!” 两座马车之间,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十来个弓箭手,此时一阵箭雨飞起,将恶匪们射得连连后退。 那帮人叫骂着,却也进退有据的逐渐退后,仅有几人中了箭,被拖着退出帐篷之间。 外围骑着马的恶匪阵阵呼喝,也搭弓射了几箭过来。而后恶匪胡乱扔出火把,便纷纷跃上马背,怪叫着驱骑退了。 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疼痛的惨叫和女人的哭声这才响起。 灰衣壮汉组织着护卫们开始收拾残局,扑灭火焰,救治伤员, 一个胖子走上前来,对着林弈拱手道:“多谢少侠拔刀相助,在下荷海文宽。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原来这个商队竟是来自那个胖账房许方所在的荷海商会,也难怪颇有点战力。 “在下林弈。”林弈拱手道,“竟然是荷海的朋友,这帮匪徒竟敢动贵商会的队伍么?” “唉,如今云州势乱,说来惭愧,敝商会也是靠着武师众多,才得各方贵客信任。”文宽抹了抹额头,叹气道,“这帮恶匪已经纠缠我们几天,每次也都不尽全力,一击受阻就远遁,实在是让人苦不堪言。” “如同狼群捕食吗……”林弈皱眉道,“在下以前也曾见过,这伙恶匪叫做蜈蚣,行事极为凶狠,恐怕后面仍有大患,还得小心为上。” 文宽摇头叹道:“我等也估计这帮匪徒不得目的不会善罢甘休,传书分舵,但也需要数日才能来援。进入茂城守军范围后也可略为安心,但也需要几日,就怕这几天这帮贼子会发动猛攻,如今实在是危机四伏。” 他突然弓腰行了个大礼,埋着头大声道:“斗胆聘请少侠护送几日,不知少侠可否方便?” 林弈愣了愣,愕然道:“在下只是淬体境的修为,实在是微不足道。” “少侠有勇有谋,根基扎实,又岂是微不足道。”文宽仍然埋着头,肃然道:“存亡之际,实在希望能聚集一切可能的力量。但怀璧其罪,引来恶匪,终究也是荷海自己的事,少侠本也没有相助的义务。请少侠护送,也是生意,酬劳定当丰厚。少侠若不方便,在下也绝无责怪之意。” ------------ 第五十三章 黑夜逼近 林弈环视了一圈营中的商队,女眷们正在照料受伤的护卫,泪水挂在满是尘灰的脸上,已经枯干了。还有几人埋着头,在远一点的地方挖着坑,准备安葬死去的几名同伴。整个营中笼罩着一幅哀戚的气息,却又都沉默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云州偏远,天兵势弱的地区,行商风险极大。但若没有这些商队,很多偏僻城镇的草民就买不到生活必需的东西。荷海纵然能赚大钱,商人或许黑心,但这些入会跑商的百姓,也是云州存续的支撑者。 再说他和那队“蜈蚣”也有新仇旧恨。若能拿些酬劳,也确实能解点囊中羞涩。毕竟也不能老去找唐雪穗拿钱吧。 “既然同路,就共同对付恶匪吧。”林弈叹了口气,“在下尽力而为,不过若到生死关头,在下或许会一心自保。” 文宽重重的点了点头,释然道:“少侠快人快语,那就请多指教了。你我若是能安然到达茂城,必有酬谢。” 就这样,他成为了这支商队的一名护卫。 除了文宽之外,他也认识了几人。喊放箭的那位壮汉是护卫长李横,是气脉初期的修为。负责煮饭的厨长顾大娘总嫌他瘦,不准他只吃自己打来的猎物。负责照料马匹的是个少女刘小红,说不了两句话就脸红。还有那天救了他的那个老人被称作胡老,是这商队随行的一名贵客,一直坐在马车中,几乎见不到人, 按那天那个老人出手的样子,怕是要远远超过李横。 一路向南,两后又遭遇了一次那群恶匪“蜈蚣”的袭击,这次却比上次攻势更小,商队依靠着重重布置的防线,总算没有伤亡就将贼人赶走。 林弈按着李横的安排,与众护卫一起列阵抵御,没有遇到什么险情。 又过了两日,队伍终于进入了茂城的地界,众人压抑的情绪也松弛了下来。毕竟在这里已经有可能会有巡逻的官兵了。 林弈,文宽和李横却都丝毫不敢放松,反而到了担心的极致。 这帮匪徒一路穷追,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群恶狼已经将猎物折磨到了最后时刻,而如果要扑食,那就只能是今晚了。 暮色刚浓,文宽就指挥队伍开始扎营,随队携带的木栅和铁刺都被抬了出来,还有几人立即开始砍树挖坑。 看着很快成型的防线,林弈也不得不感慨荷海确实是组织有序,明明是一个商会,倒是有点那周家飞云镖局的样子了。 然而布置尚未合拢,远处已传来阵阵呼叫和马嘶声。 “来了!”李横惊道,“还没入夜,又是茂城地界,这帮匪徒是失心疯了?” 文宽额头上满是汗珠,面色苍白道:“若不是疯了,就是有自信在短时间内击溃我们,可恶,扎营还是晚了!” “列阵!”李横一声嘶吼。 几乎与此同时,几匹马从稀疏的林地中跃出。 “杀!!” 刹那间,夜幕与宁静被火光和喊声一道撕破。 林弈双手握紧刀柄,大地泥土的颤动传到了手上。迎面一匹黑马猛地冲了过来,踢开了帐篷和马车,又撞开了一个护卫。 三四个护卫一起凑了过来,长枪交错, 那黑马竟被逼得直接冲进枪阵之中,血沫四溅,又撞倒了一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不要命般的冲锋!而前几次的阵仗完全不同! 恶匪从被刺穿的黑马上跳下,举着一把大斧砍了过来。转眼间又有几匹马也冲了过来,随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林弈一声大吼,双手将重剑挥了出去。他再也无暇多想,视线之前也没有了夜空、同伴与阵地,只剩穷凶极恶的敌人。 这般厮杀,几乎有点战场的样子,和江湖搏斗已是截然不同。什么招式剑法都用不出来,只有手中的剑和身边的同伴可以仰仗。 所幸李横布的阵型还算稳固,他暂时还未有腹背受敌,剑下也砍翻了几个恶匪。 然而这次的匪徒数量明显上升,又是不要命般的猛攻,越来越多的马车和木栅被整个推翻。 很快的他周围的阵型渐渐松散,有几个护卫也倒了下去。 “哔!” 清脆的鸣叫勉强穿过了厮杀声。林弈心中一凛,感觉到一丝从孔雀那里传来的紧张之意。 他朝后退出两步,暂离厮杀纠缠的战场,仰头朝远处看去。 女眷们被一队恶匪围在了一个马车边上,旁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护卫的尸体,就连顾大娘也拿起了一个大铁锅猛烈的挥动着,却即将坚持不住。 林弈慌忙一脚踢开冲到眼前的一个匪徒,砍开一条路冲到了那个马车边,帮她们勉力支撑住一边的攻击。 然而他面对两个恶匪夹攻,也支撑得极为勉强。 蜈蚣这帮匪徒,不知受了怎样的驱使这样来不计伤亡的冲锋,但此时终于暴露了他们亡命恶匪的本性,看到聚集在一起的女眷,便一个个凑了过来,如同闻到腥味的恶狼。 “呀!不要!”一个女子突然被拉翻在地,不断的惊叫挣扎着被拖进人群。 “可恶!”林弈睚眦欲裂,大吼一声,想要朝前突破过去,却反而被瞅准空当,背上被捅出一道鲜血直涌的伤口。 “嘭!!” 一声巨响,马车的门猛地裂成了碎片。 一个瘦削的人影飞了出来,冲进人群之中一阵拳打脚踢,顿时打翻了几个恶匪。 胡老终于出现了,这家伙之前竟然一直躲在马车里吗? 林弈不明所以,也只好借着他的气势砍翻一人,拼命的把那女子又给扯了回来。 马车边上暂时守住了,整个营地中的情况却极为不妙。恶匪的数量明显的超过了他们的估计,不要命的凶恶程度也远超预想,越来越多的护卫倒了下去,不断的有恶匪朝着这边涌来。 渐渐地就连胡老也有点支撑不住了,他的拳风固然强横,已有气脉后期的阵仗,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那一日出手救他时的那种气势。 “唔!” 突然间,顾大娘被人从肩膀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几乎与此同时,小红被一个壮硕的恶匪一把抱了起来。 林弈一个分神,自己也被踹了一脚,吐出一口鲜血。 “可恶!” 胡老突然啐了一声。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暴裂作响之声。 林弈正挥刀前砍,面前的恶匪突然面色一白,身躯诡异的一个扭动,随后便被他几乎砍成了两半。 离体魄气!胡老的拳脚过处,四处是空气爆炸的声音。近乎是转瞬之间,周围的恶匪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 林弈大口的喘了一会粗气,终于缓过神来,正想责问两句这老头为何不早点全力出手,那胡老突然手掌往他肩膀上一拍。 “你随我走!” 林弈只觉得肩膀一紧,竟被这老头整个人提了起来,一下子跃出数丈。 “喂!我们不能抛下他们!” “远离他们,才是在救他们!”胡老沙哑着声音吼道,“老夫被逼出手,已暴露了行踪。真正嗜血的怪物,只会跟着我过来。” 说罢他换了口气,又猛地跃出一大步。 ------------ 第五十四章 崖顶死斗 他们就这么在林中接连跑了十余分钟,商队早被甩到了数里之外。 胡老不断的变换着方向,最后却来到了一处悬崖之前。 悬崖之下,是咆哮着的巨大瀑布,水汽飞溅,看不清崖下究竟有多深邃,但肯定不是寻常人能飞跃而下的高度。 “果然……是逃不掉的吗。”胡老放下林弈,摇头叹了口气,“不断给空隙,正好把老夫逼到了这绝路,真是好手段。” 林弈虽然一直被提着,却似乎比自己跑还累,喘了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老负手站在悬崖上,不紧不慢的说道:“荷海的商队大多数是普通商人加盟而来,做些食品、绸布等生意。但也有老夫这样的属于总会的人,负责秘密押运一些关键的东西。这帮恶匪目的是钱财,但他们也受人驱使威胁。背后的,恐怕就是那黑衣子时。” “黑衣子时?”林弈感觉这个词有些熟悉。好像是清谈会上,曾有人讲过的新近出现的恶势力。 “他们的目的,肯定就是老夫身上的东西。老夫暴露魄气之后,必然会引来真正的黑衣子时追击。只要这帮恶魔不去,商队的诸位应该还能坚持到官兵赶来的时候。” 林弈愣了愣,愕然道:那你为何要将我带来?” “黑衣子时的触角到底伸到了哪里没人知道,就算是商队里也有可能有奸细。老夫唯一信得过的,偏偏只有你。” “就算我差点被匪徒杀死吧,那也有可能是演戏啊。半途出现,你不怀疑吗?” “自然可疑。不过许方跟老夫提过你,他认为你可以信任。” 许方?竟然是那个胖子许方?“总之,”林弈觉得头越来越痛了,“你又需要我做什么?你们固然是正义一方,但我可不会陪你们送死!” “你现在逃跑,也必然被那帮人捉住。”胡老突然凑了过来,将一个册子塞进了林弈怀里。“我们还未死呢。追击者只有一人,老夫的修为他们也未必了解,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等会老夫拼死一搏,若是赢了,我们就能全力逃到茂城。若是输了,你就从这个悬崖跳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本册子落在他们手里。” “别这么自作主张啊……”林弈的话刚说出一半,一阵彻骨的寒意已从森林中随风吹来。 胡老猛地旋过身去,几乎是刹那之间,一道气息爆炸的声音已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炸起。 一个人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飞出,没有那歪歪扭扭的蜈蚣,只有比夜还漆黑的黑衣。 转眼之间,两人就已经拼上了数招。 空气中的炸裂声也已密集得让人难以分辨。 从这两人的气势看来,比起当日鬼王地宫中与骷髅对战的晋寒也不遑多让,仅没有凝出血魄而已。 斗魄高阶,按说在俗世江湖中已经非常罕见了。这神秘的黑衣子时,还有这新冒出头来不久的荷海商会,竟然随意一人就有此等修为。 两人的交手带动着风声流转,残影交错,林弈根本插不上手。 这个老头,若是能和自己好好配合的话,本来是有机会的…… 他只能凝神观察,希望能找到一瞬空隙。渐渐的,竟然看见两人身躯周围有一股浅紫色的雾气流转。 那两人又仿佛能看见这些雾气一般,总是试图去攻击对方雾气中最浓郁的一点,导致看上去两人把把都是虚招,拳掌总是打在空处,又很快收招再发。 难道这就是……气脉境以上交手时非常重要的“势”? 他也仅听唐雪穗讲过一次。突入第二境界之后,内息形成循环,气息的呼吸、运转与涨落就被称为“势”。如何让自己的势不断上涨,同时想办法打击到对方的势,是战斗中的重要一环。 说起来,血魄之外的魄气,有修为的人也是能感知出颜色的,紫色就是斗魄高阶的颜色,也正好符合这两人的修为。然而能察觉到“势”也是气脉境之后的事情了,不知为何他却能看到。 难道又是森罗系统的能力吗? 两人继续在难以分辨的拳影掌风中试探着,就如同两个对弈的棋手,不断的铺垫着兵势的起落,等着关键的一击。 突然间,黑衣人速度猛地再次加快。 胡老一时反应不及,身躯周围的几条紫雾正好汇聚在一点,被黑衣人一掌击碎。 “唔。”罗老闷哼一声,身形虽然毫发无损,气势上却削弱了三分。 黑衣人惨白的唇角露出微笑,猛地抢攻过来,是避无可避的同归于尽的招式。胡老完全无法躲避,也只好勉力双拳击出。 不好!林弈刚拔腿向前冲去,两人已重重的对了一招。 胡老的拳打在黑衣人的肩胛。黑衣人的手掌却从他的背后探了出来。那只手带着漆黑的手套,不知藏了怎样的锋刃,竟然穿透了老人的身躯,从左胸刺入,从后背刺出,带起一篷血雨。 林弈大吼一声,双手灌起全身的力量,内息涌入雪轩的钢铁脉络,一剑“悲羊顶”扫了过去。 这是强体篇六式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也是最不要命的一招。 无论如何,这也是这家伙唯一的一瞬破绽,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嘭!” 他的剑刃仿佛砍在了虚空中的一堵墙上,又将这墙勉力劈开,终于砍在了黑衣人的肩膀上,却只砍下一寸,连衣服都没有裂开。 “破!” 黑衣人一声怒吼,空气的炸裂声暴起,林弈只觉得一阵狂风袭来,整个人被掀飞了数米,重重的摔落在悬崖边缘的草地上。 跳崖……还来得及……不能让这个秘籍落入他们手中? 那又关我什么事!什么荷海商会,黑衣子时,说起来,他要是死了,后果可比这整个云州覆灭都更严重。 黑衣人拔出血手,缓缓地朝他走来。他从上到下都裹着如夜的黑衣,头上戴着黑色的头巾,面前还带着黑色面罩,在夜色中几乎若隐若现。唯有面罩上端有一条白线,有些像是一个苍白的笑脸。 “交出那东西……”黑衣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某让你死得痛快。” 林弈的手突然从怀中甩出。 拿出的当然不是那本小册子。 但他更不准备跳崖。 二阶真气术! 最后一点幽币,换成气脉境的真气涌入他的体内,循环一圈后全部灌入他的右手,又从他的手指涌入那根银色细链之中。 气通觉脉,点明三台!琉璃心! 漫天的星光骤然洒开,又在黑衣人的身后变作猩红的血雨。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自己千疮百孔的胸膛,万万也没想到这个淬体期的家伙,这个本该像个蛇口中的老鼠一般等待死亡的家伙,竟然露出了獠牙。 鲜血从他的喉咙中呛出,让那黑色的面罩又盖了一层深红。 林弈小心翼翼的准备从旁边闪开,那黑衣人竟又大吼了一声。 与其说是大吼,不如说是惨烈的嚎叫。 黑衣人唯一露出的额头、双眼与鼻梁突然间都变得红肿泛紫,青筋暴起。满是血丝的双瞳凸起,几乎要从眼眶中爆出。他猛地一掌挥出,带起鬼哭狼嚎般的狂风。 他的修为毕竟还在当日的单原广之上,又不像单原广那样心神全在唐雪穗,毫无防备。纵是有气脉境真气的琉璃心,也终究难以阻止他临死前的反扑。 林弈勉力用雪轩的剑刃挡住此掌,却被掌风整个吹了起来。他在半空中飞起一瞬,心中猛地一空,水汽砸成的粉末转瞬间就将他周身笼罩。 他与这咆哮的瀑布一起朝着悬崖之下坠去。 ------------ 第五十五章 月牙宁奏 蔚蓝浅海,距离岸边不远之处,一座幽静秀美的小岛。 岛中有一个简陋而又颇有雅气的草顶木屋,外面晒着许多鱼虾,大多都是来自附近村民的馈赠。 木屋之外,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拄着拐杖,有些疲倦、有些无奈的叹气道:“唉,真是稀客。” 他面前的这个“稀客”呢,形象却与他截然不同。 青衫长褂,儒雅俊秀,俨然是个风流名士。 “在下也不想打扰你的休息。”青衫人负手微笑道,“凡人生活虽好,但总不能一直如此。是吧,百色仙人?” 老人咳嗽了几下,摇了摇头道:“老夫早就不是什么仙人,只是孤居荒岛,偶尔给人看看病的古怪残老罢了。南笙先生又何必强求?” “在下的上一个凡人身份你也知道了,消息还是挺灵通的。”青衫人摇头笑道,“那个日期临近了,你也该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再是避世隐居,又哪有容身之所?” 百色老人颤巍巍的转过身,满是褶皱的双眼朝远处看去,“我老啦,这天下,自然有年轻人去守护。行将就木的残躯,又能帮得了你们什么?” 天边传来声声鸟鸣。 南笙先生走到他旁边,肃然道:“灵湾以北,一条小溪中流出了五色毒水。” 百色老人摇头道:“百劫争夺,仙魔倾轧,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残人,又能做什么?” “随后小溪源头的山洞发生了崩塌,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缝隙,里面有上古遗族的房屋。” 百色老人一时无法言语,许久终于微微颤抖道:“太古遗迹!” “你也该知道,那是我们绝对不能失去的吧。”南笙先生叹气道,“我也不欲打搅你的安宁,但确实需要你的能力来为我等引路。” “老夫残命不值一提,但在凡界你们也被捆束了羽翼,去那地方怕是也得九死一生。为何不找这凡间的真人相助?” “此事复杂微妙,我们还未能有他们的全部信任,他们也还没得到我们的真正认可。无论如何,大道在前,吾辈只能往之。” ****** “林弈!林弈!”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浑蒙的虚空之中。 “林弈,你能听见在下的声音么?” 他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眼前是一个穿着纸袍的苍白人影。 “这,这是哪里?”他虚弱的向着白无常问道,“我……死了吗?” “你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白无常摇了摇头,“幽界的崩坍日益严重,与凡间已经越来越远,现在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与你建立联系。” 难怪这家伙这么久没出来了……林弈猛地摇了摇头,总算清醒了一些,“我还能醒过来吗?” “你的生机未绝,应该问题不大。你很快就会醒来了。” “还好。” 他突然发现在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同时,竟然也有点为这个千界生死的存亡重任没有化为泡影而松了口气。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冒出这种愚蠢的想法来了? “听我说,林弈。第一根冥柱即将崩塌,随后其他冥柱也将难以支撑。幽府之事且不谈,凡间也将受到影响。” “你是说幽夜城重现那样的情况吗?” “那只是最初的情况。第一柱倒,记忆不收。第二柱倒,血肉不腐。第三柱倒,恶魂不缚。若是第四柱也毁坏倾颓,凡间也将面临巨大浩劫。你一定要当心。” “我该怎么做?神之眼并非全无线索,但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触及。” “最终的解决,仍旧只有收齐神之眼,进入神脉止境修复冥柱。在此之前,引渡余灵能够减轻冥柱所负担的压力,延缓崩塌之时。” “我一直不太明白,魂榜上的余灵究竟有何规律?为什么一次只有那么一点选择?” “森罗的意愿,我等也无法理解,只能随她的指引行事吧。面对浩劫,她自有她的意志。魂榜上的余灵有三种,一种是恒灵,在魂榜上长久存在,但若是超过你的能力范围太远,是不会显示出来的,又或者显示出来但被锁住;一种是域灵,只有到了距离较近的地方,才会显示出来;一种是藏灵,只有亲自见到了,才能触发在魂榜上。这三类都能有效的减轻冥柱压力。还有那些不会出现在魂榜的余灵,更类似普通的怨魂,超度他们对冥柱的影响很有限,只是能得到一些幽币。” “还有一个问题,近来我能看到别人战斗时周身的势,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与系统牵绊加深后,所给你增加的能力。气脉境之前虽然不能培养自己的势,但能看到势的起落,对战斗总是有些用处。除此之外,系统还会有一些新的能力未有出现,只能由你日后慢慢领悟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白无常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起来。 “喂!等等!我之前的世界会受到这些影响吗?” 白无常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却再也传不进来了。 ****** 林弈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的首先是一双硕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扑闪了几下,突然叫了起来: “他醒啦!他醒啦!爷爷,他醒啦!” 然后是一串“嘭嘭嘭嘭”的跌跌撞撞的跑步声。 “哔!” 随后是一声清丽的鸣叫。 孔雀从窗口飞到了他的头上,此时只有麻雀大小,只停顿了一瞬,便又扇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林弈挣扎着坐了起来,正看见那个小丫头又摇摇晃晃的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大哥哥!你没事吧?”那丫头双手把碗顶在头顶上,正好凑在他的手边,仿佛是个自己会飘的汤碗,憨态可掬。 林弈慌忙接过汤,放在手中拿着。那丫头立即凑近他,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好奇又关切的盯着他,嫩声问道:“大哥哥,你没事吧?” 她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就和睡榻差不多高,头上扎着两个辫子,长得十分可爱。 林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我没事啦,谢谢你。” “我叫莺莺!”她踮了踮脚,很是高兴的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林弈。”林弈四处环视了一圈,他所处一间有些破旧的木屋中,窗户外能看到林木茂盛,鸟儿飞来飞去,似乎是个平静的地方。“莺莺,这里是哪里呀?” 莺莺举起一只手,像是书堂的学生那样嫩声道:“是我家!是村子里!” “是月牙村。” 林弈闻声转过头去,正看见一个老者手里端着个大盘子,微笑着走了进来,“村子在悬崖谷底,依湖而建,少与外界往来,莺莺这样的丫头也只知叫村子,不知村名。” 他缓缓的走了过来,把盘子递到林弈面前,“你昏迷了一整天了,吃些东西吧。” 盘中装着热气腾腾的米饭,炒熟的菜叶,还有一个鸡腿。 林弈将盘子接过,郑重的放在睡榻旁边的扶手上,抱拳肃然道:“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林弈,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老人微笑着摇摇头道:“乡野村夫而已,老朽姓黄,村子人都叫我老黄,原本的名字也都忘啦。我在村里开个饭庄,也和村民一样做着猎户的活计,前日在上游捕猎,看到你被冲到了岸边。还好少侠筋骨结实,福大命大,从那悬崖上掉下来的,可很少有生还的。说远啦,你身体还虚,赶紧吃饭吧。” “是。”林弈恭敬的点点头,拿起汤仰头一口就给喝光了,然后他拿起盘子,冲着莺莺招了招手,“我有点饱啦,莺莺,这个鸡腿你帮我吃了好不好?” 莺莺悄悄地吞了吞口水,背着手,嫩声道:“莺莺不吃,大哥哥你吃。” 这个丫头生得十分可爱,就是有些太瘦了。老丈虽然看着筋骨结实,但脚步却有点虚浮。这一盘米饭和一个鸡腿,对于这家人来说。 林弈把鸡腿塞到莺莺手里,认真道:“哥哥刚睡醒,不想吃荤腥,这个莺莺帮我吃掉吧。” 莺莺拿起鸡腿,怯生生道:“真的吗?” “嗯!”林弈露出微笑,重重的点点头。 莺莺终于小心翼翼的把鸡腿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这一口却是差点咬掉了小半个鸡腿。随后她的小肚子就咕咕的叫了两声。 老人想说些什么,终又没有说,只是伸手摩挲着莺莺的头顶,叹了口气。 林弈朝他微微一笑,端起盘子,拿起筷子,大口的把米饭往嘴里赶去,他还真是饿了。 刚把满嘴塞满米饭,他突然想起一事,含糊不清的咕哝道:“老丈,我的剑还在吧?” 老黄皱眉道:“看到你时背包倒是还在身上,却未有看到兵器。” “什么!” ------------ 第五十六章 小村谜团 好容易安抚好不让他下床的老黄和莺莺,林弈按着有点痛的肩膀,一瘸一拐的朝着村子的高处跑去。 老黄的饭庄就在村子的最高处,从饭庄朝村外走出不远,石板路就变成了泥土小径,然后便是密林中若隐若现的猎人小道。 按老黄的指点,不久之后他就遇到了河流,再沿河逆流而上一阵,瀑布砸出的轰隆水声就传到了耳边。 他继续在林中前进着,鞋上已经全是泥水。打在脸上的水汽越发密集,随后林木退去,眼前出现一潭湖水。被激起的水气已经浓郁得如同深雾,看不清那条从天而降的瀑布边缘。 这处潭水非常宽阔,依他当时和瀑布同时落下的位置,雪轩应该会掉在潭中。此剑极重,该是已经沉在水底,不会像他一样被冲至岸边。 还好……不出意外,总不会丢了。但在这冰冷潭水之底,要取回来也不是易事。 最后那个真气术已经把幽币用光了,寒潭走在此时也派不上用场。他以前倒是水性不错,现在练功淬体,总比之前身体更好。但伤势未愈就潜入这冰水,是否有点太过作死了? 罢了,无论如何,这雪轩也绝不能丢了。夜长梦多,怎么也要赶紧找到。 他在周围找来一根细长的树枝,在水底探了探。还好这里应该是瀑布砸出的水潭,并没有太深。他深吸了口气,钻入冰冷的水中。 刚游出一会,湍急的水流就将他不断的朝后冲刷,他用劲的划了一会水,双脚反而又踢到了岸边的石头上。竟然是越游越朝后了。 靠近瀑布的地方,水流不断的被击打喷涌,难以接近。他思索了一阵,费力攀上瀑布旁边的山崖,爬到一处约有十来米高的平台上,又找来一块硕大的石头抱在怀里,就那么朝着水潭跳了下去。 顺着飞掠而下的瀑布,他重重的坠入水中,并努力的睁大着双眼。轰鸣的激流将他一路砸到水潭的底部,那把漆黑的巨剑正在池底。 他抱着巨石在湖底摇摇晃晃的走出几步,终于伸手抓住了剑柄,然后松开巨石,双腿猛地一蹬。 在水底刚刚浮起一点,猛烈的激流就将他卷了进去。他死死抓着剑柄,在湖底飞速的移动着,几次险些撞在湖底巨石上,所幸在水中用腿蹬一下,便能勉强改变一丝方向。 正当他眼前模糊,又快要昏迷过去时。耳边“咕隆咕隆”的声音变作了剧烈的水声,瀑布的轰鸣也回来了。空气吹到了他的脸上。 “哈!” 他刚来得及吸一口气,就又再次被激流给淹没。 再次被涌出水面时,他发现自己正顺着溪流一路向下。水势渐缓,但雪轩太重,他也没有了游泳的力气,怎么也靠不到岸边,就这么一沉一浮的,被水流不断的朝下冲去,也不知喝了多少水。 随后溪流途径了几座房屋,穿越了一座拱桥,路过了一些水车,有几个孩子在岸边对他大呼小叫,有几个妇女吓得把洗衣杖掉到地上。 这就是……月牙村吗……他奄奄一息的这么想着,突然周身压力骤减,原来是冲入了湖泊之中。 拖着剑,他也只能全力狗刨才能保持不沉下去。借着溪流冲入的水势,他渐渐漂到湖泊的中心,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岛,湖水不断的冲上小岛的泥滩。 他拼命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猛地再划了几下,终于跟着水浪一起冲上泥滩,重重的擦在满地的碎石子上。 他按住肚子,吐出一大口水,又挣扎着翻过身来,终于在地面上躺平了,猛地喘出一口气来。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反倒想起不久之前听到的话。冥柱崩塌加快了,时间越来越紧了,要多引渡余灵,尽快寻找神眼……这些句子在他耳边划过,又从另一边飞出,不知是何意义,仿佛是睡前的梦呓。 就这么猛烈的喘着气,他终于渐渐的恢复了一点神智。 “这……这……这是哪里……” 他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咕哝声正在颤抖着,随后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在抖,双手也在抖,整个人都被冷得瑟瑟发抖。 这还不是冬天,好歹也是即将进入淬体六阶的身体,纵然是在冰水里泡了一会,也不该这么没用吧?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却抖得更凶了,是真的很冷。 随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幽蓝色的浅雾正一缕一缕的在岛上散开。 是阴气! 这个宁静的小村,竟然也有这些东西? 他脱掉湿透的外袍,擦了擦身上的水,总算好了一点,便顺着阴气浓郁的方向找去。 这不过是个数十米宽的小岛,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幽蓝色的人影,正蹲在那里盯着草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嘀,隐藏魂榜触发,三阶余灵刘文林。” 原本以为只是个孤魂野鬼,竟然还是魂榜上的吗……总之这藏灵也能延缓冥柱崩塌,正好抓紧解决吧。 “刘文林!” 喊出真名,这个幽魂竟然毫无反应,仍旧蹲在那里,仿佛在观察地上的蚂蚁一般。 他又喊了两声,幽魂还是不为所动,这还是首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林弈无奈之下伸手一挥,一阵寒风袭来,打开了通往“彼岸”的那道看不见的门。 幽魂终于微微一颤,茫然的朝他看来。 “刘文林!你为何不肯安息?你有何怨怼?” “……刘文林?”幽魂迷惑着应了一声,“我是刘文林?” “没错,你是刘文林。你是为何死的?”林弈将视线转入系统的“内视界”,在这里有一根生死之柱,能看见余灵的生平。 此时这根柱子上苍白如洗,一片空白。 林弈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之前也有孔夜那样的部分记忆模糊不清的情况,但这样一片空白的,还是这大半年来的首次。 “我怎么死的?”幽魂的眼神很快就再次模糊,又埋下头去,“是谁杀了我?是谁杀了我?”这么呢喃不停着。 “总之……你已经死了……”林弈决定试试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人有生老病死,都是天命,既然命数已至,又何苦怨怼不休,徒添烦恼。不如回归宁静,重返轮回,不是更美?” “不行……”幽魂不停地摇着头,“是谁杀了我?是谁杀了我?” 林弈叹了口气,伸手一挥,那阵寒风渐渐的停歇下来。 余灵没有真正释然之前,不能强行面对前往彼岸的“河”,否则可能反而激发怨念,形成更棘手的恶灵。 看来在知道这家伙的死因之前,他是不肯放手的了。 ------------ 第五十七章 记忆不收 偏偏又一点记忆都查不出来。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老白说的话。第一柱倒,记忆不收。难道是因为幽界的冥柱损坏,影响到了余灵,不再能读出记忆了? 总之……既然你死在这里,那么尸体应该也在不远处吧。林弈也只好不管那个蹲在地上不住呢喃的幽魂,开始四下查探起来。 在湖心小岛上搜查一圈,未有找到尸体,却有些较新鲜的泥土痕迹。他犹豫再三,还是拿着雪轩试着刨了刨土。还好土质松软,很快便挖出了一个坑,只挖到三尺左右,便从土里发现了一只苍白的手。 身为医生倒是不怕这样的场面,他又挖了一会,便把尸体挖出了大半。尸体尚未完全腐烂,与那幽魂容貌一致,显然便是那刘文林了。身上有几处划伤,不过致命伤是来自背后,似乎是剑类武器,从背后直接刺出了一个菱形的窟窿。 这般可怕的伤口,像是修道者所制造的伤害了…… 林弈沉吟半晌,在这个世界没有科学搜查,在遗体身上怕是也查不出更多东西了。也只好先回村子再慢慢探查此事。 他把刘文林的遗体重新埋好,走到小岛的泥滩边,正看见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嘿!小子!你没事吧?”一个披着斗笠蓑衣的中年人大喊道,“有几个人说看见你从河里漂了过来,俺便来看看。” 林弈用起寒潭走的身法,从岸边使劲一跳,跃到小船之中,抱拳道:“我没事,多谢啦!在下林弈,敢问大叔高姓大名?” “咳,什么大名,俺叫张顺,是这村子里唯一的渔夫。”中年人见他站稳了,便开始摇橹,“瞧你是生面孔,这几日村子里说得上来的外人也就是老黄家捡来的那个少年,难道就是你吗?” “是的。”林弈在船檐上坐下,微笑道,“被黄爷爷所救,但东西落在了瀑布那里的水潭里。去捞的时候” “从那水潭里捞东西?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能乱来。”张顺咋了咋舌,边摇着撸边喊着道:“那几个婆娘说看不清是活的还是死的,还吓得俺够呛!这看你身体还挺好,俺也就放心啦,在水里泡那么久,是练家子吧?” 他倒也不是喊,纯粹就是嗓门大吧。 林弈摇了摇头道:“三脚猫功夫而已。” “俺看你这精气神,和贾府的那几个练武的差不多,比他们还有劲点!不过比起长岭少爷,倒是还差着不少!” 就这样,从湖心岛到岸边码头的短短一段路程,这个大嗓门的渔夫几乎把月牙村给他聊了一遍。下船之后再次拜谢,渔夫又大喊着给他嘱托了几句,这才划着船远去了。 他转身朝着老黄的饭庄走去,耳朵一阵阵嗡嗡作响,倒是对这月牙村有了些大概的了解。 这村子位处一个四面绝壁的险峻山谷,仅有一条狭窄的蛇形山路与外界相通。村舍大多围着瀑布之下的那条河与河水汇入的湖泊所建,湖泊形似弯月,也正是月牙村名字的由来。村子只有几百户人。有个官府的门面,也只有几个差役。 湖泊不大,鱼虾也不肥美丰盛,故此只有他一个渔夫,也只是勉强度日而已。大多数村民都是以打猎为生,少数有些狭窄的田地。村中最显赫的就是望族贾府,主要司职种植草烟。那草烟不但村里人爱不释手,在附近的几个镇子也很受欢迎。 贾府靠此富甲一方,也掌握着唯一进出村子的山地商队,家中有一表亲更是大有来头,正是那贾长岭,据说此人在修真门派纯阳殿修行,虽然是鲜少回村,但也遥遥威慑,足以让贾府无人敢惹,包括官府在内。 林弈也没忘记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刘文林。这刘文林原来是村中的教书先生。他在很早以前曾是村子里的一个孩子,父母早亡,十二三岁便出去外面闯荡了。前几年突然回村,村中书院正缺老师,他便在里面教书。近几天又不知了去向,这村里的娃娃也几天没有课上了。 不过这月牙村太穷,贾府这等望族也都在府内自行聘请老师,在那书院教书实在太清苦,十几年来跑了好几个老师。这刘文林跑了,也是不稀奇。 刘文林可没有跑,而是被杀了。想着这刘文林还是有颗善心,这村中孩子们唯一学到知识的希望又就此断绝,他对刘文林多了些同情,对那杀人凶手也多了些义愤。 就算不考虑度灵的事,也想要为这个可怜的教书人一雪沉冤。 思考着,他顺着青石小路走上村西的山坡,终于看到老黄的饭庄。这么一来一回已经半日过去,只想赶紧倒头睡上一觉。 走到饭庄门前,却正看见几个大汉围在门前,吵吵嚷嚷的。 “喂!黄老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肚子都快饿扁了!” 林弈快步走近,正听见一个大汉不耐烦的喊道。 他们围着的竟然是刚他们膝盖高的莺莺,只见她高高的仰着头,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道:“爷爷就快回来了!” “喂,莺莺,我们也不是要为难你。”一个满身肌肉的壮汉叹气道,“大叔们都是从田地里回来的,本来说辛苦了半月,开开洋荤。这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你爷爷要是回不来,我们就去别家吃了。” “爷爷去打猎了,马上就回来。”莺莺张着小小的手臂,嫩声道:“你们再等一会吧,我家的炖肉又好吃又便宜。” “还得等老头打回来?”一个大汉哭丧着脸道:“喂,该不会你们店里连材料都没有吧?我可是听说你们这几天都没钱在菜场那买东西,那老头要是今天空手,我们一大帮子人喝米汤啊?” 莺莺摇着头,两个小辫子也跟着一起摇,认真道:“我家还有几只鸡,还有半根猪腿。莺莺太矮了,做不了,得等爷爷回来。” “啊啊,饿死了,走走走!”最胖的那个大汉叫了一声,拉着几个人就往外走去。 “别走!”莺莺喊了一声,声音中已带了点哭腔,“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我来吧。”林弈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那胖子的肩膀。 胖大汉面色一白,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冷得打颤,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来烧菜,诸位请吧。”林弈走到门前,伸手摸了摸莺莺的头,“莺莺,爷爷烧菜你都看过吧,帮我一起做菜好吗?” “好的!”莺莺赶紧点了点头,又冲着这群大汉认真的解释道:“爷爷的手艺莺莺都会,莺莺只是太矮了。你们来吧,哥哥和莺莺也会烧得好吃的。” “唉,我们下人,哪有那么挑,给烧熟了就行。”满身肌肉的大汉推着他的几个同伴,一伙人喧闹着往门内走去。 莺莺终于露出宽心的微笑,转过身“噔噔噔噔”的就跑进大堂,明明还没有椅子高,却三下两下就把桌椅给摆好了。 看着她干劲十足的可爱样子,林弈忍不住露出微笑,又忍不住一阵阵心酸。 ------------ 第五十八章 来之安之 他站在灶台前,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在以前的世界,他毕业之后便一直单身独居,大多数时候吃的医院的加班盒饭,偶尔也会自己做饭。但都是用现代炊具了,拿这些烧着柴火与煤炭的炉灶是不知从何下手。 所幸莺莺很快便开始喊他,一会指挥他烧柴火,一会指挥他烧水,一会教他切肉,一会教他放佐料和掌握火候。同时她自己还在那忙个不停,站在一个小木凳上麻利的洗着菜,拿小刀切菜叶与小葱,不时还添根柴火,递来香料。 他们一大一小这么忙乎了好一会,林弈已经被炉火给烤得一身是汗,感觉比唐门炼器堂里的“地狱工作”也没好上多少。莺莺倒是仍干劲十足,算好时间掀开巨大的木盖,锅中还真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林弈端着红辣炖肉,莺莺端着茶水,给这帮壮汉送上桌去,也终于堵上了他们大呼小叫的嘴。 等他们开始吃了,莺莺还不敢怠慢,一直在桌边乖巧的站着,随时准备给人沏茶。还好那个最壮实的大汉还算照顾她,让这一帮粗人都自己倒茶盛饭,还强行喂莺莺吃了几口炖肉。 闹哄哄的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把所有饭菜都给吃得精光,这帮大汉终于起身了。为首的大汉给了莺莺一串铜钱,有几个人又各自给她塞了几个铜板。莺莺看着手中的铜板,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小脸终于放松下来,露出开心的笑容。 随后她竟然还要刷碗,被林弈说了好几次才终于肯先去休息一会。林弈抱着一大堆碗刚刚走到水池前,这小丫头便坐在木阶上歪着头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林弈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旁边的斗篷给她盖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便又回水池边和一堆脏碗战斗起来。 这么在厨房折腾了一圈,倒是之前水中被冻的风寒感觉是全好了。 刚过了一会,原本睡得死死的莺莺突然跳了起来,嫩声喊道:“爷爷回来啦!”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黄肩上挂着几只兔子,拖着虚浮的脚步,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他浑身都湿透了,咧开一个笑容道:“莺莺,对不起,爷爷回来晚啦。” “爷爷,爷爷,”莺莺高兴的踮着脚,把手中的铜钱高高举起,“刚才来了客人哦!是莺莺和哥哥烧的菜哦!” “莺莺真乖。”老黄接过铜钱,摸了摸莺莺的头,苍老的眼瞳中满是爱怜,“莺莺还没吃饭吧,爷爷马上给你做。”说罢他转向林弈,有点不好意思道:“竟还让少侠做这些活计,实在是不好意思。” 林弈摇了摇头,有点忧心忡忡道:“爷爷,是您救了我的命,不必如此客气,就叫我小林就行。您还是赶快把衣服换了,歇息一会,我见您的脸色不太好。” “不妨事,习惯啦。”老黄麻利的把兔子挂在墙上,又拿起几颗菜,“今天山上雨大,路不好走,总算还有点收获,咱们来吃兔子肉。” 老黄在灶前忙碌了一会,便很快端出了一盆香喷喷的汤泡饭。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一起在蒸腾的热气中吃饭。饭里有兔肉、菜叶、土豆,虽然没有多少肉,却非常美味。林弈吃着吃着,心中突然有点苦涩,他想起了已经很久未见的父母,以前工作繁忙生活压力也大,一年下来也见不了他们几次,如今才知后悔。若还有能重返之日,一定要多陪陪他们。这生死之间如果真的崩塌,他们也会遭遇危险吗? 热气腾腾的汤饭咽进肚中,让他的整个胃也暖和了起来。他看了看烟雾对面的老人和孩子,心中的苦涩减弱了一分。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点回家的感觉。 吃完饭不久,莺莺就沉沉睡去了。看着她宁静的睡脸,老黄长叹了口气道:“唉,这孩子命苦。她父母死的早,我这老骨头又没什么本事,让她受苦了。” 林弈摇摇头道:“莺莺有您这样的爷爷,也是她的幸运了。我在村里还有些事情要做,想要再叨扰您一段时间,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不知方便吗?” “当然没问题,”老黄的眼中有丝喜悦,又很快被压抑住了,正色道:“小林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是别让我们这爷孙俩耽误你的正事就成。” 林弈点点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心想明日得去找个工作,尽量多挣点钱才行了。他不能长久的盘桓在这个村子,还有生死之间千个世界的重任,但这段时间,希望能尽可能的为这一老一小多做点事情。 翌日,林弈一觉睡到了快正午。 顺着台阶下到大厅,正看见莺莺端着个比她自己长一倍的扫帚,正一下一下的扫着地。 旁边的灶上,还留着一小锅稀饭。 他心中一阵羞愧,这次是积累的伤疲未愈,也就算了,明天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想帮莺莺的忙,被她认真的拒绝了,她说这是爷爷给她的任务,不能让哥哥代劳。 林弈心想也有道理,他终究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帮她打扫几天也是无济于事,出去想想办法才是正道。 来到这个穹湮世界以来,他一直在想办法收集幽币,这还是第一次要绞尽脑汁的收集铜币。 走上月牙村的街头,沿湖的一条长路最是热闹,有许多农家在这摆着摊子,卖菜果、工具和柴碳的最多,也有些卖着烤肉串、烤鱼、手工小玩意。 林弈准备在村子里先转上一圈,再确定一个最合适的工作。按说他最擅长的该是医术,就算以前的医学知识和这里的医术不同,总也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过听那渔夫张顺所说,村子里没有什么医馆,几个会医术的大多都被贾府养着,偶尔才在医馆看诊。村民得病大多数就是自己采点药扛着,若是受伤就多挤点草烟的汁,点把火消消毒,也就算了。 走着走着,他发现前方聚拢了一大群人,闹闹嚷嚷的不知在干什么。 凑过去一看,只见众人围着一个瘦小的老头,最前排的是一群锦衣少年,看上去各个都有点修为。老头手拿一把长剑,正在念念有词的挥来挥去,他面前的石台上放着一个大碗,碗中装满了晶莹雪白的微小颗粒,有点像是盐。 “看好了,少爷们,”老头沙哑着嗓子道,“这些是精盐,比一般的盐还要轻一些。” 老头又挥了一会,突然将剑尖探进盐堆之中轻轻一撩,再拿出来时,剑尖上只剩下约莫十来粒盐,他平举着剑,划过大约五六米的距离,将盐抖进另一个大碗中。 “好!” 围观的群众大约不明所以,却还是胡乱喝彩起来。 ------------ 第五十九章 最柔之剑 “这就是柔的力量。”老头收剑回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你们虽然修为比老夫精深,但这柔的力量想必差得远了,还是不要浪费钱,等等更有经验的人来吧。” 说罢他将半块碎银子放在石台上,转过身不再看面前的那群锦衣少年。 “吹什么牛呢!”其中一个略胖的锦衣少年高声嚷道:“你也不过就是淬体境的人,我们贾府武堂每个都比你厉害,更别说这一位公子已经是气脉境了!” 他指着的那位公子身着蓝色华服,此时看着老头的眼神有点疑神疑鬼,表面不动声色。 略胖的少年上前一步,哼了一声拔出剑来,大声道:“就先让我庞军来让你见识见识!” 说罢他长剑高举,缓缓的朝着盐堆靠拢,谁知手刚要伸直,剑尖已经抖动了起来。他不得不放缓了速度,胖脸很快涨得通红,剑尖极为缓慢的向前磨蹭着,仿佛变成了一只蜗牛。 围观的众人中发出阵阵嘘声,他终于按捺不住,剑尖一送,却是铲掉了一大块盐。拿出来时剑尖上留着一大撮盐,至少有上百颗,在送到另一个碗前时,已经差不多全抖掉了。 周围响起一阵笑声。庞军胖脸通红,拍下半块碎银子,埋着头朝后退去。 “笨蛋。”另一个少年站了出来,他的剑稳了许多,大约铲出了数十颗盐粒,中途又给抖掉了一小半。 “我觉得掌握到一点诀窍了。”第三人站了出来,他这次选择了用极快的速度,结果观众都没看清他铲出了多少,盐就全被吹散到风中了。 就这样,不一会儿,老头的石台上已经放了一堆银子。 那个蓝衣少年终于走上前来,冷眼盯了一眼老头,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来的?” 老头拱手笑道:“老身木华茂,游走的卖艺人,来村里一个月啦。” “你这点把戏,我或许做不到。”蓝衣少年摸出一整块银子,轻描淡写的往空中一扔,不屑道:“银子,我也不在乎。但明天你若再出现在月牙村,就别怪我贾富不留情面,走!” 银子掉在地上,锦衣少年们则推开人群,气冲冲的走了。 那老头倒是全不生气,飞速的弓下腰去把银子抄在手里,还朝着少年们摇了摇手,“多谢照顾啦!”他把那块银子收入怀中,转过身看了一眼围观众人,懒洋洋的笑道:“来啦来啦,柔术挑战,赢家通吃啦。” 众人一阵起哄,就要准备散去。见到贾府众人都这样,谁还敢去送钱?对于村民来说,半块碎银可不是小数了。 林弈已经把行囊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是东拼西凑的抓出了一小把细碎银子,勉强算是半块碎银。然后他双手捧着,“哗啦啦”的全倒在石台上。 老头先是双眼一眯,打量了他一会,又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哎呀呀,竟然也和老身一样是个淬体境的少年,看来是对柔术颇有自信啊?” “这些剑太轻,算不上什么柔术。”林弈摇摇头,平举起雪轩,微笑道:“还是用这把剑,才会有点意思。” 木华茂满是狐疑的看着他,试探性的道:“这位朋友,难道是剑中有什么古怪?” 林弈大方的把剑送到他面前,正色道:“要不然你先试一次。” 木华茂接过雪轩,双臂一沉,面色一变,随后便露出笑脸道:“不必,不必,兄台若是能取出和老身一样或更少的盐并全数不掉,就是老身输啦。” 林弈接回雪轩,微微一笑,单手将这把重剑平举起来。 他的内息在体内循环之余,渐渐流入雪轩的柔铁脉络之中。这一路他已逐渐掌握了将内息注入剑身的方法,但并不能提升威力,似乎没什么用。 然而却可以让此剑成为他的手。纵然对他来说,单手举起雪轩也算是比较吃力了,但因为内息就在剑身中流动,只要他的肌肉还能支撑的住,是不会让剑尖颤抖的。 他将剑刃轻轻放入盐堆之中,就仿佛拿着一双筷子。然后剑刃渐渐取出,又在盐堆上轻轻一抖,只剩下了一颗盐粒,就这么稳稳的托着这粒几乎看不见的盐,轻轻放入数米外的大碗中。 “承让。也恭喜老先生收获一块银子。”林弈朝那个老头拱了拱手,便毫不客气的一把将石台上的碎银子全划入行囊中,洒然去也。 木华茂看着林弈远去的背影,张大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会又为输了那么多银子而心疼得想吐血,一会又庆幸还好没有托大把那块银子也放在台子上。 运气不错,刚出门一会就遇到这样的好事,不过不能总指望这样的横财,还是得找个工作才行。 林弈一边继续逛着村里的大小店铺,一边思考着这些碎银子该怎么用。 老黄想必不愿接受直接的钱财。饭庄缺少食材已久,逼得老黄每天去打猎,有时候还会错失生意。就先买一些适合保存的熏肉、腊肉、猪油、菜油之类的东西。还得买些炊具替换那些难以使用的旧货。再给老黄和莺莺各买一身好点的衣服。差不多也该用完了。 若是刘文林之后村里还能来教书先生,那也要给莺莺攒点钱,让她大一点了去念书。 不知不觉的,他已在湖边小路晃过一圈,再往外走都是些农家,村里人吃苦耐劳又贫困,想必也没人有余力去招一个干活的苦力了。方才问过的店,裁缝店只招会手艺的女人,铁匠铺给开的工钱少得可怜,木匠房都很久没生意了,医馆全都闭门谢客,又遇到了张顺,他的捕鱼生意也是惨淡得很,不需要帮手。 要说工钱,恐怕只有那贾府给的比较优渥了。 在裁缝和铁匠那里订好了要的东西,让他们准备好后就给饭庄送去。他走到一处满是血腥味的地方。 “嘿!小子,是你!” 林弈愣了愣,正看见一个顶着个大肥肚子的光头壮汉在朝他打招呼。他寻思了一会也不记得在哪见过此人。 “我找你找了半天了!”大汉手中拿着一把大刀,想要过来拍他一下,又发现手上全是血,便在围裙上使劲擦着。 林弈愕然道:“请问您是?” “你刚来,这村子里谁不知道我铁大力的名字!”壮汉擦了半天的手,还是放弃了,咧嘴笑道:“我是村里唯一的屠户!也不是唯一,但那几个都离我差的远!我刚才凑热闹看到你了,你来试试!”说罢他“啪!”的一声就把一大块带骨肉放在了案板上。 林弈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铁大力是刚才围观人群中的一个,这又是要给他出什么题?他摇头微笑道:“我虽然不是贵公子,但佩剑总不能拿来切肉。” “咳!哪会叫你用剑,那剑也切不好啊!”铁大力又给他递来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听说你在到处找活路做,我正需要刀拿得稳的人,若是可以,我这里的工钱是村里几个店中最好的。试试吧!” 看这铁大力挂满了肉的店铺,估计收入确实是不错。在肉店做事的话,说不定也能给莺莺经常拿些补身子的。 虽然之前的把戏是依靠了雪轩取巧而来,但这时也只有试试了。 林弈接过那把削肉大刀,使出吃奶的力气和专注度去在那块排骨上削了起来,一会儿就出了一身透汗。 铁大力看着他剔骨削下的肉片,皱着眉头道:“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神奇啊……” 林弈微笑道:“毕竟练剑没练过剔骨头,熟悉一下就好了。” “也罢!”铁大力终于使劲拍了一下他,还是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勉强够用了,现在能吃苦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你明天就来吧!” 又和铁大力讨论了一会工钱,给老黄的饭庄订了些肉,林弈终于放松了许多,朝着村中学堂的方向走去。 ------------ 第六十章 记忆碎片 离湖越远,房屋越稀疏,学堂所在的东南方地势崎岖怪石嶙峋,也做不了良田。走过一截歪歪扭扭的山路,终于看到一面灰白破旧的土墙,中心大门处挂着一个字迹已经无法辨认的旧匾。 “沙……沙……沙……” 围墙之内,却有点声音传来。 林弈推开本来就合不拢的半朽木门,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埋着头,正在认真的扫着庭院之中的枯叶。 仔细一看,这院落虽然破败,但却并不脏乱,整体还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林弈走到他面前,拱手致意道:“你好。” 少年抬起头,双瞳有些迷离道:“您是要送孩子来读书吗?这里的先生有几日不见了,恐怕得多等几天。” 少年声音沙哑,苍白瘦弱,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林弈摇摇头道:“我是郡里来的,听说这里的老师失踪几天了,特来调查。请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为何还在这里呢?” 少年愣了愣,抓着扫帚的手指紧了紧,“我没有读书的钱,先生请我在这里打扫,也允我旁听他念书。先生应该随时会回来,不能落了打扫,否则影响上课就不好了。先生是到郡里去了吗?您那里有他的消息吗?” 林弈暗中叹了口气,不忍继续骗他,又更不忍告诉他刘文林的死讯,只好先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太多线索。我叫林弈,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低声道:“我叫耗子。” 连名字都没有,多半是个被刘文林收留的孤儿吧。 林弈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的,耗子,你可以告诉我刘先生失踪前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先生没有失踪,只是离开了几天吧。”耗子朗声反驳道,随后有点畏惧的埋下头,沉吟了一会,低声道:“先生没有给学生们交待过,学堂的书也没有收拾起来,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我也去他家喊过他,他的家里也没有出远门的样子。” “好的,谢谢你。那么他离开之前的那几天有没有什么与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呢?他见过什么人吗?” “好像也没有吧……”耗子有些迟疑道,“那几天先生似乎有点紧张,许是我多想了吧。” “那最后一天,他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天是休息日,先生只有一个时辰的课。他早上常去湖里跟着渔夫坐船,那天应该也去了。回来讲课时他给我们带了点玩具,说是在集市的那个卖艺人那里买的。” 耗子停了一会,眼神和声音都变得有些伤心。 他也隐隐意识到了,这个老师可能回不来了吧? 耗子轻吸了口气,已经继续道:“讲完课他在学堂午睡了一会,让我自己去他家休息,但我还没有打扫完,又想在学堂看书,就没有去。下午他一般会去到文爷爷那里下棋,那天应该也是去了,他走之前还念叨什么棋路解法之类的。休息日的晚上他一般会带着我和另几个比较穷的孩子一起吃一顿炖肉,所以也说了要去铁屠户那里。”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微了:“但那天晚上他却没有回来。我和那几个孩子自己煮了些菜叶汤。我们想先生应该是被贾府突然请去讲些东西了,那是推脱不得的。结果第二天他还是没有来,我只好请学生们回去,又去他家里找他,他却也不在家里。” 耗子抬起头,眼睛中已含着泪光,有点颤声道:“哥哥,先生不会有什么事吧?” 林弈忍住悲伤,强露出一个微笑道:“耗子,你很棒,把事情都讲的很清楚。刘先生是善人,希望他自有天相。不过村子里有人说他是受不了清贫,所以跑出去谋生了,这好像也是常会发生的事。” “先生才不会的!”耗子眼中终于流淌下泪水,高声喊道:“先生虽然贫困,但绝不会抛下我们的!” 本想让他认为刘文林跑了,可能会好受点。林弈只得有点羞愧的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相信他不会的,他或许是遇到了一些困境吧,你帮我一起调查好吗?” 耗子平静了一下情绪,有点畏惧的低声道:“好的。” 林弈便在他的指点下,开始在学堂的各处搜查了起来。 刘文林并没有留下什么异常的痕迹,他只是如平常那样教书,那样生活着,就突然不见了。 若是遇到恶匪也就罢了,他还死在了那个鲜有人去的湖心岛,到现在连死讯都没人知道。 学堂也只是一个小茅屋,一个大点的木架作为讲台,几排小一些的木桌是给孩子们坐的地方。按耗子所说,郡里的俸禄基本都给了官方学堂,刘文林给学生们收取的费用也很低,几乎难以支撑他的生活。即便如此,村里还是有不少孩子交不起学费,买不起书本。刘文林也会想方设法的让他们能旁听一下,共用一下书籍。 毕竟除了贾府的学堂和官府的学堂外,这是贫困的农家孩子唯一能念书的地方。 走到两排木桌中间,林弈突然浑身一凉。 他的视线一下子回到了内境,却又不是寻常的系统的界面。 然后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 他站在学堂。 他念书,讲道,手中拿着戒尺,双手负后,缓缓走过仰着头的孩子们。 他妥善小心的收拾好那些古旧破烂的书本。 他在家中四处翻弄,床褥,斗柜,茅草屋顶。 他在村中穿行,明明是熟悉的景致,却又如同一个贼子般左顾右盼。 他登楼喝点清茶,凭轩弈几个棋局,坐在船上静观水波,拉着一帮孩子,一起围在热气腾腾满是肉香的锅前。 他一如既往的过着清贫而闲适的生活。 心中却充满惊惧。 他模糊的意识渐渐回复。 他是刘文林。 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毙命。 他必须要藏好那个东西,那是他唯一的立命之本,他唯一的希望。 他惊慌的四处打量着,仿佛随时有一双眼在身边。他一次又一次走过那些熟悉的地方,究竟是哪里?究竟哪里可以? 他必须要藏好那个东西。 他们要来了。或许他们早就到了,而此时正是他们行凶之时。 ****** “哥哥!哥哥!” 林弈猛地回过神来,已出了一身冷汗。 “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吗?”耗子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鬼? 他有些疼痛的大脑渐渐的清醒了一些。 又进入内视界,一切仍是系统的那个样子。那块巨大的生死之柱上,却不再是完全空白。 这应该叫做记忆碎片吧。他渐渐明白了过来。因为幽界那边的某些情况,余灵的记忆无法被读出,却是散落在了各处。寻找到这些碎片,就能找回余灵的记忆! “耗子,”林弈深吸了口气,“刘先生离开前,可有想要藏匿什么东西吗?” 耗子愣了愣,眼神中有丝微光一闪而逝。他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听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先生之前几日是有些神不守舍,偶尔会念叨着‘该放哪里呢’这样的话,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林弈点点头,肃然道:“除了他的行踪外,我们也要多考虑这个东西他究竟会藏在哪。或许会能解开一些谜团。” 这段记忆碎片,没有解决什么实质问题。但刘文林那强烈的恐惧和执念,却让他感觉,找到这个东西,就一定能解开这个谜底。 ------------ 第六十一章 剑钥初成 在耗子的帮助下,他又把小学堂给上下翻找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天色渐沉,也只好回去再做计较了。 他想邀请耗子同回饭庄,耗子却执意要留在学堂。继续打扫,收拾,等着刘文林归来。刘文林在学堂旁边给他搭了一个草屋,也还储备得有干粮,他无家可回,平常就住在那里。 林弈也只好就此离去,准备明天给他带点肉来,再商量一下后面的调查结果。 返程的路上,他又把耗子所说的话在脑中重新整理了一下。 撑船的渔夫张顺。村里唯一的卖艺人木华茂。和刘文林下棋的姓文的老头。还有铁屠户。倒有不少人他已经见过了。另外他去喝茶的酒楼,可能会被喊去讲书的贾府……需要考虑的地方还真多。 凶手究竟是谁? 另外一个关键就是刘文林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如果能找到更多记忆碎片的话,肯定会解开很多谜团。也不知道记忆碎片出现的规律是什么,大概也是刘文林去过的地方才会有吧? 他回到饭庄时天已经黑了。订好的工具,衣服和食材已经给送了过来。据说各种肉还是铁大力给亲自扛来的。 老黄给他们烧了一盆香喷喷的肉汤。莺莺大约是对林弈已经没有了生分的戒心,不再像人前那样谨慎得像个小大人,哈哈笑得找不着北,把肉汁吃得满脸都是。 老黄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在林弈反复劝慰之下,也终于放松了些,咧着嘴,爱怜的看着哈哈大笑着的莺莺。 不过他满是褶皱的瞳孔深处仍然笼着担忧,难以完全释然。 深夜,捕猎一天的老黄和看了一天店的莺莺很快就沉沉睡去。林弈走出饭庄,再次来到湖边的一块空地上。 星光洒在湖面上,随着起伏的波涛变成一条条闪烁的银龙。草野上也泛着银光,静谧而美好。 今天是个拥挤的一天,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此时终于沉静下来,早上的那件事,给了他一些启发。 他拿起雪轩,缓缓的开始运转内息。 一直以来,雪轩的这个独特性质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今天用此赚了点钱,也只是恰好碰运气讨巧而已。 对兵器的驾驭能力,或者是那个卖艺人所说的“柔术”,让他一下子醒悟了一点想法。 他双手持剑,缓缓调整好呼吸、脚步和内息流转,剑身往前一送。 重重剑影扫过,仿佛下起了一场小雨。雨虽小,却温和绵密,不再淅淅沥沥。 这就是完整的青城雨! 果然没错。他看向手中的漆黑重剑。将内息运转入剑身,可以增强对兵器的控制力。也就能用更多的精神集中在呼吸与脚步上,施展出这个之前还做不到的招式。 金辰至的这把剑,真的能做到别的兵器做不到的事!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找那家伙探讨一番了。 林弈兴致大起,手中重剑再次挥出。 这次剑影之间,仿佛的巨浪滚来,冲在堤坝之上,形成两股水流。 都江浪! 他再次挥舞剑刃,巫峡云,峨黛雾,剑阁风,之前反复练习过的几招纷纷成功的施展了出来。 唐门剑法虽然只是唐门内最基本的招式,但也是堂堂郡榜武册。 天下武技以天工阁收录做评,可分郡州朝世四榜。那世榜之上的虚无缥缈的传说且不提,他平常所接触的招式,倒大多数都是根本不够资格被收录的野招。一般来说,郡榜招式已经是需要淬体巅峰或者气脉境才能驾驭的。他能使出唐门剑法,无疑也是有这把雪轩的功劳。 稍具规模的剑法释放出来,他只觉得整个人气脉流畅,意气风发,修炼大半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单纯的练武的快乐。 就这么练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终于筋疲力尽,拖着剑准备回去。这时他感觉到手中的重剑有些许异样。再将内息送入剑中运转一圈,感觉剑的脉络比之前更结实了一点,也更开阔了一些。 一起引气修炼,这就是这把剑的修炼之道吧?难怪金辰至说若是他的真气送进去,剑身的脉络恐怕会折断。这剑还是雏形,估计也只能接纳第一品的内力吧。需要经常和剑一起修炼,才能让它与自己的修为一同成长。 若是境界突破,或许还能有什么新的威力吧? 翌日,老黄又一大早就去打猎了,莺莺穿上了新衣服,美滋滋的在大堂里扫着地。 林弈渐渐习以为常,趁早又去村里的酒楼晃了一圈。不知当天刘文林有没有上楼喝茶,不过他上下走了一圈,也没能发现记忆碎片。 接下来时间不早,他便赶去了铁大力的肉铺,开始他的屠夫生涯。 说是屠夫,实则也就是帮着剔肉、切肉。铁大力的切肉刀法是有点本事,村民们要卖猪牛的大多都会卖给他,他再杀好了卖肉,一来一回能赚些钱。有些村民则是直接拜托他杀猪杀牛,赚一笔工钱。虽然挣不着大钱,但也算是村子里条件好的,至少不会太缺肉吃。 林弈毕竟是练剑的,专心学了一会,也能勉强满足铁大力的要求。他便边对付着这些似乎比人结实不少的猪肉,边在脑中思考着刘文林身上的谜团。 刘文林死在湖心岛上,按说定然是渔夫张顺的嫌疑最大。加上那天他漂到了岛上,张顺恰好就来接他,越想越觉得可疑。 不能轻易打草惊蛇,张顺那里,要小心谨慎。 说起来刘文林可能也来过铁大力的肉铺,他寻机四处走动了一番,也没有找到记忆碎片或者是什么疑点。 中间有需要杀一头猪,林弈要帮忙按着。他毕竟也是外科医生出身,这种场面倒是应付自如,被弄了一身的血也能面不改色。这点让铁大力十分满意,也就不计较他的切肉“柔术”不及昨天所见了。 就这么在肉铺忙碌了快一整天,感觉比练功还累。暮色刚起,突然有几个村民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 走近一看,他们竟然扛着个人,流淌出了一地的血。 “唉,铁大力,他的腿不行啦!”一个晒得黝黑的村民喊道,“你帮他把腿砍了吧,再这样下去就没命了!” ------------ 第六十二章 草民之命 “瞎说什么!腿怎么能乱砍!”铁大力大吼一声,凑上前去,却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此人膝盖以下尽是血肉模糊,肉都被撕成一条一条的了,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一阵一阵的往外涌。 “到底咋搞得啊?”杀猪不皱一下眉头的铁大力也有点颤声道。 黝黑村民摇头道:“唉!被熊扑了!这血实在止不住,只有砍了,拿火和草烟烧一下,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呗!” 铁大力犹豫了一阵,终于大吼一声,转身拿起他最快的那把砍骨刀,咬牙道:“你们几个把他给我绑住,都把兜里的草烟拿出来!” 村民们纷纷从脏破衣服的各个口袋里往外掏干巴巴的草烟,他们一般用的都是最劣质的干草烟,自己随便卷卷就点燃了抽。 这草烟据说能够止血镇痛消毒,比他的世界里的烟草要神奇许多。 即便如此,这也是太胡闹了。林弈伸手挡住铁大力,沉声道:“这样他必死的。” 铁大力急吼道:“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伤口就是贾府的郎中也不会给处理的!” “把你用来拴肉的那种细绳子多准备一些,想办法消毒。”林弈深吸了口气,“再拿最快的五种大小的刀来,同样要消毒。那些草烟我也要。” “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弈转过身,看着铁大力的双瞳,肃然道:“别忘了,我是会柔术的。” 铁大力犹豫一阵,终于挥了挥手喊道:“你们两个,过来帮我!” 虽然预感不妙,他还是试了试。 “嘀,扫描完成。外部肉身损伤,无法治疗。” 果然是这样,系统的治疗并不能处理这种情况。 他深吸了口气,指挥村民把伤者抬到了一张台子上,再用铁大力的镜子和油灯尽可能的制造光亮。 他只是实习医生,医院肯定不会让他主刀手术。但他在旁边配合观摩过无数次了,也经常实质性主刀,让医师去外面抽个烟。大多数医师都很认可他的能力。不过能不能转正,要看的却不是这些。 清洗血污之后,情况比看上去好一些。双腿都被熊爪撕出了至少十个伤口,但所幸并被被咬掉大块的肉,也没有被打碎骨头。 用这个草烟的汁液作为麻药和消毒,用铁大力的切肉刀去除损坏的皮肉,放出瘀血,再用拴肉细绳仔细缝合。 他很快的进入了手术的世界之中。浑然不知时间的流逝。等到缝合全部结束,他抬起头,发现外面已经暮色浓郁,自己则是浑身湿透了。 那人面色如纸,早已昏迷了过去,也就剩一缕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林弈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叹气道:“也不知道行不行,送他回去好好休息吧。” 黑瘦的村民有点颤抖道:“唉,总比我们一刀砍了他的腿强。你这娃娃,还有点厉害咧。” 铁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有点佩服道:“你这个柔术,不切肉的时候确实还是有点名堂。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今天他回去的算是较早,饭庄难得的有生意,坐了快十桌的客人,莺莺开心又紧张的在大堂中跑来跑去,老黄却不知为何表情非常严肃。 林弈喝了一大口水,便赶去厨房帮手。昨天刚到的一批食材,今天就来了客人,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他拿着炒菜的大铲,也是忙得兴致盎然。 来到这个村子以来,又是切肉,又是治伤,又是做菜,倒是有段时间没有跟人打架了。 “嘭!” 刚胡思乱想到这里,大堂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喂!黄老头!”一个凶狠的声音大喊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黄似乎一点也不吃惊,面容凝重,缓缓的走上前去。 一个身着紫衣,脸上有一条刀疤的壮汉一手叉腰,一手高高扬起,赫然是拎着一只老鼠,口中怒骂道:“知道你这里破烂下贱,可是故意给我们下毒,你是什么意思?” 老黄欲言又止,终于深深埋下腰去,满是褶子的苍老的脸上咧开笑容,恭敬道:“周队长息怒,一定是烧菜是跑进去的,真是万分对不起,老朽立即给您重做一盘。” “做个屁!”那个周队长猛地一脚踢翻一个椅子,把手中被汤烫得翻皮的老鼠往老黄脸上甩去,口中大吼道:“你可知道今天是我们二公子体谅你们老小不容易,特意带我等过来照顾生意!二公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竟然还吃到这般不干净的东西,你是要我李彪的命吗?” 老黄任由那老鼠拍在他的脸上,连着汤汁一起从脸上滑落,仍然是满脸微笑道:“二公子息怒,老身这顿饭就只收肉的成本,还请二公子慈悲为怀,不与我等下人计较。” “唉唉唉,李彪,算了算了。”一个胖乎乎的少年站了起来,一身华贵的紫色锦衣,倒与昨天的那个蓝衣公子有几分相似,“你们吃了老鼠,心里有气,砸了几个桌子也就算了,反正我这锅没有就行。这老头烧的肉还真有点香。”说完他哈哈一笑,手中筷子在锅中划拉着。 老黄刚要再次鞠下躬去,那个二公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妈呀!”那个二公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中筷子竟也夹出一只老鼠,“臭老头!你不要命啦!你可是故意毒我贾贵吗?” 老黄愣在原地,双瞳圆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彪已经一声大骂,伸手就把眼前的桌子连同汤汁一起掀翻了。 “恶心死了,给我砸!”贾贵一声尖叫,转头作势欲吐,却还没吐出来,就按捺不住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转眼间,这群吃饭的人就纷纷站起身来,“叮铃咣啷”的把大堂的桌椅都给掀翻满地。 一看就像是早有预谋的。 “别砸啦!大人,别砸啦!”小莺莺满眼都包着泪,却又忍着不哭出来,伸着小小的手臂试图拦住李彪,“这些桌椅我们没有钱去买的!求求你们别砸啦!” “滚开!”李彪哼了一声,伸手甩出一把椅子,在墙上砸得碎成了几块。 老黄惊惶的大喊道:“莺莺!快过来!” “求求您了!”莺莺不屈不挠的伸手抓住李彪的袖角,边抽泣边恳求着。 “老黄,你再不把这丫头牵走,休怪我拳脚不长眼睛!”李彪猛地一甩手,把莺莺一下子甩了出去,眼看她瘦小的身子就要撞在桌子上。 林弈从后面扶住莺莺,双手把她抱到了台阶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微笑道:“莺莺在这里别动,有大哥哥在这里。” 说罢他走到李彪面前,沉声道:“这几锅菜都是我烧的,那老鼠也是我没看见所以跑进去的,要打就打我吧,不要砸店里的东西。” “哼,哪来的野小子,轮不到你逞英雄!”李彪冷笑一声,“啪!”的一脚就将一张桌子踩得粉碎。 林弈二话不说,猛然就一拳朝着李彪脸上打去。 李彪一时反应不过来,勉强伸手架住了林弈这一拳,心脏却猛地一空,仿佛停跳了几拍。他一时发愣之间,林弈的脚已经扫了过来,“啪!”的一声踢在了他的右边脸颊上。 李彪整个人飞了起来,接连撞翻了几张桌子和汤盆,惹得一路上几个恶汉人仰马翻。 待他抬起头来,已经满脸是血,鼻骨似乎已经断了。 “老鼠是我放进去的!人也是我打的!”林弈一声大吼道,双瞳狠狠盯向那个二公子贾贵,“有种就冲我来吧!” ------------ 第六十三章 富贵不仁 那个胖公子万万没想到还能受到如此顶撞,气得面色苍白,尖骂道:“给我打!” 几个恶汉大呼小叫的扑了过来。 林弈利用满地凌乱的桌椅,左右闪避着接连出拳,又打翻了两个壮汉,朝着那公子走出两步。 “这里谁说了算?”他继续恶狠狠的大吼道,“是你,还是那个李彪?” 他猛地一蹲,躲开被人飞掷而来的桌子,又一脚踢开一个大汉,口中继续骂道:“赶紧跑吧!等我收拾了这帮家伙,就没人保护你这个废物了!” “你你你你,”贾贵的胖脸不住抖动着,推开旁边的壮汉,朝着他扑了过来,“你们都给我让开!看本少爷怎么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哼。”林弈不屑的轻哼一声,沉沉的吸了口气,躲开贾贵的一击。 他虽然出言轻辱激他,但这贾贵也是淬体八阶的修为,绝对不好对付。 但要说斗殴,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就如同温室的花朵一般了。 林弈勉力支撑住贾贵的几拳,身体不动声色的朝旁边平移了几步。 贾贵感觉胜券在握,更是兴奋,追着走出几步,突然踩在了洒了满地的肉汤上,一个趔趄,刚刚站稳了身子,这边林弈的一拳已经破空而来,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胖脸上。 贾贵给打得眼冒金星,尖叫道:“我要杀了你!”说着他“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就朝林弈刺来。 见他首先亮刃,林弈正中下怀,双手从背后拿起雪轩,就是一招挥出。 大浪翻滚,冲在堤岸上砸出粉末,都江浪! 贾贵平常虽然被贾老爷逼着习武,但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纵是好不容易到了淬体八阶也从未掌握过真正的招式。面对这郡榜招式,一时间手忙脚乱。 林弈步步紧逼,明白若是稍有放松被他缓过阵脚,自己是很难赢过淬体八阶的对手。 “嘭!” 一声巨响,饭庄的大门被猛地踢开。 一个身影一起一落,出现在两人之间。一手按住了贾贵的肩膀,一手在林弈剑身上一拍。 贾贵顿时动弹不得,林弈剑招被迫,接连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来者一身蓝色锦衣,正是那天扔给木华茂一锭银子的富贵公子。 “老大?”贾贵愕然道:“你来干什么?” 从大门外又浩浩荡荡的进来了十来个劲装壮汉,看上去各个都比贾贵所带的一帮人要厉害许多。 贾富也不理他,双瞳如同寒冰的看向林弈,寒声道:“你说这都是你的责任?” 林弈站直身子,面对渐渐围拢过来的好几十人,冷冷道:“是我。” 贾富道:“那你准备怎么承担责任?” 林弈深吸了口气,说道:“你们不要破坏饭庄,赔偿破坏的桌椅,我任你们收拾。” “臭小子!你失心疯了不成!”贾贵大骂道,“” 贾富面若冰霜的盯了他一眼,寒声道:“你闭嘴。” 然后他转过头来,挥了挥手,“给钱。” 他身后一个劲装大汉扔出一把碎银子,掉在地上的碎屑和汤汁中。 贾富不再看他们,转过身朝门外走去,轻描淡写道:“你跟我们出来吧。贾贵你们就给我滚回去。” 林弈给了老黄一个请放心的眼神,洒然笑了笑,便跟着贾富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贾贵尖叫道,“贾富!今天是我安排的场子,用不着你多事!”说罢便抽剑又朝林弈刺来。 贾富突然转过身,一只手不知怎么的已经卡住了贾贵的脖子,直卡得他眼睛凸出,喉咙中“咯吱”作响。 “什么时候学会跟我顶嘴了?”贾富双眼死死盯着手中的弟弟,一字一顿的说道,“回去记得温习一下,尊,敬,兄,长。” 说罢他将贾贵猛地一甩,穿过大厅,一路砸在李彪的身上。便又转过身,抖抖衣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出大门之外。 林弈跟着他们一群人,一直走到了村子附近的一片草地上,和他昨日练剑的地方不远。 一直在前面的贾富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可知道,在月牙村,我杀一个人,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林弈微微笑道:“那两只老鼠,是不是也姓贾?” 周围的家丁一阵怒骂,贾富却仍然屹然不动,淡淡道:“贾贵的伎俩我不在乎,但我贾家要砸店,本来也不需要理由。” 林弈沉声道:“你们究竟为何要为难一个老人和孩子?” “哼,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乱出头,你能活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贾富冷冷一笑,不屑道:“怎么?现在又害怕了?” 林弈将重剑放在地上,张开双臂道:“你们只要别继续为难饭庄,我随便让你们打就是了。” 周围家丁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贾富再次不屑的笑了笑。依他往常的性子,眼前这个淬体期的杂碎他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瞧一眼。但这两天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还是决定来处理一下。 贾贵那个白痴,只知道自作聪明的去折腾那个饭庄,磨磨蹭蹭,出手不果断。他看不明白现在唯一的隐患就是这个不知来路的家伙。等收拾了他,那一老一小难道还真能逆得过我贾家? 贾富抽出佩剑,淡淡道:“把剑捡起来吧,我不会仗势欺你。你若能打赢我,这些人也不会对你出手。” 对他来说,杀死这个小子也不算什么很麻烦的事。但终归懒得和那个姓申的打交道。这样的下人,吓唬一下也就够了。 毕竟他的志向和那个白痴贾贵不同。他要尽快突破入斗魄境,再让贾长岭帮他想办法进入纯阳殿修行。他的未来,和这些在凡间泥土里爬行的蝼蚁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林弈弯腰拿起雪轩,深吸了一口气,摆好架势。 “嘀。扫描完成。气脉境二阶。” 几乎毫无机会的对手。 即便如此,他还是大吼一声,几步朝前快速迈去。 峨黛雾!剑峡风! 唐门剑法接连施出,却被贾富手中细剑轻松化解。他那一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佩剑,竟似有千钧的重量一般。轻轻一挥,就让他的重剑猛地被弹了回来。 这就是……气脉境的压力吗?几招之后,他已经几乎力竭。似乎是一路过来运气还好,他这时才再次体会到了境界差距的绝望感。 这只是气脉二阶而已。不如唐雪穗,不如胡明胡亮。距离步熙缘,金辰至,胡老这些曾和他并肩站立的人来说更是差了一个次元。更别说晋寒,石为开,甚至方信离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子了。 贾富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踢得飞出了数米。 果然……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条毫无作用的杂鱼吗…… 林弈擦了擦唇角的血,忍着剧痛站起身来,再次提剑冲了上去。 贾富单手一剑便挡开了他竭尽全力的一招青城雨。然后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一股强大的内力冲进他体内,撕开了他几条筋脉,林弈控制不住的一声惨叫,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贾富再次一剑袭来,绕过他已经拿不稳的重剑,轻轻刺入他的小腹,剑尖入肉两寸,便不再深入,却是又一股真气猛烈涌入,在他脆弱的筋络之间猛烈撕咬。 “啊!” 林弈再次一声惨叫,嘴中满是鲜血。 贾富微微皱眉道:“剑法还像点样子,筋骨却是比我想象中还弱啊。”他手中剑光闪烁,再在林弈的腿侧和脚踝各轻刺一剑,终于收剑回鞘。 这两下,对于林弈来说却是又两次噩梦。他终于无法站立,倒在地上难以动弹,抑制不住的惨叫之后,浑身颤抖着试图咬紧牙关,喉咙中却是一阵阵呛出鲜血。 那几股猛烈的真气如同恶狼毒蛇,在他体内肆虐了许久才终于渐渐散去。剧烈的疼痛已经渐渐麻木,整个身体里几乎没剩下一条完好的筋络。 “本来一剑杀了就了事了,这么折腾还真是有点累。”贾富喘了口气,额头也出了细汗。“只是淬体境的修为毁了而已,下次若敢再强出头,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废人。”他不再看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林弈,就这么转身走了。 ------------ 第六十四章 彼岸之风 深夜的草野上,很快便只剩下林弈一人。 他刚试图起身,肌肉的撕裂又再次让他疼得惨叫出声。又大口的喘了一会气,才终于极为缓慢的,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双肘撑在腿上,勉力支撑着如同一滩烂泥的身子。 “嘀。检测到五阶伤害。正在继续恶化。” “可以给我治疗么?” “嘀。幽币不足,无法启动治疗。” 你这破系统,果然没让我惊讶啊。林弈苦笑了一下,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他勉强摆出一个打坐的姿势,试着运转内力。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内力循环,总可以恢复一些内伤。 然而内力刚刚一动,便又是一阵剧痛,体内筋脉四裂,内息涣散,顿时又呛了几口血在嘴里。 “嘀,警告,伤害变成六阶,仍在继续恶化。” 该死。林弈稍一着急,便猛烈的一阵咳嗽,血沫喷了一地。 那个贾富或许打算留他一条命,但却不知道他之前从悬崖坠下的内伤仍未好。现在他的筋脉破裂,体内出血,或许真的是要死了。 系统,可以先借一些幽币吗? 就连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似乎也不忍心回答他的问题。 白无常,你这家伙该冒出来了吧? 他的体温渐渐变冷,突然开始觉得自己真的会死了。 我还有拯救你们这帮人、坏人好人、所有的人的任务啊。 他又呛出一口血来,却是带着满嘴的猩红露出一个有点任性的笑容。 即便如此,这般世界,毁灭就毁灭吧。什么大夏王朝,修真圣门,甚至是生死两岸、数千世界,那也只有跟着我一道陪葬了吧。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已经开始难以控制的抽搐发抖。 突然间,一道冰蓝色的寒气在他体内窜了一下。 他愣了愣,脑中突然明光一闪。就仿佛是看着头顶海面已经视线模糊之时,突然又发现了一根稻草。 还有这个!他强行鼓起最后一丝力气,将寒气逆着筋脉循环而向前送去。 他还有鬼门寒气。并不依托体内脉络,而是在虚幻的阴脉之中逆行的循环。 寒气在他体内运转着,让浑身的冰冷不再能折磨他,反而冻结了一些筋络的伤口。 既然如此,那就豁出去了。他伸手一挥,身边一阵寒风飞来。 通往彼岸的那道门被他打开了。这道门原本只有余灵才能看见,但此时在他的气息运转下,一股股寒气从其中被他吸入体内。 被这道门里面的气息侵入,会对身体甚至心性都造成影响,毕竟那对岸的阴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星空中千万世界的寒气。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彻骨的阴冷之气持续不断的灌入他的体内,将他的筋络、伤口、内脏、血液、甚至意识都一并缓缓的冻结。 这样的阴冷却并不会像之前那样让他生火黯淡,瑟瑟发抖。反而体内的剧痛渐渐停歇,精神甚至还有点愉悦。 视线渐渐模糊,草野与星光扭曲成了一条条光带,仿佛是滴入水中的颜料,然后又继续朦胧。 他仿佛进入了睡眠,又仿佛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混浊朦胧,也不知过了多久。 等他恢复意识时,面前站着一个黑衣的少女,正微微歪着头,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她的雪白面容精雕细琢,完美无缺。一身材质古怪的短袍比最深的夜更为幽黑,就如同是吞噬光明的黑洞。 少女轻启朱唇,说了些什么,他却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接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肌肤雪白,双唇嫣红。 林弈猛地睁开双眼。 白鸟鸣叫,风声拂过草野,天边刚刚吐出鱼肚白,将天穹渐渐染成浅蓝。 早上了。 他挥了挥手,从一侧吹来的寒风便渐渐停歇了。如果是余灵,面对这道门一夜,恐怕早就变成残缺疯狂的恶灵了。他毕竟也是九灯俱在的活人,还算是禁受得住。 原来那个少女,也是在梦境中的。 倒是没有像别的梦一样很快就忘掉了。 远远的传来呼喊声,似乎是老黄和莺莺在四处找他。他所在的这片草地与村子隔了一段林地,不太容易被发现。 林弈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伤势未愈,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进入内视界一观,鬼门一栏已经变成了5816/6000,隗阴三阶。自从那颗冰珠没有寒气之后,在鬼门已经很久没有明显的提升了。这次终于一举逼近了第四阶。幽墟图上,第四阶的地方画着两个招式的图样,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这倒是个修炼的方式,就是有点太过乱来的感觉。 他深吸了几口气,拖着仍然很虚弱的身体,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莺莺哇哇大哭着一把抱住他的小腿。老黄见他没有大碍,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们三人一起回到饭庄,老黄给他煮了些菜叶稀饭,又烧了点猪血汤补身子。莺莺一夜没睡已经累极了,哭完了笑,笑了一会就沉沉睡去。 “唉,小林,是我们连累了你。”老黄叹气道,“你养好伤后,就还是尽快离开吧。” 林弈喝下一大口稀饭,摇了摇头道:“爷爷不用担心,我不怕他们。” “起初怕你担心,我便没有跟你说,这贾府欺压我们,是有原因的。”老黄又叹了口气,“这饭庄背后有一小块地,是我们黄家列祖列宗的坟地所在。贾府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位风水大师,说我们的那块地风水极佳,若是推平重建,种上草烟,能让整个月牙村的草烟都收成大好,还能助他贾家加官进爵。他们便想夺走饭庄,占有这块地。然而祖宗之位,又怎能让?他们就一直想尽办法折腾我们,想让我们自行离去。” 林弈怒道:“因为风水之言而强占人祖宗坟地,也实在是太强横了点!可有找过眉中郡的官府?” “贾府在整个郡里都有草烟生意,和很多官府都关系很好,更别说还有一个纯阳殿的侄子,也没人敢惹他们。”老黄摇头叹道:“但他们对官府也并不是毫无顾忌,莺莺他爸妈在的时候,也算村里有点地位的人,勉强跟贾府周旋。可怜他们又不幸打猎遇难,贾府的行动便越来越过分。但无论如何,这月牙村乡里乡亲都是看着莺莺长大的,考虑影响,他们也终不会对我爷俩下狠手。但小林你只是初来乍到的旅人,以他们的跋扈与狠毒,随时可能真的对你下杀手。所以你还是尽快走吧。放心吧,我们没问题的。” 原来这勤勤恳恳的爷孙俩一直如此清贫其中还有这层原因。难为他们一直这样顽强的撑了下来,还有救助自己这样的陌生人的善心。 林弈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道:“爷爷你也放心吧,我做事会有轻重的。” ------------ 第六十五章 屠夫神医 到了肉铺,铁大力也听说了昨晚的事情,让他不要做重活,就切切肥肉,擦擦桌子,恢复一下身体。 “要惹谁,也别惹贾府的。”铁大力摇了摇头,拿着砍刀猛力的砸向一块猪排骨,“卖草烟有钱,有武馆养力士,也都算了。关键是最可怕的那个家伙,那是一脚就能把我们当蚂蚁踩死的。你小子还是低调点吧。” 林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借着铁大力给他的休息机会,在体内缓缓的运转着内息。冻住的经脉渐渐化开后,撕裂的地方也逐渐愈合,最初的一丝微弱气息能够缓慢的开始运行,身体也在渐渐的恢复着。 到了午后,突然闹闹哄哄的涌过来一群村民,当先的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偏黑的村妇“啪”的一声就跪下了。 铁大力和林弈都给吓了个够呛,慌忙蹲下去把她扶起来。 “谢大人咧,谢大人咧。”她不住的行着礼道,“大人救了我那口子一命。” “嗨!你这娃娃,厉害的咧!”昨天那个皮肤黝黑的村民在旁边竖起大拇指,粗声道:“老赵醒过来咧!” 铁大力愣了愣,看了林弈一眼,愕然道:“是昨天那个被熊抓的醒过来了。” 竟然真的活过来了?林弈自己也有点难以相信,微笑道:“没事就好,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多吃点鱼。” 如果是以前的世界,这么胡搞一通估计是没机会的。或许这里的人还是要顽强一点吧,毕竟也是能修真的世界。 “让我们一下咧,让我们一下咧。” 后面的人闹哄哄的催了起来,那村妇慌忙把一大串铜钱塞到林弈手里,又行了个大礼,便朝后退去。 后面挤过来几个人,却是架着一个手臂紫黑的大汉,他小臂部位缠着好几圈破布,早已被有点发黑的血给浸满了。 “之前被镰刀划破了,自己给缠了下,一直没有长好。”大汉旁边一个干瘦的村妇哭哭啼啼道,“最近他走路都经常一头摔了,眼看要不成了,神医给救救咧。” 林弈愣了愣,那边铁大力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抱出大大小小好几把刀。 那个皮肤黝黑的村民也是轻车熟路的,呼喊着叫周围的人把自己的皱巴巴的草烟都给掏出来。 就这样,这个肉铺再次变成了手术台。这次的难度要小一些,缝好后伤者就已经感觉好多了。村民们又是一阵千恩万谢,也塞了一串钱到林弈的怀里。 林弈把铜钱分了一半给铁大力,作为场地和工具的费用,铁大力却只留了几枚,又扔回给他,粗声道:“刀的磨损和线的钱这就够了。这帮家伙付不起医馆的费用,那些郎中也懒得给他们看,有时候一道刀伤就能要了命,救他们的是你,拿着吧。” 一天之事忙完,铁大力扔给他一大块猪肝,淡淡道:“就这一点懒得去下地窖,坏了也是可惜,你拿去吃吧。” 林弈感激的拱手行礼,不好意思道:“在您这做事,也没帮上什么忙。” “听说你把那个李彪打得够呛,老子早就看他不爽了。”铁大力似乎不适应这样的对话,转过身去猛地一拉铺子的遮阳帘,大吼道:“剩下的摊子我来收拾,快走吧!” 入夜,林弈又来到了那片草地。这次走得更高一些,能将更多的湖面收入视野之中。 他缓缓的呼吸着,心境也渐渐平静下来。 伤势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休养,对刘文林之死的真相,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发现了杀人凶手,却还不一定对付得了。 除此之外,他本也想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 老黄和莺莺这爷孙俩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对自己的意气也不再想压抑。 如果连贾府这样的拦路虎都只能绕道而行,他拿什么去闯荡升云大会,拿什么去和韩萧那老鬼抢夺神眼石? 虽然按老白所说,幽冥的灾难越发紧迫,但这样的他,能做的也只有苟延残喘罢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尽心尽力的完成系统的任务,但从心里并未真正正视过这个“千世灾劫”。总会有人来处理这些事的,这个宇宙已经从荒古存在到了今天。这样的事情,和他这样的小人物又能有什么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灾劫,如果真的根本没人能够站出来,那么就让我来吧。 龙百战的血海深仇,幽夜城的诡异灭亡,杀戮成性的蜈蚣和黑衣子时,还有那仙帝的疯狂,都让我来吧。 就让我一步步击碎藩篱,超越限制,走上云端,再把你们这些有富贵而不仁德,有力量而无担待的人,给从云端踩下去! 他挥了挥手,寒风吹起,阴气涌动。 就这样,他继续在月牙村住了下去。白日在铁大力的铺子里砍肉,夜晚在湖畔草野修炼。贾府的人也曾从街中走过,看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的样子,也便不屑一笑,不再正眼瞧他。 每日也总有一两个受伤的村民被抬过来,铁大力从不在意耽误了肉铺的活计,甚至逐渐开始早早的就把各种消毒的刀与线准备好了。那个皮肤黝黑的村民名叫刘四,十次来人八次有他,渐渐的都成了熟练的助手。他们也去专门买了一批草烟和草药,提高了一点“医疗水平”。 林弈开始手术,一块陪着来的村民就在那里帮着做肉铺的活计,因为这个地方越来越有名,铁大力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林弈的名声渐渐传开,被村民们称为“屠夫神医”,也是让人忍俊不禁。 他也在继续调查刘文林一案,和小耗子碰了几次头,寻访了刘文林经常出入的地方,确定了几个怀疑的人,但在伤势养好之前,暂不轻举妄动。 正炼内息能够逐渐的恢复身体,逆炼寒气则可以冲击鬼门的修炼。有一日在村子里遇见贾府的几个恶家丁欺负村民,他突然之间起了猛烈的杀心,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这个从“对岸”引气的修炼方式实在太过疯狂,对自身的影响越来越诡异,实在是不能持续。他在一夜努力冲入隗阴四阶后,就不准备再试了。 进入隗阴四阶,他又学会了两个鬼门招式。分别名为“鬼引灯”和“魂打墙”。顾名思义,都是寻路方面的奇术,可惜都不能用于战斗。 再往幽墟图后面看去,隗阴六阶有一个图画像是战斗用的,一小人用双掌释放出像是冰块雪花的东西。可惜六阶还太过遥远,得需要幽夜城小冰珠那样的宝贝才行。 那之后,他便暂停了逆练,开始专心练气恢复。又过了几日,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一日寻空,他来到了月牙湖的另一个角,这里的窄街边上,蹲着一个瘦削的老人,盯着面前一张棋盘,许久都丝毫不动,仿佛是一尊雕像。 “文老伯。”林弈微笑着坐在他面前,“我来陪你下一盘吧。” 耗子所说,刘文林下午习惯来找他下棋,那么除了能划船前往湖心岛的张顺外,这个文老头很可能就是刘文林最后见到的人。 ------------ 第六十六章 观月赏梅 “这是残局。”老头仍旧埋着头,喃喃道:“老朽已经解了几天了。” 说罢又仿佛变回了石像。 林弈凑过去看,只见棋盘上已经摆放了很多棋子。 “嘀,收录棋谱。” 啥?你还有这个功能?那能帮我解开么? 这次系统又无视了他的问题。 林弈叹了口气,他对围棋也是一窍不通,但眼前老人又不像是能沟通的样子,只好拿起一个黑子就放了上去。 老人微微错愕,拿起一枚白子,快速的放了下去。 林弈也是不管不顾,硬着头皮就再次往下走子。 就这么来回走了几下,老头叹了口气:“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人来陪老朽下棋了。” “自从刘文林失踪了就没有了吧?” “他的棋,比老朽厉害得多。”老人又陷入了沉思,“这几个残局,就是他给我的,不愧是梅院出来的,一个都解不开啊。” 梅院?这名字他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似乎是一个下棋很厉害的地方。不过关键不在这里。 “您是说,残局有很多个吗?” “写在棋谱上,放在老朽的茅庐里。” “那里就是他和您下棋的地方吗?可否让晚辈观摩一下?” “有时也在湖边各处,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老朽家的小院里。”老人沉思了一会,终于又抬起头,“你不会棋,就不要勉强了。” 林弈本还想装装样子,毕竟小说里常有乱下一子就解了千年残局的嘛,闻言有点羞愧,摸了摸头道:“惭愧,在下正在调查刘文林失踪的事情,他毕竟也是您的棋友,还请您帮助。” “村子穷,年轻人受不了逃了,也是正常。”文老头摸了摸胡子,“你想知道什么?” “请问他失踪那天,有否来找过您下棋呢?” “来了,但没有下棋,似乎有点赶时间,陪老夫研究了一会残局,就匆匆走了。” “他有没有说过要去哪里?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呢?” “并未说过,就是说今日没有时间对弈。不正常的地方……”文老头沉吟了一会,陷在褶子里的瞳孔中终于有了些光亮,“那天跟老朽聊了点村子周围的地形,似乎想寻找能翻出去的路,果然还是受不了逃跑了吗?但是出村的山路虽然有贾府的守卫,也不会理会村民的进出啊。” 林弈又问了几个问题,文老头也未能回答出来什么了。后来在他强烈要求下,老人终于还是带他到了两人下棋的地方,文老头家中小院的石亭里。 林弈刚刚坐下,就明显的感觉到了浑身一凉。 来了!他连忙进入内视界,这次熟练了一点,找到了那个看进去的通道,没有像上次那样如同昏迷。 ****** 他站在铺陈着黑木的大厅中,周身两侧都是巨大得直抵屋顶的书架。 他埋下头,发现自己手中拿着一本古朴的小册子,封面上模糊不清的印着五个字“望月观梅谱”。 记忆渐渐回到他的意识中。他是刘文林。不过在这里他叫做凌聪生。师门向来不问真名,但除此之外,就没有这样公平了。 家世,背景,钱财,最不公平的,大概就是天赋了吧?道组之中他总是最后一名,无论怎么努力也赶不上那些人。师尊也早就放弃他了,派他看守藏书阁,做个打扫杂役。说起来,就算是杂役,也是有无数人羡慕的吧。 总之,他不太讨厌这个任务。毕竟有些事做,也好过总是在道组里芒刺在背。然后,他就发现了这本书。 来师门之前,他是爷爷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爷爷是梅院的一个杂役,而梅院是全天下最会下棋的地方。 总之,终于可以了。他坐在一张桌前,兴奋的翻开了手中的古谱。 这是一本记录着残局的书。 他在扫除书架时意外发现,偷偷解了好几天了。 这么难的谜局,在梅院之外是极少见到的。 很久没有这么过瘾了。 就仿佛自己不再是那个吊车尾的笨蛋了一样。 ****** 林弈的视线回到现实。 文老伯已经自顾自的走去浇花了,他面前的棋盘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些棋子。 想来这本名为“望月观梅谱”的书,就极有可能是刘文林要藏的东西。 那么和村里唯一对棋道有研究的文老伯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又询问了一番文老伯,也在周围查探了一番,却未发现任何线索。也只好先回铁大力的铺子去上工,并准备找时间再找耗子问问这个事。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村里最高的酒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只要茶水。 不过酒楼老板的鄙视目光却变得亲切了许多,还免费送了他一碟醋泡花生米。 原来是酒楼也有小工被他的“屠户医馆”救了,以前那个老是占着位置又消费得极为可怜的过节就算一笔勾销了。 林弈刚喝了两口茶,想象着刘文林在这酒楼时的行动,突然有个人大大咧咧的坐到了他对面。 “是林先生吧?”来者一身青色的官服,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面容黝黑,似乎有点修为,“在下申豹,是村子里唯一的捕快。前几天才刚举家外出归来,便已听闻林先生是最近的名人,特来一会。” 说罢他“啪”的一声将一壶酒撂在桌上,就要往林弈的茶杯里倒。 林弈心中隐约对“申”字有点印象,却也想不起来了。他伸手挡住酒壶,摇了摇头道:“日间还可能要行医,不便喝酒。” “无妨,无妨!”申捕快哈哈笑着,还是强行给他倒了一杯,却是一点酒香都没有,他压低声音道:“申某办案时也从不饮酒,就是喜欢用酒壶的感觉罢了。” 林弈端起杯子呡了一口,这人手中的酒壶里竟然装着白水。他心中一动,也压低声音道:“捕快大人是在查什么案子吗?” 申豹的声音更低了:“某听说林先生在过问刘文林之事?” 林弈朝左右看了一眼,说道:“听说刘老师失踪了,官府真的在过问这事了吗?” 申豹叹了口气,摇头道:“府里并不立案。是申某自己的行为。不瞒您说,申某自己的孩子就在刘老师那里念书。” 林弈愕然道:“官府捕快的俸禄,也去不起学堂的吗?” 申豹哼了一声,说道:“俸禄还算足够,申某却不喜欢官府学堂和贾府书院的作派,反而是刘老师对孩子循循善诱,讲得更好,唉!” “所以捕快大人要查刘老师的失踪一事?” “因为那段时间村内并无人进出的痕迹,极可能是刘老师身边的人所为。林先生那段时间还没来月牙村,摔下悬崖险些送命之事也可确认并非谎言,申某认为你并无嫌疑。但你为何要过问此事?你又是如何认识刘文林?” “敢问刘老师失踪那天,申捕快人在何处?” ------------ 第六十七章 千机阵林 “怀疑我吗?也有道理!”申豹哑然失笑道,“最后那天是休息日,犬子在学堂上了半日的课,我们全家就跟随官府去了郡里。是我述职的日子,一般习惯把家人都带上,孩子喜欢在郡里玩。申某全程都和大量官府同僚在一起,而在午后的几个时辰,刘老师还在村中被多人看见。除非整个官府连带山路关卡的贾府都是我的同谋,否则我是有充足的证明。” 林弈沉吟一阵,点了点头道:“在下相信捕快大人。实不相瞒,刘文林幼时在梅院长大,与在下曾是故知,此次本来就是来找他看看,却因为遇到匪徒,给逼得坠崖。总算被人所救,到了这个很难找的村子,不想他竟然失踪了。” “刘文林确实有梅院背景,他来到月牙村是避世隐居,似乎有些仇家要躲。但告知自己幼时故交,也不是不可能。”申豹的眼中有微光一闪而逝,似乎并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怀疑,“总之你我二人既然互信,就多多配合,交流线索,每日就在这里简短会面吧!” 关于刘文林的案件,又多了一个变数。 虽然他感觉上相信这个捕快,但也没办法跟他说发现尸体的事,只得交流了一下耗子和文老伯那边的调查结果。 捕快的调查会比他有优势得多,也能期待他能查到什么吧。 第二天,他们再次在酒楼见面,申豹说了一件他在意的事情。 除了来过酒楼,见过文老伯外,刘文林那天还去了铁大力的铺子上,并且没有买什么东西。 如果按照耗子说的,刘文林休息日会去铁大力那里买些肉,但这次却什么都没买。 是时候,考虑一下铁大力的问题了吗? 这个人怎么都不像是个坏人。 但也并非没有隐藏了秘密的可能。 之前林弈也就刘文林的问题询问过铁大力,铁大力回答得比较含糊,只说每天客人太多,记不太清了,似乎是来过。 之前收工后,林弈也曾帮铁大力扛一些剩下的肉去他家里地窖冻起来。 他算准肉铺开张的时间,没有准时去帮工,而是溜到了铁大力的家中,翻墙进了院子。 铁大力这人是独居,没有结过婚,有兄弟在城镇照顾他父母。白天小院子里都没有人。 林弈刚刚走到院子里,身体就感觉一凉。 果然如此吗……他实在不愿意把铁大力和凶手联想到一起,也只好有点担忧的朝内视界看去。 ****** 他心中有着强烈的感情。 混杂着激动,期待,与恐惧。 这还是他第一次背着师长行事。 但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去探查出个究竟。 他走过燃烧太阳形状的巨大雕塑,绕过幽静的林地,来到已经尘封无数年的废地。 这里被称为“千机阵林”,是一片矗立无数柱子的古旧石林,是师门禁止弟子前来的封禁之所。 虽然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这里的阵中却仍然存在杀招,随时可能对普通弟子造成致命的伤害。 据说近几年迫于双月的压力,师长们一直在想办法破解阵林。毕竟师门也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顶级的存在,如果能寻找到旧时失落的遗产,说不定便能与那不可一世的双月分庭抗礼。 然而阵林的秘密却始终无法破解,修为通天的掌门甚至亲入死关,仍然不得其解。 这个解法,却似乎就在这本《望月观梅谱》中。 门派中也并非无人关注过这本棋谱,但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册子中的第一组残局,竟然连接着一本棋道的古书。若非他在梅院曾看过那本古书,也断然无法发现残局中的秘密。 他不敢声张,毕竟他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弟子,这个想法并没有经过验证,如果说出去,怕是徒增嘲笑罢了。 而且如果能解开部分迷阵,那他或许能得到一些机缘,稍微改善一点修行? 照着第一个残局中解读出来的信息,他在阵中缓缓前进,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又走过几尊石柱,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板。 就是这里!真的有效!他越来越兴奋。这就是第一个阵心。 虽然还只是整个阵林的一小部分,但这确实是解开阵林的第一步。 也是数百年没人走到的地方。 如果按他的方法继续解读残局,应该可以找到阵林的终点。 他纠结着是先汇报给尊师还是先自己全部解开,走到石板之前。 然后一阵彻骨的寒意如同闪电般将他贯穿,一时间就连意识都仿佛停滞。 不可能! 他再朝石板仔细看去,心中却是越来越冰冷、惊惧、崩溃。整个人无意识的颤抖了起来。 一股强烈的预感迅速的将他攫取。 他会被杀! 他必须逃走! ****** 林弈睁开双眼时,已经出了一身透汗。 心脏仍然在腹腔中剧烈的跳动着。 刘文林的恐惧许久都萦绕不去。 然而他在石板上发现的那个秘密,因为让他太过震惊与恐惧,被他压在了潜意识深处,在这个记忆碎片中仍然读不出来。 等等,林弈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那个太阳燃烧形状的雕塑……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那是纯阳殿! 云州三大修真天门之一,与苍云门、石人谷并称的远高出俗世武林的存在。 那刘文林记忆中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双月……难道就是六大圣门之一的双月学院? 刘文林竟然是纯阳殿的弟子!即便是最笨拙的一位,也绝非普通匪徒可以加害。 这么看来,贾府那个在纯阳殿修行的侄子,才是最大的嫌疑。 至于张顺,木华茂等人,想必是威胁不到刘文林的。 但无论如何,记忆碎片在这个院子里被发现,那么铁大力一定脱不了干系。 铁大力此人虽然看着粗犷,但却比较迷信,林弈沉思一会,心中已有计较。 他赶回肉铺,还不算太晚,被铁大力说了两句,就开始忙了起来。一天很快过去,仍然做了一台手术,行医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铁大力给的工钱。 ------------ 第六十八章 鬼兮人兮 这么看来,贾府那个在纯阳殿修行的侄子,才是最大的嫌疑。 至于张顺,木华茂等人,想必是威胁不到刘文林的。 但无论如何,记忆碎片在这个院子里被发现,那么铁大力一定脱不了干系。 铁大力此人虽然看着粗犷,但却比较迷信,林弈沉思一会,心中已有计较。 他赶回肉铺,还不算太晚,被铁大力说了两句,就开始忙了起来。一天很快过去,仍然做了一台手术,行医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铁大力给的工钱。 入夜,铁大力在自己的榻上,发出让人震耳欲聋的鼾声。 “咚咚咚!” 屋后窗户突然发出一阵急剧的响声。 铁大力翻了个身,竟是毫无感觉,鼾声反而更响了。 “哐哐哐!!” 响声更为剧烈,就连整个窗棂都跟着抖动起来,仿佛木架都快要碎裂了。 “嗯……” 铁大力终于哼了一声,缓缓的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他从床上缓缓的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绕到屋后,看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见鬼……是做梦吗?” 他叨叨了两句,便又走回屋中。 回屋后,铁大力走来走去的,却是怎么也回不到床上。一会撞在墙上,一会踢到桌子腿上,明明只是一个小屋子,却仿佛变成了一个迷宫一般。 他走了一阵,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脸色渐渐有点不对劲。 “铁……大……力……” 空中飘来一阵仿佛是锯木头般的声音。 铁大力的一身肥肉猛地一抖。 他转过头来,横梁上赫然挂着一个白影! 双脚悬空,披头散发,垂下来的脑袋前方燃着一团绿色的磷火。 而这白影,身上披着的赫然是刘文林的讲学袍子! “铁…大…力…” “呀啊!” 壮硕如牛的铁大力发出一声少女般的尖叫,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鬼引灯,魂打墙,这下都用上了。还跑去刘文林家里翻出了一件衣服。 也不愧是淬体五阶的修为,这么双手撑着横梁许久,在以前的世界可做不到。 林弈继续哀嚎道: “我…死…得…好…惨…啊…” 铁大力的黑脸此时竟然能变得那么白,嘴巴抖得像筛糠一样道:“刘,刘,刘……” “还我命来!”白影突然一声嘶嚎,从横梁上如同一张破布般飘了下来,双手朝李大力抓来。 “妈呀!”铁大力又尖叫了一声,“刘,刘先生!你是死了吗?” “就是你杀了我!”白影嘶声哀嚎道。 林弈心中却是松了口气。看来铁大力并不是杀人凶手。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 “不,不,不,”铁大力猛烈的哆嗦着,“我,我是对不起你,但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谁杀了我?”白影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一定是你!” “刘刘刘先生,你你不记得了吗?难难难怪人家说鬼鬼鬼会忘记很多东……” “到底是谁!” “是是是是是,是我也不知道。”铁大力疯狂的摇着头,“你你你拜托我送信给家兄。但那贾长岭很久以前就威胁过我,我我我实在不敢忤逆他,就就把你的信交给了他。” 白影愣了愣,身子站直了点,愕然道:“我为何要拜托你去送信?” 铁大力颤声道:“刘刘刘兄弟,你连这都记不住了吗?家兄在云聚城管鸽子,有门路给苍云门发帖,你非要让我把信交给苍云门。若是交给郡里官府也就算了,给苍云门,这,我实在没胆子瞒着贾长岭啊。那可是两大修真天门啊。” 苍云门? 这事情竟然越来越复杂了。 林弈沉思一阵,突然发现铁大力镇定了许多,难道是已经有所察觉了? “呀啊!”他冷不丁的突然尖叫了一声,“贾长岭…贾长岭……” 就这么用寒潭走,拖着虚浮的步子半走半飘出门去。 翌日,铁大力的脸色很是不好,经常一刀劈在桌子上,脸上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弈却也无心取笑他。此事至今竟然牵扯到了纯阳殿和苍云门。如果那贾长岭是晋寒这样的修为,他又如何管得了? 而刘文林发现的那个恐怖的事实,仍然没找到线索。 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找到那本棋谱。 午后,肉铺的生意渐渐少了一些,按照习惯,一般这个时间就会有地里的农民或者林中的猎人把自己给割伤了,被一堆人抬过来。 “兄弟!兄弟!不好了咧!” 远远的传来了刘四的大嗓门。 果然又有人受伤了吗?林弈站起身。 然而跑到近处的刘四的面孔却比以前更为苍白,几乎掩盖了他黝黑的皮肤。 “老黄踩到陷阱了咧!两条腿都断了咧!” “什么!” 林弈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拼命的朝着饭庄跑去。 抱着屠刀和工具的铁大力与刘四远远的跟在后面。 刚推开门,莺莺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他一只腿。 老黄被放在大厅的木板上,浑身都是各种擦伤,膝盖以下更是血肉模糊。 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低不可闻。 “唉!”一个村民叹气道,“踩到陷阱,又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不能慌。”林弈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处理肉皮的剪子,先切开满是血污的裤腿,又拿出绳子迅速的绑住了腿根。 “不能慌。” 他又深呼吸了一下。 莺莺在旁边也懂事的咬住了嘴唇,死憋着不发出声音。 无论什么情况,医生都不能慌。 铁大力和刘四终于冲了进来,一个喘着粗气铺好了一地的工具,一个连滚带爬的跑去烧水。 林弈开始动刀。 空气也被凝固的一个多时辰过去,整个大厅中只有林弈偶尔的声音。 “三号刀。” “绳子。” “开水。” “草烟。” …… 手术结束。 铁大力和刘四都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林弈体力枯竭,双腿颤抖,但还是站在地上,有些发呆。 老黄的呼吸渐渐稳定,性命无忧。 但是永远也无法走路,也永远都无法打猎了。 如果他是超越九品,进入真实领域,如那三宗六道一样的人物,能够让老黄重新站起来吗? 如果他飞升成仙人,甚至修成仙帝呢? 但他没有。 这一老一小又该怎么办呢? “哔!” 窗外传来一声鸣叫。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向窗边,伸出手指,让孔雀停在上面。 只有这样了,他必须尽快解决刘文林的疑案。 除了完成魂榜的任务外,他也需要幽币。 附近的几个乡亲赶过来照顾老黄和莺莺,她们虽然贫困,但在关键时刻,总是会互相扶持。 就如同最初那群扛着伤者到他们的屠夫医馆来的村民一样。 虽然是最下贱的草民,却也想努力的活下去。 安抚了一下莺莺,他离开医馆,向贾府走去。 只剩下这最后一条线索了,如果在贾府能找到记忆碎片,那么也许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 第六十九章 终局之光 到贾府时,正是快入夜的时候。他翻上屋顶,在府中探查了一圈。 听几个侍女闲聊所说,贾长岭少爷已经离去几天了,这次回来匆匆忙忙,她们都没能见到。 这家伙不在,他也心里稍宽。但若是刘文林就是被贾长岭杀死,并且东西也被抢走的话,那这事可就永远解决不了了。 但只要找到记忆碎片,确定杀人的就是贾长岭,至少能解开刘文林的愿望,完成魂榜,得到幽币。 那个恐怖秘密与棋谱,也不到他来管了。 然而他在贾府上下转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记忆碎片。无奈之下准备到后院花园去找找时,突然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 是贾富。 “哼,这下这个饭庄,就是父亲的囊中之物了。我倒看老头是想让丫头饿死,还是要保那一堆死人。” “你做事,总是让为父省心。”回应的声音尖利而得意,一听就能感觉出来是个脑满肠肥的富贾,“我贾家终于可以占了这龙脉,以后必将更上层楼,到了你这一代,就连云聚城的望族也不能看不起咱们了!” “要行事,就得果断。”贾富冷笑道,“像贾贵那样瞎折腾,村里的那帮蠢货就越来越仇恨我们。黄老头天天都去那几个地方打猎,埋个陷阱,推几根断树就能解决的事,磨蹭了这么久。” 林弈伏在房顶上,紧咬着牙关,全身颤抖着。 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燃尽。 忍一忍,再忍一忍。 现在跳下去送死,也是无济于事。 他几乎要咬碎的牙齿间流下血来,圆睁的眼角几乎要撕裂。这样在屋顶强迫自己呼吸了许久,终于沉默着又退了下来。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神不再颤抖,而是如同冰封的荒漠,坚定而沉寂。 贾府的后院很大,此时夜深,已经没有人迹。 他刚探查了一会,突然听到哼哼唧唧的骂声。 “死老大,混蛋老大,看不起我……我早晚要打烂你的那张臭脸……” 竟然是喝得烂醉的贾贵,一手拿着个酒壶,骂骂咧咧的走进了院子。 你交好运了。 林弈冷冷的看着他。 贾贵二少爷在花园里晃了一会,逐渐的找不到方向,一会撞到树上,一会走到池塘前,却是怎么也走不出去。 他嘴里的骂声更多了,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刚放下酒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拳头。 “嘭!” 林弈迎面狠狠的打了他一拳。然后毫不停顿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什什什么人……” 话音未落,又被林弈一拳打在脸颊上。 贾贵慌忙应战,他的修为虽然比林弈高些,但一来已经喝了个半醉,二来在这花园里莫名其妙的晃得晕头转向。不一会儿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 贾贵一时想怒骂还击,一时又想低头求饶,林弈却是毫不留手,一拳一拳的打得他叫苦不迭,酒也快全醒了。 “林弈!”他终于喊了一句。 林弈停下手,雪轩抽在手中,剑刃压在贾贵的脖子上。 “你你你……”贾贵肿着脸,语无伦次道:“贾富那个白痴,还说已经把你废了……” “二少爷。”林弈露出一个阴冷的微笑,“有好事和你商量了。” ****** 林弈盘膝坐在湖畔草野之上。 在贾府最终也没能找到记忆碎片。 好不容易快要联系起来线索,却突然断掉了。 他试着努力的去记忆深处探寻,想得头疼不止,也还是想不到刘文林所发现的那个让他恐惧欲狂的秘密是什么。 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这许多天,这么多的事情,中间一定有隐隐连接着的那条看不见的线。 不能再像唐雪穗那时一样,明明有那么多的不自然,却都视而不见,完全没有去思考真相。 会是什么?刘文林所冥思苦想的藏东西地点究竟是哪里? 最后一块记忆碎片又在哪里? 耗子,张顺,木华茂,铁大力,文老伯,贾长岭。 学堂,棋亭,铁大力后院…… 等等! 他的瞳中一闪。 在棋亭发现的记忆碎片,是刘文林解《观月望梅谱》的记忆,与下棋有关。 在铁大力后院的记忆碎片,有很多和纯阳殿有关的记忆。刘文林当时拜托铁大力送信至苍云门,同样是修真天门。这二者同样有联系。 也就是说,记忆碎片出现的位置,和记忆本身的内容是有关系的。 那么,第一个记忆碎片,满是刘文林想要藏什么东西的记忆,发现的地方,就很可能是刘文林藏东西的地方。 学堂! 林弈猛地站了起来,向着学堂跑去。 虽然之前也找过一遍,但一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夜色正深,他借着月光,闯进学堂大厅,又四处翻找了一番。 还是没有……是有什么地方走入误区了吗? 他站在讲台上,把自己当成刘文林。 当时正上完早课,因为是休息日,学生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时他感觉到极为紧迫的威胁,必须马上把那东西藏起来了。 学堂是他上课的地方,绝对不安全! 学生们逐渐离开。 突然间,一句话猛地闯入他的脑海。 难道! 他脑中明光一闪,猛地向门外冲去。 “先生?” 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是耗子,他揉着眼睛,有点昏昏欲睡的呢喃道:“是林先生?可是有什么新消息了吗?” 林弈点了点头,肃然道:“我发现了一点那个东西的线索,你继续睡吧,明天我会来找你的。” 说罢他便继续向村子里跑去,按照之前简单说过的地点,稍微寻找了一会。 “最后那天是休息日,犬子在学堂上了半日的课,我们全家就跟随官府去了郡里。” 就是这里,申捕快的家。 天还未亮,但一刻也不想耽误了。他翻进内墙,在窗棂上敲了敲。 “林兄弟?”申捕快推开窗户,打了个哈欠道:“你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申捕快,你说过,那天只有半天课,然后令公子就跟你去了郡里对吧?” “是啊。” “请问令公子的书包在哪里?” “回来后就没去上课了,所以一直放在墙边……林兄弟!” 他焦急的冲入申捕快房中,翻开墙边的一个泛白掉色的小书包。 几个简朴的书册,中间有一本更是陈旧许多。 封面上正写着《望月观梅谱》。 林弈刚刚松了口气,心中便感觉一凉。 记忆袭来。 ****** 水声轰隆如雷,他满脸都是飞扬的水汽,几乎睁不开眼睛。 快了,就快了,这处瀑布中,应该有能通往外界的道路。 他藏好了那个东西。 他还藏了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只有去苍云门,或者石人谷,才有可能保住一条命。 除此之外,在云州没有人可以依靠。 因为修真天门纯阳殿准备开启的那片阵林,隐藏着入魔的方法。 身后,衣袂破空之声急速而来。 ------------ 第七十章 月盈月缺 “哈!” 林弈如同溺水般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面色苍白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申豹,转身就要往外跑。 “嘭!” 林弈从门口又飞了回来,重重的撞在墙壁上。 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那里,看上去不过十来岁。 原本扎成发髻的头发散开了,在空中卷着阵阵狂风,带来让人窒息的威压。 “果然是你……”林弈呛着血说道。 耗子微笑道:“是我。” “你不叫耗子……” “我叫徐浩。”耗子微笑道:“纯阳殿执法官。” 林弈挣扎着撑起身子,双瞳盯着眼前的少年。 “嘀。目标境界过高,无法扫描。” 不可能!系统最多能扫描高出两个境界的目标。也就是说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少年,竟然是第四品! 不对,严格来说,是至少道门第四相结丹境!这对于十岁的少年来说根本不可能!就算是那方信离也远远做不到。 “对了,本座也没有那么天才。”徐浩淡淡笑道,“本座结的是童婴,会有返老还童之相,今年已二十六岁。” 已经结婴,那至少也是第五相元婴境! “你……跟了刘文林这么多年……” “是啊,自己的修炼都受了不少影响。”徐浩叹气道,“本座要杀死刘文林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为了等他解完棋谱,足足浪费了三年。为了找到他藏的棋谱,又浪费了好几天。” 正因为他,徐浩才能找到棋谱…… “因为是你……危险就在最近的身边……刘文林才会如此惊惶不可终日。” “先生什么也没发现。不过被蛇盯住的老鼠,就算什么也没看见,也会渐渐吓死。废话少说,拿来吧。”徐浩的手轻描淡写的一挥。 林弈根本没看见发生了何事,手中的棋谱已被徐浩拿在了手中。 “然后,你就去死吧……”徐浩的手掌轻轻往前一推。 “住手!”申豹拔出刀来,挡在林弈面前,“大夏法理覆盖之处,岂能容你滥杀?” 足以将他们两人连同半间房子一起消灭的力量即将爆发的那一瞬间,徐浩竟然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那一瞬间,本座竟然有点厌烦了。” 难道杀死那个笨蛋,还是让他受了点影响吗? 假扮成穷鬼孤儿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吧。 “罢了,任务已经完成了。”徐浩叹了口气,朝后飘去,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 林弈猛地冒出水面,大口的吸了一口气。 果然没错。 他甩了甩手中那个裹着重重油纸皮的东西。 这正是《望月观梅谱》的拓本。 除了是拓本以外,这上面也有着刘文林最详细的手记。 为了和可能的师门追杀者相周旋,他做了一本棋谱的复制。一本用来试图换回自己的命,一本留下关于千机阵林的更大秘密。 数百年前,纯阳门是整个大陆顶级的修真门派,比现在的地位更高得多。 然而他们仰仗的,却是极为险恶的入魔之法。 在那个时代发生的正魔血战中,纯阳殿甚至成为了魔族的渊薮。 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纯阳殿的千机阵林被重重封禁,涉事道人被全灭,又在废墟之上,重新恢复了这个千年古门的生机,却再也到不了当年的高度了。 这就是刘文林从第一阵心上所读出的内容。 他避世隐居,也是想看看师门的行动。结果真的察觉到了追杀与监视,师门真的想解开阵林,极有可能真的准备堕入魔道。 解开棋谱的时候,就是刘文林的死期。如若故意拖延,师门也早晚会破解石林,那时他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在瀑布对他出手的是贾长岭。 林弈深吸了一口气,跳入瀑布之下的湍急溪流之中,游入这条刘文林和贾长岭边战斗边经过的道路,他自己也曾经走过一次的道路。 就这么顺着水流,一路游到了月牙湖的湖心小岛。 “刘文林。”他来到那个蹲在地上的孤独余灵身前,“想起来吧。” “你与贾长岭一路交战到了湖心岛,终于被他所擒。” “原本的你面对他是毫无还手之力。或许是解开残局,反而让你修为有突破吧。你们一时间不分上下。” “你用被藏起来的棋谱与他谈条件,他替师门允诺你可以活命,你却要求一定要先送你去苍云门。” “贾长岭很愤怒,也不敢杀你,反而被你趁机偷袭,准备逃走。” “这时藏在暗处的徐浩突然出剑,轻易的就将你杀死。他跟了你三年,有充足的自信能找到你藏书的地方。” 余灵站直了身子,变成了清晰的一个教书先生的样子。 破成碎片的记忆渐渐的回到了他的灵魂中。 “我答应过你,弄清谁杀了我,我就会安息,”刘文林严肃的看着他道:“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这本《望月观梅谱》,其实还远远没有解完。第一辑残局,与梅院的一本古棋谱相关联,能解阵林进入内宫的通道,那里有入魔之法。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辑残局,应该分别连接着梅院的其他古棋谱,那些古书我也没有看过,无法继续,但大概能推断出,这些残局将解开阵林的其他位置,至于那些地方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整套谜题,我能感觉到其中悲伤的愿望气息。这绝不是一套教人入魔的邪典。你有朝一日去梅院的话,我想请你找到这些古书,解开《望月观梅谱》的真正秘密。若有一日师门真的堕落魔化,肆虐江湖,或许这个秘密,能够挽狂澜于即倒。” 林弈抱拳正色道:“我无法给你保证,但定将尽力而为。” 刘文林点了点头,又仰天轻轻叹了一声,轻轻微笑道:“还是舍不得那些孩子。” 说罢,他便化作漫天萤火,在晨暮中消散了。 “嘀。完成隐藏魂榜刘文林。四级余灵。得到幽币1000枚。” 是时候了…… 林弈缓缓的站直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岛上远远遥望着月牙村,朝着贾府的方向。 ------------ 第七十一章 最后一事 “抓来了。” 申豹满脸尘灰和血渍,身上也挂了几处彩。被他粗鲁推着进来的,正是被藤绳紧紧绑住的林弈。 “这个臭小子,真不知哪来那么多歪门邪道。”申豹抱怨道,“一帮弟兄竟然在田地里迷路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带着几个手下走入贾府大堂。穿过站成一排排的壮硕家丁,家丁们的脸上也多有尘灰,显然扑灭火势费了不小的功夫。 “你小子也是!”申豹不客气的踢了林弈一脚,嘴中骂道:“本来解了刘老师的案子,在下还对你有些惜才之情。你怎得又干出放火的罪过来?还不赶紧跪下给贾少爷赔礼!” 申豹此言是想保他,但林弈清楚,贾富是绝不会因为赔礼求饶就会放过他的。 “哼,人废了,竟然想出放火的手段。”贾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知道有人在帮你,我也很快会查出来的,到时候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林弈第一次掌勺的那天,那个对莺莺照顾有加的壮硕大汉名为赵能,他和几个弟兄负责草烟种植,对贾府早有不满。 “唉,你这小子。”更高处,传来一个尖细许多的声音,正是身上挂满金玉珠宝的贾老爷,这个胖老爷痛心疾首道:“我贾府素来竭尽全力为村里人带来更好的生活,若没有我们,大家又怎么能在草烟地里领工钱?你烧毁烟地,烧毁的是咱们村民的命啊!” “没有本事,就想用这种手段来泄愤,真像一个乱咬的疯狗一样可笑,一样可悲。”贾富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决定不再和你们这帮贱民折腾了。老黄马上就要在地契转让上面签字画押。” 他打了个响指,旁边两个壮汉走上前来,手中赫然抱着沉沉入睡的莺莺。小脸上也有些青紫和擦伤。 “一个是这丫头,一个是你。老黄那个老背脊,也该折一折了。” 贾老爷摇着扇子,慢悠悠道:“唉,也没有那么严重啦。黄老签了字,我们贾府也会照顾他们爷孙俩未来生活的啦。” 贾富的行为,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贾老爷的肥腻的话语,也根本没钻进他的耳朵。 他本就想,把麻烦的事情一并解决。 “解除缠藤术。” 紧紧捆着林弈的绳子突然四散飘落。 这个耗资500幽币的二阶法术,当初曾经将气脉中阶的唐雪穗绑住,这次用在了自己身上,只求一个走到贾富身前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贾富双瞳中的得意与凶狠还未来得及变化,林弈的双手已经抓住了重剑长柄。 “二阶法术,沼毒术!” 又是一发500幽币,超度刘文林的收获已经全部用光。贾富的手刚放上剑柄,脚下突然陷下去了几寸,顿时失去平衡。而毒气已经迅速的侵入了他的气息之中,极大的削弱了他的气脉流动。 林弈的剑已经蓄势到顶,呼吸同样到顶。 唐门剑法中杀伤力最强的一招。 蜀山雷! 雪轩带着漆黑的雷动,以一道折线猛刺而出,直斩在贾富的胸口,劈开了他的蓝色锦衣,一直砍到了他的腹部,才终于止住去势。 贾富双瞳中的杀气仍在凝固,鲜血和脏器已经在空中喷成了猩红花朵。 林弈却是丝毫不停,提剑就是一个箭步跃起。 “抓住他!”申豹一声大喝,他和捕快们纷纷朝前扑来,却是和慌乱的贾府众家丁撞在一起。撞得凶了,起身就是一拳,捕快和家丁们反倒打了起来,把大厅弄得一团糟。 申豹自己,却是大吼大叫着不小心绊倒了一下,正好撞在抓着莺莺的那两个大汉身上。一阵推搡挣扎之后终于站稳身子,莺莺却是已经跑到了他的怀里。 与此同时,围在贾府门外抗议的民众也一起叫嚷着冲了进来。有铁大力,有绸布店的几个小工,有“神医辅助”刘四,有草烟地农民赵能。他们也不知道在嚷着什么,有些说要抓住林弈,有些说要为刘老师报仇,有些说要救回莺莺,有些说要打倒贾府,总是就是一片混乱。 即便是养了众家丁的贾府,一时间也是组织不出什么战力。而转瞬之间,林弈已经扑到了一身肥肉绷紧丝绸锦衣的贾老爷。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贾老爷边哆嗦着边坐了下去,“你可知道我贾家是惹不得的!” 林弈深吸了口气。 他想起老黄的双腿,想起莺莺的泪水,想起刘文林和村里的孩子。 他也想起那个绝对不能惹的贾长岭。 仿佛来自彼岸的阴风吹其他的头发。 雪轩划出一道漆黑的曲线。 贾老爷拦腰成了两半。金银首饰,满肚肥油,混杂着鲜血一起流淌满了一地。 林弈收回重剑,大步穿越已经有些手足无措的贾府众丁,来到那个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贵公子面前。 “二少爷,”他露出一个凶狠的微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唉唉唉,我虽然讨厌老大,可也没想到真的……”贾贵浑身如筛糠一样哆嗦着,“你也知道,贾家的天,可不是老大,也不是老爹!” “一人做事一人当!”林弈沉声道,“现在,做你该做的事吧!” “唉!好好好好吧。”贾贵终于渐渐压制住了抖动,深吸了一口气,尖声喊道:“停手!” 贾府家丁一停手,官府和村民们也非常配合的停了下来。 “大家都是月牙村一员,”贾贵抖着嘴唇道,“林弈!你杀了我兄长和父亲,此事该怎么算!” “就是我杀的。”林弈深吸了一口气,昂然喝道:“若那贾长岭或者你想要寻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到苍云门找我林弈!” “不过若想见我,还得先过我两个小弟胡明胡亮的一关!”他又补充了一句,气势比方才弱了一点。 “哼!修真天门,果然威风。”贾贵骂了一声,终于渐渐进入了角色,“虽然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但今日形势不如人,我贾贵来日必报此仇!你快滚吧,别再添杀孽!我贾府也有很多事要处理!” “以后不才就是贾家主人。我们不需要黄老的饭庄,给各位的工钱也会上升一级,还请乡亲们多多支持!”贾贵的怒吼到了最后,渐渐的多了些谄笑之意。 ------------ 第七十二章 云崖之间 “哔!” 一声久违的清丽鸣叫。 林弈抬起头,看着从层层游云中穿梭下的彩色羽翼。 终于回来了吗? 他伸出手,让孔雀落在手臂上,解下拴在它爪子上的信卷。 是唐雪穗隽永的字迹,里面接受了他的拜托,还绑着一张银票。 “府上多一位烧菜的师傅也无好,那个小丫头也可以给我解解闷。银票用于安顿,勿忘内府。” 虽然已经和贾贵达成了共识,但他还是不放心让老黄和莺莺留在这里。 贾富击伤他的那天,他就将孔雀放走,去拜托了唐雪穗。 他决心收拾贾府,但这爷孙俩始终放不下。虽然那贾长岭未必会关心俗世这些杂事,但总不敢冒险。 棋谱的剩余秘密和纯阳殿的惊人黑幕,早晚会和这家伙碰面的吧。 “那么,店里就拜托你了。”林弈拱手道。 “你就放心吧!我会组织村里的人经营好这家老店的!”申豹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刚开始跟我说要抓你去贾府,我是真不敢相信。” “全靠申大哥帮忙。” “哪里哪里,你要被那贾富一剑杀了,老哥我也只好在贾府领了这个抓住你的功劳啦。” 他从湖心岛回来后,先是在赵能等众多怨恨贾府已久的壮汉帮助下,在贾府的烟地放了一大片火。再用魂打墙把贾府追兵绕了个七荤八素。最后用缠藤术缠住了自己,让负责辅助追捕的申豹把自己押送到贾富的眼前。 他能够用蝼蚁之力,撬动贾府这座月牙村的大山,也是依靠这整个村子对贾府日积月累的积怨。 “申大哥,恐怕得就此别过啦。” “老哥明白!你的路,还会很长吧!放心吧,黄家的祖地,老哥和乡亲们也会给他们守住的。”申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记住,在这辽阔云州,在这大夏王朝,有一个名叫月牙村的村子。这样的村子有千万个,但这个村子也是你的家!” 林弈点点头,望向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正是晚市开张的热闹时分,露出淡淡的微笑。 接下来他在申豹的帮助下安顿好了老黄与莺莺,让他们走官府的驿路去成野郡唐门。 在他的威胁与建议下,考虑到刚上任家主的风评,贾贵也派了贾府的几个老先生与医师,让旧学堂与医馆重新开张。 顺着狭窄的攀上小路,林弈背着行囊,重新踏上了旅程。 ****** 夕阳下,湖光泛起千道金色波纹。 月牙湖上唯一的一艘渔船。 一袭灰袍的人影站在渔船的帆桅上,竟如同站于平地。 “哗!” 湖面泛起一阵白色水花,一个粗壮的人影钻了出来,满是肌肉的手臂抓住渔船的一侧,正是那个唯一的渔夫张顺。 “他走了?”灰袍人淡淡问道。 “走了。”张顺翻上渔船,懒洋洋的靠在船舷上。 明明是湖中心摇晃不止的小船,他们两人一站一卧,却都如同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般。 “想不到你对这个小子还挺有兴趣,”灰袍人的嘴角微微勾起,“是在这个小村子闷久了吗?” “他的到来牵动了一些事。虽然我没准备干涉,但看到事情如此收尾也觉有趣。” “也是因为你隐在一旁压阵,纯阳殿的那家伙才会退去,这个小子才捡回一条命。” “都是小插曲而已了,”张顺打了个哈欠,“倒是大名鼎鼎的风雨飘摇,怎么有空到这穷村来了?” 这个站在船帆上的灰袍人,正是那个在点眉山孤身面对唐家众人,坐在第二把交椅的“风雨飘摇”郑成郁。 他的面色渐渐严肃,缓缓道:“事情有变,老大召三十六人齐会,你在这里的任务也只得缓一缓了。” 山泊第五把交椅,“浪里白鱼”张顺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哀。 “看来那件事,终于有眉目了……” ****** 奇峻仙山,缭绕游云。 古朴精致的一段青瓦长廊中,一胖一瘦的两个修道者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着,踮着脚走到一处树荫之下。 一个须发皆白的高瘦人影负着手,望向远处漂浮在空中的仙山。 “明师伯。”两人低声道。 “如何?” 胡亮的胖脸颤抖着,点头道:“几位师兄,确实有修行可疑邪法的迹象。” 胡明犹豫了一会,问道:“如明师伯的推测,他们真的去了黑云道禁地,是否要上报执法殿?” “不急。”明梧摇了摇头,声音严肃沉重:“异化妖兽,接触邪法的弟子,老夫感觉此事仍然隐藏着内幕。你们暂停查探,万事小心,老夫去走一趟黑云。” “遵命。” 两人埋头齐声道。他们心中倒是并没有如何担忧,毕竟气剑堂明梧实在太强了。 等两人走了,明梧又叹了一口气,身形一提,御剑而起。 须臾之间,已跨过连绵险山,他落在一处漂浮天穹中的飞山上,面前站着一个灰衣壮汉。 如同瀚海云涛般的“势”立即自发的开始相互牵扯试探,如若万兵交接。 “哈哈,明师兄,小弟又来挑战了。” 壮汉短发根根竖起,须眉半黑半白,眉目间虽然已有不少岁月痕迹,却还是精气十足。 明梧沉默一阵,轻吸了口气道:“那便请钟师弟出剑。” 他面前的灰衣人,正是钢剑堂堂主钟厉。气剑与钢剑二堂在苍云门隐然于诸堂之上,他们两人的修为也比孟战等中坚力量要高出一些。 “哈哈哈,小弟五十三战五十三负,这第五十四场,还是暂时不急。”钟厉哈哈笑道,“明师兄今日心绪不宁,还是择日吧。” 明梧点点头,淡淡道:“也好,在下确实有事。” 钟厉摇了摇头道:“明师兄恐怕还得耽误一会了。” 明梧愣了愣,远处破空之声传来,一道青铜古剑刺穿云海,来到他们二人旁边不远,就那么竖立在湛蓝天宇之中。 古剑嗡鸣作响,传出声音道:“正好二位师兄都在此,就在此处议事吧。” 转眼间,又有两剑飞来,一把是细长精致的雕金长剑,一把是湛蓝色如同琉璃的宽剑。 明梧愕然道:“需要五剑共议,苍云是有何大事?” “不止五剑哩。” 一个貌若天仙,彩裳飘扬的女子从云中飞来,微笑道:“白洗恰好也不远,特来与师兄们一会。”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把漆黑如夜的无刃重剑。 竟然七剑齐聚吗…… 明梧心中有些不安的预感。 这件事,应该还不会惊动到这个层面。 苍云门有六堂,分别招收不同特质的弟子。而在此之上,还有云崖七峰,只有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才可能进入。 六堂堂主中,也只有明梧和钟厉同时兼任云崖峰主。除了死关中的几个长老,七位峰主就是整个苍云门的最高执事者。 那把青铜古剑,司职门内各项事务的九别峰主陈子离道:“刚收到的消息,双月学院果真对彩石群岛出手,纯阳殿重伤数人,丢了这处福地。” ------------ 第七十三章 七剑齐聚 纯阳殿位处云州南端,与月州的双月学院很近,两派之间也有些存在争议的修真福地。 同是修真天门,这双月学院位列六大圣门之中,实力极为强横。 “六大圣门,好是威风。虽然弱肉强食也是天道,但这强夺之事也有多年未出现了。”雕金细剑嗡鸣颤动,长宁峰主秦走歌声含担忧道:“虽然我派素来与纯阳殿并不和睦,但唇亡齿寒,如若掀起大战,却也很难身免。” “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粗犷的声音满不在乎道,来自那把湛蓝流离剑,寒灭峰峰主兰真焕,“我苍云近几十年实力突破,早非纯阳殿那帮牛鼻子可以比较,就算是那六家,也绝不会轻易惹怒我们。” 陈子离道:“召集诸位并非所为此事。双月出手之前,曾先给纯阳殿送去密函,上书天缺月污,隐星现世,魔禁有松动之像,为天下大义,请纯阳殿借出彩石群岛,助学院修炼突破,以待魔潮,守卫天下。纯阳殿主将此视为侮辱,也将此密函发给我苍云和石人二派,请求支援。谁知双月学院察觉到此事,立即出手强抢。” ****** 逐云峰,昆仑山顶前最后也是最险的一段路,此时一如既往的盖着厚重寒冰。一只鹰划着残月般锋利的弧线从峰侧飞过,伸展开的双翼也锋利如刀,许久才扇动一下。它在凝结的厚云间穿梭着,这些不同于半山腰那些碎絮,是只在这昆仑山巅缠绕的真正的云。 能飞到这样高度,即便对于鹰来说也是一件卓越的成就。但它此时并不太过高兴,而是情绪有些复杂。鹰的情绪素来都很复杂,主要在于它们所能清晰看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此时它看得见万仞深渊之下那些碎絮在随风飘动,看得见青天最遥远处群星在阳光中微弱的身影,看得见山巅上一群天狼在凌乱的奔跑,也看得见逐云峰的白雪上,一队衣衫褴褛的人类在艰难的前进。那些蝼蚁般的人类在雪峰上不过是些小点,他们的眼睛只能看清眼前局促一块,情绪也要比鹰简单许多。 太饿了。沐来此时心中只有这个想法。他前所未有的后悔混入了这么一个队伍,原本以为阐教信徒生性淳朴,又向来谨慎,从不多事。自己对山上道路丝毫不识,此番攀登昆仑山,有他们作伴也算有个照应。谁知这帮信徒从山腰上的回燕池开始,就卸下一切细软,沐浴戒食,一路要饿到山顶。 他伸出手中的竹竿试图阻挡一下迎面而来夹着雪尘的寒风,边控制不住的发抖边艰难的一步步跟上朝前跋涉的人群。等过了这段最险的路,一定要离开队伍去狩猎才行。他在心中暗暗的下了决定,即便被看出冒充阐教信徒也在所不惜。 唯一能让他舒服一些的只有贴身挂在胸前的那块太白石,这是父母留下的不多的东西之一。在山下时这块石头还冰冷如玉,此时在寒风中已暖如琥珀了。除此之外他整个人都在这段险峰上如同一只兔子般脆弱,那些枯瘦如柴,衣衫单薄的信徒们此时个个精神矍铄,他的心却似乎离开那石头的一丝暖意便无法继续跳动一般。 这样的路途又持续了大半日,终于在夜色降临之前翻过了那个简陋得几乎要被风雪掩埋的山门。相忘门,那上面石刻的三字已经模糊不清,却让沐来几乎已冻结的心重新复活过来。相忘门几乎是典籍中所描绘过的最高处,此门一过,昆仑便仅余坦途。一路沉默的阐教众人也略为交谈,稍有些许喜色露于眉目。 沐来在寒风停息的雪地上不断的揉搓着自己的脸,让那些被冻僵的地方重新复活过来。一方面腹中的饥饿让他的眼皮越发沉重,失去了那些寒风中不断撕裂自己的利刃,他几乎没办法甩去沉沉上涌的睡意与疲倦。 而仅仅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并且不必再担心何处寻找猎物的问题。那时夜幕已沉沉降下,刚扎下营的阐教信徒们尚在静坐交谈,无数对夜中燃烧着冷冽的火球便无声的包围了他们。 “天狼。”一个信徒声音紧绷的说道,周围裹着长袍的众人也纷纷神情紧张,“该死,这些家伙是昆仑山顶的霸王,吸了不少此地仙气,比一般野狼凶猛数倍。它们的猎物不但会被噬尽血肉,还会被吸干精气。” “既然如此,就不要做它们的猎物好了。”沐来捏了捏手中的竹竿,“我听闻没有实力打败天狼,便没有资格上昆仑之路。” “同道,你有所不知。”站在他旁边的一个高大信徒摇了摇头,“昆仑之路只存在于无可稽考的野史,是游侠武夫们欲求武寻仙所要走的路,而我们只不过是阐教信徒,前来道观求教观主机锋而已,实没有多少能战斗的人,更莫说与这些天狼为敌。” “你们一路不吃不喝,尚能神采奕奕,怎会没有点神功绝活?”沐来心中陡然冷了下来,却仍旧不死心问道。 “你不也是我阐教信徒么,怎会不知此静息之功?”那高大信徒愣了一愣,“我们封闭循环,燃烧本火,求戒食以不染仙地。在下本还算有些拳脚功夫,能对付个把恶狼,此时却连只小鸡也提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沐来本已饿得发麻的胃又是一阵疼痛,要是没有支撑着竹竿,此时怕是已跌倒在地。“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全成为这些狼的食物?这里是昆仑之颠,为何没有出来个把仙人搭救?” “同道此言差矣。”另外一边一个信徒郎声说道,“天狼与吾等同属生灵,弱肉强食本合天地之理,今日彼为食者我为食物,亦是强弱之判,勿论俗尘之地何来仙人,纵是有仙人,又有何理要出手相助?食吾吾死,不食狼死,亦非——” “好吧,好吧。”沐来狠狠的打断他的话,朝前走了两步。无论如何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死了,至少也要在找到无霜莲之后。但实在是太饿了,他头一阵阵的发昏,手中的竹竿也是沉重无比。 转眼间最近的几只狼已扑了过来,有的信徒果然纹丝不动,任狼将其扑倒,爪牙撕扯,有的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试图抵抗,几簇血花在纯白的雪地上绽开。沐来朝扑向自己的那头迎去,手中青色竹竿摇晃着缓缓探上。那天狼一口咬在竹竿之上,壮硕的头颅猛的一甩,险些将他带倒,却是把竹竿上截给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那一段剑锋。 ------------ 第七十四章 薰草花飘 沐来侧身闪到一边,竹中剑脱离天狼的尖牙,灵活的从左肋插了进去,直没至柄。他迅速的拔出了剑,那头狼也轰然一声倒在雪地上,却有更多的咆哮着扑了过来。几头开始撕扯那头天狼的尸体,几头则谨慎的将他包围。 完了。沐来眼前又是一阵发晕。在家乡打猎练出的些许剑术,显然无法应付这样一群充满灵性的恶兽。群狼谨慎的低吼着,一点点的逼近,他将竹中剑平举在胸前,村里的道士说过我未来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姐姐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将剑柄又握紧了些,不断的深吸着气。 狼群依旧不紧不慢的逼近着,几个信徒站到了他旁边,同他一起紧张的缓缓后退着。有的则哭喊了起来,尤其是在那些坦然赴死的被撕成碎片之后。 那些对冷冽的火球慢慢的靠近,沐来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将胸口也震得颤抖,不得不鼓起全部勇气才压抑得住尖叫着转身逃去的欲望。就在周围逐渐静寂下来,让人沉重得喘不过气时,几声凄厉的哀鸣突然间响起,然后是一阵刺耳的血肉撕裂之声。 他浑身一抖,接连退了好几步,半晌才确定那惊叫不是自己发出的。群狼迅速的掉转了方向,不再顾他们这群待宰的羔羊,一起低声咆哮着朝狼群中心围去。 这时沐来才看清那个狼群中的人影,那人全身都裹在个厚重的青色斗篷之中,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双手端着个比人还高的长枪,枪刃异常的巨大,两边还各有个狭月状的刃面。此时这长枪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刺能穿狼骨,砍能分狼身。 那人毫不停歇的砍杀着,这次天狼们显然没有了缓缓逼近的时间,争相咆哮着朝他扑去。沐来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靠上前去准备伺机帮忙,却很快发现没有这样的必要。群狼接连不断的朝上扑去,那人却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一般,手中长枪反而越舞越快。起初每头天狼还要费上他几个回合,有时还会偶然被咬中。而随着狼尸越堆越高,鲜红的狼血染满那人的长袍,他手中的枪渐渐变成了青色,然后开始燃烧,最后那长枪,直至他整个人,竟都在青色的冷冽火焰中燃烧起来。他不再有着格挡与砍劈的动作,而是不断的飞速突刺出去,就仿佛是巨蛇的毒牙,每次噩梦般的噬咬,便会带走不止一头狼的性命。雪地里鲜红的花越来越深,而战斗的仿佛已不是那战士,而是他手中那把可怕的长枪。浓郁的血腥味在四周飘散开来,几乎让人窒息,不少信徒转身干呕起来。 狼群渐渐被磨光了锐气,外围的几头开始哀鸣着逃去,很快便引得所有剩下的狼都仓皇逃窜。那人毫不留情的提枪追杀,一连追出了半里便将所有狼都刺死在了雪地上。接着他扛着枪朝他们走来。 沐来和身边的信徒们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心中几乎比面对恶狼时更为紧张。这时他才看见那人斗篷下露出来的嘴唇和下巴,看上去竟还是个年轻的少年,比自己怕是还要小上几岁,几乎可以称为孩子了。 那少年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微微抬了抬头,露出一双淡红色,凌厉而清澈,又充满了嘲弄的双眼。然后用那双眼带着冷漠与同情看了他们一下,便将枪扛回背上,一手提着一只狼尸,一言不发的朝远处走去。 信徒们依旧严阵以待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少年不高的背影完全在雪中消失,才终于纷纷松了口气,一个个跌坐在地上。 沐来第一个坐了下来,胃与前额的疼痛几乎让他晕了过去。他明白在这样一场战斗与惊吓之后,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了再一个夜晚了。在大口的喘了一会气后,他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拖着个狼尸略微远离了些营地,便立即生火烤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的他再次复活了过来,神采奕奕的回到了营地,发现信徒们都已入睡了。人与狼的尸体被草草掩埋,雪地上那些层层堆积的鲜血依旧刺眼,除此外却再没什么那场屠杀的痕迹了。 ****** 纯阳殿位处云州南端,与月州的双月学院很近,两派之间也有些存在争议的修真福地。 同是修真天门,这双月学院位列六大圣门之中,实力极为强横。 “六大圣门,好是威风。虽然弱肉强食也是天道,但这强夺之事也有多年未出现了。”雕金细剑嗡鸣颤动,长宁峰主秦走歌声含担忧道:“虽然我派素来与纯阳殿并不和睦,但唇亡齿寒,如若掀起大战,却也很难身免。” “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粗犷的声音满不在乎道,来自那把湛蓝流离剑,寒灭峰峰主兰真焕,“我苍云近几十年实力突破,早非纯阳殿那帮牛鼻子可以比较,就算是那六家,也绝不会轻易惹怒我们。” 陈子常道:“召集诸位并非所为此事。双月出手之前,曾先给纯阳殿送去密函,上书天缺月污,隐星现世,魔禁有松动之像,为天下大义,请纯阳殿借出彩石群岛,助学院修炼突破,以待魔潮到来时守卫天下。纯阳殿主将此视为侮辱,也将此密函发给我苍云和石人二派,请求支援。谁知双月学院察觉到此事,立即出手强抢。” 钟厉摇头道:“修真天门,固然有仙魔大义,但也都各随机缘,以求长生,纯阳殿主未免天真了。那双月学院也是霸道,声称大义,我看多半是冲着那天道大会吧!” 秦走歌如同曼妙音律的声音问道:“听说天道大会提前十年,可是真的?” 在场的第三人,浣灵峰主柳白洗微笑道:“天工阁的飞鸟已传达了此事,秦师姐刚出内关,许是还未看到。还有一年半,这场修真界最大的盛会就要开始了。” 秦走歌柔声道:“诸位峰主皆有突破,听闻死关之中更有师叔触碰到了那一境界,又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孩子,该是我们与那六门平起平坐之时了。” 陈子常道:“天道大会,以诸门派切磋交流以求突破为主。我等修真之门,也不必争那六门还是七门的名号。” 明梧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言语。 话虽如此,他明白苍云上下还是极为重视这个名号。苍云门素来在修真门派之中属于强者,不能位列六大圣门,也让许多人耿耿于怀。 若非如此,也不会重启升云大会了。陈子常甚至期望从凡间捞出蒙尘的天才。 兰真焕道:“只需等掌门参透死关,撑起九品之天,一切皆可成。从上到下,皆不逊于那几个圣门。何况钟师弟教出一个好徒弟,让那帮家伙也要眼红。” 钟厉哈哈大笑道:“钟某只不过指点一二,怎敢居功。诸位又有哪个没有去点拨两句的?他早晚是要走遍九峰,集我苍云大成的。只可惜这天道大会,不能等他十年。” 柳白洗微笑道:“钟师兄不必谦虚,枫儿固然天才,又怎离得开你这名师教导?不过他如此之早就入死关,是否操之过急了?” “是他自己的意思。”钟厉叹了口气道,“他素来谦虚,即便是我苍云门数百年未出的天才,却自认天赋不及和他并称的那三个名字,为了不负苍云的厚望,他坚决自请进入死关修行。你们也放心吧,在外关修炼,我对他有十足的信心。出关之日也不会远了,待到那时,该是不负大夏四子之名,也无惧雷州那条龙了。” 大夏四子刘枫。确实是苍云门捡到的一块千年至宝,也是苍云争向更高位的底气。 陈子常道:“说起枫儿,近几日还接到一封传书。大约一年之后,云深无的传人要借观想峰以做修炼,那时他也该出关了。” 兰真焕大笑道:“陈总管这是想让枫儿去做那云君了。” 柳白洗皱眉道:“白洗记得,枫儿是与缘儿各有情愫的吧?” 秦走歌轻笑道:“年轻人嘛,自有他们各自的心绪,我等就不必多虑了。” 虚空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门派之争,天道大会,云深无宗,闲聊也该够了,召集我等究竟是为何事?” 漆黑重剑悬垂穹苍,如同一道吞噬了光芒的裂隙。 声音来自长夜峰主卓幽若。 “诸位峰主难得一聚,闲聊几句也是寻常,卓师兄勿怪。”陈子常顿了顿,深吸了口气道:“死关最深处的那扇黑门,打开了。” ------------ 第七十五章 等夫子者 “哼,竟然在快要被捕获的时候安息了吗。”黑衣人大口的喘了一会粗气,才终于略微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也罢,不过是一个余灵,这个异象得立即报告殛天大人才行。” “星镜老头!”他举起权杖指向老人,冷喝道:“待我此次请示殛天大人,再不该对你手软了。下次相见,莫怪我不讲同族之情!” 说罢,他朝后退出几步,就那么消失在了黑雾之中。 这片不知何时笼罩在山谷中的黑雾,也渐渐随着夜风消散了。 幸亏他没有想到这里藏着一个活着的鬼差…… “嘀。魂榜完成。四阶余灵紫陌。获得幽币1000枚,灵魂石碎片一枚。” “收齐七枚碎片,合成灵魂石,是否要使用?” 什么? 林弈下意识的就选择了确认。 “使用灵魂石,复制余灵紫陌。” 系统的内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正在酣然入睡的曼妙身姿。 画着淡紫色花朵的衣衫长裙,乌黑的长发扎成辫子,正是紫陌。 这是怎么回事? “完成魂榜时,可以用灵魂石制造一个余灵的复制。并非灵魂本身,只是保留了部分记忆和力量的复制灵,可以协助战斗。” 系统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难得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看着眼前这个纤弱美丽的身影,林弈心中有些复杂。 糊里糊涂的就把灵魂石用了,其实复制一下龙百战或者虚如夜这样强得不像话的家伙才对吧? 还好只要七片碎片就能合成一个,应该不会太难。 毫无感情的女声道:“下一颗灵魂石需要十四枚碎片。” 什么!有种很久以后会十分后悔的预感啊。 林弈叹了口气,视线回到了黄昏中的幽谷。 众人将他隐隐围住,视线中大多带着些忌惮,只有那个白衣女子和少数几人的目光要柔和一些。 “老夫名为星镜,江湖间称我一声夫子。”那个老头倒是满脸温和的笑容,“小兄弟,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林弈拱手行晚辈礼道:“在下林弈。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闻夫子的大名。” 事实上,只听过金辰至喊的那句“等待夫子的蠢货”而已。 联想之前那黑衣人所说的话,这个夫子似乎和开辟内府有些关系。周围的这些人,想必就是故意留在第一境,故意不开内府的那群“等待夫子的蠢货”了。 这夫子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开辟内府之法?说起来,这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吗? “林弈。”夫子笑眯眯道,“依老夫所见,你仍未开辟内府,可否愿意跟随老夫学习一阵?” “真的吗?”林弈惊道。 想什么就来什么,这未免有些太过美好了吧? “万万不可啊!”那个四师兄嚷道:“此人如此可疑,说不定是刚才那个家伙故意留的奸细!您可莫要……” “老师!”白衣女子又惊又喜的轻呼道,“您准我们重回内观了吗?” “紫陌的遗愿,老夫也不该再一味偏执犹疑了。”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林弈道:“实不相瞒,从小兄弟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些可能性,故此相邀。老夫的内观之法,是一种特殊的开辟内府之法,能够开辟出比寻常方式强大一些的内府,却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更有极大危险。不知林小兄是否愿意一学?” 林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肃然道:“能得夫子邀请,实是学生夙愿。无论有何危险,皆是学生自己的抉择,绝无二言。请受学生一拜。” 就这样,他也成了“等待夫子的蠢货”其中一人。 ****** 星镜老人,数十年前就曾经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但因为他自身不愿成名,几个弟子也都刻意不传出他的名号,未有在大众乡野之间流传。 他师出成谜,自身修为也并不算高,唯有一套神奇功法,专精于开辟内府。与寻常心法不同,他的功法极为艰难繁复,甚至有很大危险。炼成之后的内府,确实也比寻常心法要强大许多。如今位列风云榜上的超卓人物,就有几位曾是他的弟子。 夫子招收弟子的规律难以捉摸,有名门宗室的天才,有流落街边的乞儿,他本人又总是云游各处,难觅其踪。武门求道以开辟内府为起点,夫子的方法只对尚未开辟内府的初学者有用。修炼一事,要从出生就开始打基础,一刻也不敢耽误。就算是名门望族有意栽培,能否在修炼之初的年龄遇到夫子,也是看运气的一件事。 然而却还有一群人,他们宁愿耽误修炼的最佳年龄,宁愿不开内府强行炼气,宁愿始终留在淬体境,也要等待夫子。他们就是等夫子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 第三日,“紫陌”终于睡醒了。 她并无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紫陌小姐。”林弈进入内视界,有些不好意思道:“未经你允许就擅自这样,还请不要见怪。” “林兄不必多想。”紫陌微笑道:“小女的人生已经结束,留在这里的只是一抹念想罢了。我不会再继续向前走去,只会在你需要时,提供生前的知识与能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那片漆黑,实在有些太过沉重。”说罢她的身形淡淡的模糊于内视界的黑暗之中。 “小女的出现会消耗你的力气,关键时刻再唤我出来吧。” 离开百花山谷后,夫子一行人的下一站是成邑。 他也渐渐的对这帮“师兄弟”有了些了解。 他们的排位是按照入门时间,而非年龄。林弈就是排位最小的十三师弟。 紫陌是大师姐。 二师兄和三师兄此时都有要事在外。 一直都看他不顺眼的那个四师兄名为简西城,是一位武林宗室的公子。 很温柔的白衣女子是六师姐安芸,似乎是一位大夏贵族。 三十多年前,夫子游历天下,曾经收过一批没有开辟内府的天才弟子。从王公贵族,到流浪乞儿,第一批弟子皆成了大器,甚至包括如今风云榜上叱咤江湖的几位。只不过按他的意愿,弟子们皆不提起他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曾师从夫子。 夫子的内观之法,切实的铸造了一批强者,但他一直认为此法仍有很大缺陷和隐患。 在一次震动江湖的大事中,他的一位弟子在垂剑峰与人决斗身死。他决定暂停此法,休息钻研。 近几年,他又重出江湖,尝试更深入更威胁的开辟之法。 他慎之又慎的招徒,培养。极少数知道内情的宗师门派中,有不少天才逸子故意不开内府,就为了等他。 然而大弟子紫陌在开辟之中,还是发生了意外,不幸身死。 夫子为此深受打击,不再允许弟子们使用此法。即便如此,弟子们仍然聚集在他身边,不肯开府。 此法名为内观心宫。 离开百花山谷后几日的一个夜里,夫子和弟子们围着七师兄康恩,各自盘膝吐息,准备开始暌违数年的“心宫”之旅。 ------------ 第七十六章 昆仑之路 逐云峰,昆仑山顶前最后也是最险的一段路,此时一如既往的盖着厚重寒冰。一只鹰划着残月般锋利的弧线从峰侧飞过,伸展开的双翼也锋利如刀,许久才扇动一下。它在凝结的厚云间穿梭着,这些不同于半山腰那些碎絮,是只在这昆仑山巅缠绕的真正的云。 能飞到这样高度,即便对于鹰来说也是一件卓越的成就。但它此时并不太过高兴,而是情绪有些复杂。鹰的情绪素来都很复杂,主要在于它们所能清晰看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此时它看得见万仞深渊之下那些碎絮在随风飘动,看得见青天最遥远处群星在阳光中微弱的身影,看得见山巅上一群天狼在凌乱的奔跑,也看得见逐云峰的白雪上,一队衣衫褴褛的人类在艰难的前进。那些蝼蚁般的人类在雪峰上不过是些小点,他们的眼睛只能看清眼前局促一块,情绪也要比鹰简单许多。 太饿了。沐来此时心中只有这个想法。他前所未有的后悔混入了这么一个队伍,原本以为阐教信徒生性淳朴,又向来谨慎,从不多事。自己对山上道路丝毫不识,此番攀登昆仑山,有他们作伴也算有个照应。谁知这帮信徒从山腰上的回燕池开始,就卸下一切细软,沐浴戒食,一路要饿到山顶。 他伸出手中的竹竿试图阻挡一下迎面而来夹着雪尘的寒风,边控制不住的发抖边艰难的一步步跟上朝前跋涉的人群。等过了这段最险的路,一定要离开队伍去狩猎才行。他在心中暗暗的下了决定,即便被看出冒充阐教信徒也在所不惜。 唯一能让他舒服一些的只有贴身挂在胸前的那块太白石,这是父母留下的不多的东西之一。在山下时这块石头还冰冷如玉,此时在寒风中已暖如琥珀了。除此之外他整个人都在这段险峰上如同一只兔子般脆弱,那些枯瘦如柴,衣衫单薄的信徒们此时个个精神矍铄,他的心却似乎离开那石头的一丝暖意便无法继续跳动一般。 这样的路途又持续了大半日,终于在夜色降临之前翻过了那个简陋得几乎要被风雪掩埋的山门。相忘门,那上面石刻的三字已经模糊不清,却让沐来几乎已冻结的心重新复活过来。相忘门几乎是典籍中所描绘过的最高处,此门一过,昆仑便仅余坦途。一路沉默的阐教众人也略为交谈,稍有些许喜色露于眉目。 沐来在寒风停息的雪地上不断的揉搓着自己的脸,让那些被冻僵的地方重新复活过来。一方面腹中的饥饿让他的眼皮越发沉重,失去了那些寒风中不断撕裂自己的利刃,他几乎没办法甩去沉沉上涌的睡意与疲倦。 而仅仅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并且不必再担心何处寻找猎物的问题。那时夜幕已沉沉降下,刚扎下营的阐教信徒们尚在静坐交谈,无数对夜中燃烧着冷冽的火球便无声的包围了他们。 “天狼。”一个信徒声音紧绷的说道,周围裹着长袍的众人也纷纷神情紧张,“该死,这些家伙是昆仑山顶的霸王,吸了不少此地仙气,比一般野狼凶猛数倍。它们的猎物不但会被噬尽血肉,还会被吸干精气。” “既然如此,就不要做它们的猎物好了。”沐来捏了捏手中的竹竿,“我听闻没有实力打败天狼,便没有资格上昆仑之路。” “同道,你有所不知。”站在他旁边的一个高大信徒摇了摇头,“昆仑之路只存在于无可稽考的野史,是游侠武夫们欲求武寻仙所要走的路,而我们只不过是阐教信徒,前来道观求教观主机锋而已,实没有多少能战斗的人,更莫说与这些天狼为敌。” “你们一路不吃不喝,尚能神采奕奕,怎会没有点神功绝活?”沐来心中陡然冷了下来,却仍旧不死心问道。 “你不也是我阐教信徒么,怎会不知此静息之功?”那高大信徒愣了一愣,“我们封闭循环,燃烧本火,求戒食以不染仙地。在下本还算有些拳脚功夫,能对付个把恶狼,此时却连只小鸡也提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沐来本已饿得发麻的胃又是一阵疼痛,要是没有支撑着竹竿,此时怕是已跌倒在地。“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全成为这些狼的食物?这里是昆仑之颠,为何没有出来个把仙人搭救?” “同道此言差矣。”另外一边一个信徒郎声说道,“天狼与吾等同属生灵,弱肉强食本合天地之理,今日彼为食者我为食物,亦是强弱之判,勿论俗尘之地何来仙人,纵是有仙人,又有何理要出手相助?食吾吾死,不食狼死,亦非——” “好吧,好吧。”沐来狠狠的打断他的话,朝前走了两步。无论如何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死了,至少也要在找到无霜莲之后。但实在是太饿了,他头一阵阵的发昏,手中的竹竿也是沉重无比。 转眼间最近的几只狼已扑了过来,有的信徒果然纹丝不动,任狼将其扑倒,爪牙撕扯,有的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试图抵抗,几簇血花在纯白的雪地上绽开。沐来朝扑向自己的那头迎去,手中青色竹竿摇晃着缓缓探上。那天狼一口咬在竹竿之上,壮硕的头颅猛的一甩,险些将他带倒,却是把竹竿上截给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那一段剑锋。 沐来侧身闪到一边,竹中剑脱离天狼的尖牙,灵活的从左肋插了进去,直没至柄。他迅速的拔出了剑,那头狼也轰然一声倒在雪地上,却有更多的咆哮着扑了过来。几头开始撕扯那头天狼的尸体,几头则谨慎的将他包围。 完了。沐来眼前又是一阵发晕。在家乡打猎练出的些许剑术,显然无法应付这样一群充满灵性的恶兽。群狼谨慎的低吼着,一点点的逼近,他将竹中剑平举在胸前,村里的道士说过我未来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姐姐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将剑柄又握紧了些,不断的深吸着气。 狼群依旧不紧不慢的逼近着,几个信徒站到了他旁边,同他一起紧张的缓缓后退着。有的则哭喊了起来,尤其是在那些坦然赴死的被撕成碎片之后。 那些对冷冽的火球慢慢的靠近,沐来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将胸口也震得颤抖,不得不鼓起全部勇气才压抑得住尖叫着转身逃去的欲望。就在周围逐渐静寂下来,让人沉重得喘不过气时,几声凄厉的哀鸣突然间响起,然后是一阵刺耳的血肉撕裂之声。 他浑身一抖,接连退了好几步,半晌才确定那惊叫不是自己发出的。群狼迅速的掉转了方向,不再顾他们这群待宰的羔羊,一起低声咆哮着朝狼群中心围去。 ------------ 第七十七章 相忘之门 这时沐来才看清那个狼群中的人影,那人全身都裹在个厚重的青色斗篷之中,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双手端着个比人还高的长枪,枪刃异常的巨大,两边还各有个狭月状的刃面。此时这长枪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刺能穿狼骨,砍能分狼身。 那人毫不停歇的砍杀着,这次天狼们显然没有了缓缓逼近的时间,争相咆哮着朝他扑去。沐来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靠上前去准备伺机帮忙,却很快发现没有这样的必要。群狼接连不断的朝上扑去,那人却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一般,手中长枪反而越舞越快。起初每头天狼还要费上他几个回合,有时还会偶然被咬中。而随着狼尸越堆越高,鲜红的狼血染满那人的长袍,他手中的枪渐渐变成了青色,然后开始燃烧,最后那长枪,直至他整个人,竟都在青色的冷冽火焰中燃烧起来。他不再有着格挡与砍劈的动作,而是不断的飞速突刺出去,就仿佛是巨蛇的毒牙,每次噩梦般的噬咬,便会带走不止一头狼的性命。雪地里鲜红的花越来越深,而战斗的仿佛已不是那战士,而是他手中那把可怕的长枪。浓郁的血腥味在四周飘散开来,几乎让人窒息,不少信徒转身干呕起来。 狼群渐渐被磨光了锐气,外围的几头开始哀鸣着逃去,很快便引得所有剩下的狼都仓皇逃窜。那人毫不留情的提枪追杀,一连追出了半里便将所有狼都刺死在了雪地上。接着他扛着枪朝他们走来。 沐来和身边的信徒们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心中几乎比面对恶狼时更为紧张。这时他才看见那人斗篷下露出来的嘴唇和下巴,看上去竟还是个年轻的少年,比自己怕是还要小上几岁,几乎可以称为孩子了。 那少年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微微抬了抬头,露出一双淡红色,凌厉而清澈,又充满了嘲弄的双眼。然后用那双眼带着冷漠与同情看了他们一下,便将枪扛回背上,一手提着一只狼尸,一言不发的朝远处走去。 信徒们依旧严阵以待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少年不高的背影完全在雪中消失,才终于纷纷松了口气,一个个跌坐在地上。 沐来第一个坐了下来,胃与前额的疼痛几乎让他晕了过去。他明白在这样一场战斗与惊吓之后,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了再一个夜晚了。在大口的喘了一会气后,他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拖着个狼尸略微远离了些营地,便立即生火烤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的他再次复活了过来,神采奕奕的回到了营地,发现信徒们都已入睡了。人与狼的尸体被草草掩埋,雪地上那些层层堆积的鲜血依旧刺眼,除此外却再没什么那场屠杀的痕迹了。 翌日的行程轻松了许多,山顶明烈的阳光略微驱走了一丝寒意,也没有另外一群天狼前来猎食。半天之后他们便抵达了阐教道观,覆盖着冰雪的石匾上潦草的刻着“云观”二字,名字同整个道观一般简明朴素。 两个年轻力壮的道士接待了他们,一起用过素食午餐之后,下午信徒们纷纷去聆听观主讲解教义,沐来则径直跑到客房,倒在铺着兽皮与草垫的床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窗外的昆仑山已又入夜幕,他小心的整理好行装,又听了听门外的动静,便轻手轻脚的走出观去。无霜莲怎么也是昆仑之巅的一株灵宝,他可不打算找阐教住持询问该去哪里采摘这样的问题。 但这昆仑山顶却比他想像中更为广阔,山腰上仰望时在云中若隐若现的尖顶,此时却是眼前一望无际的雪原。所幸在这浓云之上,群星显得前所未有的接近,在不远处的夜空上闪耀出复杂而神秘的图案,让睡足食饱的他并不烦躁,而是神采奕奕的寻着路朝高处走去。 大概走了大半个时辰,耳边竟隐隐约约飘扬起一丝若隐若现的歌声,他早被眼前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冰雪弄得有些头晕,此时精神一振,顺着歌声寻去。那歌声渐渐的清晰,不成调子,却又有丝壮阔而苍凉的意味。他越走越快,接着小跑起来,就在快要触摸到歌声的源头之时,周围却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他又朝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披着宽大长袍的瘦削人影躺在雪地里,连绵的须发皆同四下的冰雪一般苍白,此时整个人仿佛昏倒了过去,散着一身酒气,如同一堆烂泥般躺着一动不动。 “老伯,你怎么样了?”沐来吓了一跳,俯身探了探老者的脉,跳得极其微弱,鼻息间更是气若游丝,“老伯,醒醒,醒醒!” 那仿佛即将被冰雪凝为一体的老人突然又动了一下,微睁开混浊的双眼,挣扎着说道:“酒……酒……没酒了……” “酒?”沐来愣了愣,心想这个老人大概是被冻糊涂了,“老伯,你振作一点,我马上给你生火,附近就有道观,等下我背你过去。” “不,不要火,要酒……”老人缓缓摇了摇头,艰难的朝外挤着字,“给我酒……就能救我……” 沐来犹豫了起来,这老者身上的长袍绣着许多奇异的法号,虽说并不太像道士,却显然也是个有些本事的人。而且在这冰雪覆盖的地方,酒确实也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东西。他吸了口气,将老者腰带上拴着的硕大酒葫芦取了下来,四下捧了些雪进去,装了半壶。然后从颈上取下贴身带着的太白石,扔进葫芦中去。 不一会那葫芦中的雪便悉数融化,一丝浓郁的酒香则飘散开来。太白石又称酒仙石,放入水中便能化水为酒,可惜沐来向来不喜饮酒,故从小拿着这块石头也没起什么作用。那老者却仿佛突然有了力气,一把将葫芦夺了过去,仰头就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不一会竟将半葫芦酒都喝了个干净。 沐来惊讶的看着那老人皮肤上的层层褶皱一点点变平,苍白须发间也拔出不少青丝。他仿佛忘记了沐来的存在一般,一只手捏着个手印,在空中随心一挥,四下的雪尘便纷纷飞扬起来,又汇聚一起,贯入葫芦中,很快便再酒香四溢。 老人毫不停歇的仰头便喝,这样重复了数次,接连喝下了十余葫芦的酒,垂散在雪地的须发都已漆黑如墨,眉宇皮肤亦已同少年一般光滑细嫩。 ------------ 第七十八章 心宫之行 内观心宫之法,与其他心法的最大区别在于,此法不止是对修炼者一个人的考验。 “十三师弟,”六师姐安芸轻声道,“你是第一次进心宫,无需做什么,谨记守心凝神,不要惊惶就行。” 林弈有点纳闷的点了点头。夫子是教了他一些运转内力之法,但今天明明是七师兄要行突破,他们不过是在旁压阵,怎么好像也要去那心宫一样。 夫子抚摸着白须道:“心宫之法,与常理不同,多说无益。随后再给你讲解,开始吧。” 十二师兄齐昊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拉了拉林弈的衣袖道:“师弟,我们修为最浅,随我坐在这里。” 被这个只比小和尚释然高半个头的小子称作师弟,颇有点滑稽。林弈微笑着点了点头,随他在一处盘膝坐下。 七师兄康恩是来自云西高原的牧羊人孩子,肤色黝黑,面容憨厚。此时他坐在人群中间,拱手肃然道:“如此,就辛苦各位了。”说罢便闭上双眼,进入内息循环之中。 各位师兄弟也都各自打坐吐息。夫子在场中缓缓踱步,手中拐杖挥出一道复杂的弧线,引导起周围数十米的气息循环。 林弈慌忙闭上双眼,按照这几日所学,开始运转起内力循环。 不久之后,他眼前的黑暗中渐渐出现点点微光,开始只像是闭眼太久后产生的幻觉,然后那些光点却越来越多,变成扭曲的线条,晃动的地面,渐渐清晰的天空。 他站在了一片荒原上,四周都是浓郁的雾气。 他下意识的想要睁眼,却发现做不到。仿佛整个人已经来到了这另一个世界。 “十三师弟,别惊慌。”齐昊又扯了扯他的袖子,“第一次总是很震撼的。” 林弈这才发现这个小师兄就在他旁边。 竟然不是一种内视界,而是真正的独立空间吗? “我们两个修为最浅,来到的是最安全的外围位置,现在去找他们吧。”说罢,齐昊便带着路往浓雾之中走去。 两人走出不远,就看见了安芸和简西城。安芸关切的抓住他的肩膀,简西城则面容冷漠的看着远处,对他视而不见。 “十三师弟,记得守住心神,”安芸温和的说道:“再往深处走,雾中的寒风会渐渐危险。” 他们继续向浓雾深处走去,不久之后,面前出现了背负双手的夫子。 “林弈,”夫子转过身,面对着风声响起的方向,“这里就是康恩的心宫,是一个存在于每个人体内的空间。前往此处的方法来自于我族的一个远古神术,现在的你们并非本体,而是灵魂幻象,这里的风会对你们造成危害,如果承受不住,就要及时退出去。” 夫子的拐杖撑着地面,边颤巍巍的朝前走着,边继续讲道。 “退到雾气最淡的地方,按我教你们的方法打坐运转,就可以逐渐醒来了。如果在这里受到太严重的伤,会对本体心神内息造成极大伤害,切记不可逞能。” “进入心宫的方法你们是无法学会的,但是开辟内府,需要你们的互相扶持支撑。” 言语间,寒风渐起,水声隆隆,他们来到一条河边。 河畔有一段城墙,一个三米多高的砖砌小楼。师兄师姐们都聚在这里。 康恩站在小楼旁,双手微举,似乎在用力做着什么。 夫子站在河边,指着奔涌的河水,娓娓道:“这就是老七的内蕴源泉,虽然后天也会通过修炼来不断的吸纳天地之气,但这源泉中的灵源是很难提升的,可以说是代表了一个人的根本资质。有些人的源泉是一条小溪,很早就会到达瓶颈。有些是一条大河,能够拥有充足的灵力。有些是久冻冰山,难以融化凝练。有些是一片湖泊,轻易就能将灵源引入内息。甚至传说古时还有人的内蕴如同瀚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老七的灵源是一条不算特别汹涌的河流,已可谓是上佳资质。” “如何利用源泉,就是内府。提取灵源,引纳天地,突破境界,驾驭武技,皆从内府起。内府的打造伴随着整个人生,会随着境界的提高而不断强化,但首次的开辟决定了内府的素质,后天极难改变,影响深远。” 五师姐蔡雪微笑道:“正因如此,我等宁愿不开内府,不入气脉,也希望能被夫子指点,大概是对自己有太高的期望。” “耽误修炼时机,是否值得,老夫也难一概而论,”夫子叹了口气,“心宫之法与寻常心法,本质其实并无不同,皆是在体内循环中塑造通道,凝炼灵桥。区别只在心宫之法将一切具象化,更易理解。更重要的是可以由旁人帮助,开辟寻常方法难以达到的内府。” 康恩额头上已有些许细汗,沉声道:“我必须在此处稳定灵风,铸造府墙,就拜托各位了。” 夫子将拐杖插入地上的泥沙中,点点头道:“老夫也必须在此维持心宫的稳定。西城,你来带队。小雪,你来指导十二和十三两个新人。务必小心,不要勉强。” “夫子放心。如若风太大,我就会退回来的。”四师兄拱手领命,将他惯用的铁杖拿在手上,当先朝前走去。 顺着河流朝上游走去,风声呼嚎,打在脸上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十三师弟,这里的雾被称为心障,会迷惑方向,甚至伪装道路,形成蜃楼那样的陷阱,就如同我们捉摸不定的内心一般呢。” 五师姐蔡雪高挑白皙,头发泛黄,据说是来自域外的音律世家。她声若空谷幽兰,听她娓娓道来,如同一首曼妙的曲子,就连这刮在脸上的寒风也似乎轻了一些。 “这里的风被称为念刃,越往心宫的深处越是猛烈,如果心宫主人情绪失控,念刃还会强烈许多。康恩控制得很好啦,在这个位置几乎没什么风哩。” 十二师兄有点不好意识道:“上次在我的心宫形成了风暴,给师兄师姐们添了不少麻烦。”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四师兄淡淡道:“你心思单纯,无法控制好心绪,形成的风暴是白色,也算好对付。”他侧过头,余光冰冷的扫过林弈,哼了一声,“如果是心绪不正之人,会有黑色,那才是致命的危险。” 不知为何,这个四师兄一直处处针对他。林弈虽然不以为意,却还是有点疑惑,转头朝旁边看去,正对上六师姐安芸专注的双眸。 安芸双颊一红,慌忙移开了视线。 这个温柔美丽的六师姐,对他似乎也有些异常的关注。难道那家伙就因此看不惯他? 他叹了口气,这样的麻烦事似乎遇到得太多了点。 ------------ 第七十九章 灵闪心魔 “注意!” 八师兄颜世的呼喊声刚落,前方浓雾中突然有金色光点一闪。 “快!”四师兄一声大吼,抓起铁杖,当先朝前扑去。 转眼间众人都朝着那个晃动的光点追去,队伍渐渐拉开了差距,最前面的几人是四师兄,五师姐,六师姐,八师兄。他们的修为都是卡在淬体九阶许久,甚至超越了不少气脉境的人。 林弈勉强跟在第二阵营,也没必要在此时用上寒潭走的身法。他们几人速度慢些,在九师姐的带领下逐渐散开,去封堵别的方向。 落在最后的是十师姐和十二师兄,他们两个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如果开府成功,未来修炼的前景或许会是更好的。 靠近一些后看得更清晰了一些,那个光点像是一只发着金光的兔子,左突右闪的向着远处逃去。兔子的速度不算太快,很快便被几个师兄师姐逼近,蔡雪投出一支短矛,险些便将兔子刺中。 兔子转了个方向,却又被安芸给挥出一剑逼开。此时四师兄简西城已经一跃而起,手中重杖猛地砸下,这只流淌着金光的兔子就被砸成了漫天的金色光点。 “这只小兔子就叫做灵闪,心宫中四处逃窜的力量,也是我们最主要的目标。”蔡雪轻喘了一会,柔声继续道:“灵闪就代表着自身的灵感,来自天理大道的醍醐。寻常修炼时,日日苦练,偶尔突有灵感涌现,顿然领悟一些新的力量。而夫子的心宫之法,能够将这些顿悟的力量化为灵闪,再由我们这些外力来帮助捕捉。捉住一只,就如同一次灵感偶得。” “这些光点会回到七师弟那里,他用这些能量继续搭建那些城墙与楼阁,那就是内府的雏形。这样的灵闪还只能算是碎片,能量太弱。我们此行的目标是希望能收一只完整的灵闪。” “教学就到此为之吧。你们几个修为不够的,可以回去了。”四师兄冷冷道,“后面的路没那么简单,不需要拖后腿的了。” 林弈也察觉到眼前的浓雾变得沉重昏暗了许多,原本席卷雾气的寒风,此时已夹杂着沙尘。 他微笑道:“有劳四师兄关心,在下还能坚持。” 十二师兄齐昊也认真的喊道:“我也没问题!虽然有点头晕。” “哼!变成疯子,可别怪我。”四师兄面色泛白,不再看他,朝着风沙席卷的前方走去。 溯流而上走出不远,河流出现了分岔,似乎是多条源头才最终汇成了此河。他们走上一条支流,水流小了很多,风暴和沙尘却更厉害了。 “从沙尘较多的地方开始,就是七师弟尚未探明、无法维持稳定的心宫区域了。他的内府基础铸造得越多,可以控制的区域就越大。”五师姐继续讲解道:“这里越来越危险,容易迷失,但真正的灵闪也都在这里。” 再走出一会,十二师兄有点难以坚持,气息越来越粗,脚步也渐渐虚浮。 林弈尚能支撑,但也有点疲倦,脸和手臂都被狂风刮得隐隐作痛。 “呀!” 十一师姐桦樱突然惊呼了一声,白嫩的脸蛋上被强风刮出了一道口子。 她才刚满十三岁,修为在淬体四阶,已算很是难得。 十二师兄叹了口气,似乎是准备一起后退了,他刚举起一只手,周围突然黑了下来,随后传来阵阵诡异的细碎声音。 “当心!”四师兄一声怒喝。几个师兄师姐立即在外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几个护在中间。 四周连同天空都陡然间黑暗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给压住了,让人近乎窒息般的难受。 师兄师姐们双手做出复杂的姿势,竟然各自手中都点亮了一个光球,勉强驱散了一些黑暗。 “是心魔,还好不算特别危险的那种,”五师姐的声音也难得的有点紧张,“这是夫子教我们练出的心灯,你们尚未学会,不可擅动。” 安芸移动到林弈身前,手中光球温和明亮,沉声道:“我来保护他们,攻击就交给师兄们了。” “哼,碍事!”四师兄一声怒喝,当前扑入了黑暗中。 他手中的光球撕破了黑暗。不远之处,弓腰伏着一个长个羊角猪耳的漆黑身影,也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更像是吃掉了光明的影子,像是空间被撕开的裂缝。 “是惰魔。”五师姐边说着边跃上前去,心灯的光芒流淌在短矛刃尖上,“” “老七那个勤勉的家伙,竟然也有懒惰吗?”八师兄颜世笑着举起他那把大斧,缓缓走上前去。 “何人又能没有懒惰?”十师兄严语是个光头,此时边叹着气,边面带悲伤的迎向黑暗,“何人又能真正的持之以恒?” 几个人的包围下,心灯的光明压制了黑暗。那个诡异的影子有些畏缩的四处张望,发出阵阵嘶嚎。 四师兄等人仍然十分慎重,不断的调整着位置,一点点朝着被围住的魔影逼近。那怪物几次嘶吼着想要扑上前去,又被他们挥舞着武器逼退。 “带着心灯光明的武器能够刺痛它,但并不能致命。”蔡雪一边刺激着魔影,一边仍不忘讲解,“只有用足够的光明彻底包围它,才能真正的消灭。” 眼看他们稳操胜券,林弈却突然心中猛地一空。 心跳仿佛停了几拍,一时间几乎难受得要吐出血来。 安芸手中的光球立时黯淡了不少,随后一声来自噩梦般的可怖嘶嚎响起,另一只怪影朝着他们扑来。 “呀!”安芸白皙的手臂被划出一道伤口,没有流血,却是覆盖着黑色的沥青状粘液。她后退了半步,站稳身形,手中光球朝前挥去。 魔影尖叫着朝后退开,又朝十一师姐扑去。林弈挥出雪轩,却从影子中间穿过,如同砍入了一团烟雾,丝毫没有造成伤害,反倒让他自己心中一阵冰冷空虚。 九师姐也举着细剑上前,她们两人却是完全无法压制这只怪影。魔影四处晃动,突然在安芸的肩上猛地一抓,竟是扯出了一条黑烟。 魔影吞下黑烟,变得更大更为狰狞恐怖。 ------------ 第八十章 荒野求生 “可恶!”四师兄猛地后退,举杖朝着他们这边赶来。那只被他们压制的魔影猛地一声尖叫,朝着包围的空隙扑去。 “别乱动!”蔡雪一声娇喝,双手光球和短矛齐出,终于勉强逼退魔影。颜世等人立即移动脚步,总算是又再次围住了那个怪物。 这边四师兄从另一边加入战场,魔影疯狂的张牙舞爪,一时间也难以压制。 这时林弈看见十二师兄憋红了脸,在双手掌心聚出了一颗小小光球,慌忙高喊道:“给我!” 齐昊愣了愣,便也心神领会,将光球往雪轩的剑刃上一送。 “我也有!”十一师姐也扔来一个光球,比齐昊的还要更明亮一些。 雪轩的剑锋一时间流淌着明光。林弈一声大喝,用内力将光芒引入雪轩的脉络深处,一剑青城雨挥了出去。 剑影洒过,魔影背后被捅出几个窟窿,漏出了对面四师兄大吼大叫的身影。简西城,安芸,九师姐,林弈从四个方向一起出手,终于让那怪物无法乱窜,被渐渐压制得伏在了地上。 这时蔡雪那边终于解决了,众人一起将魔影团团围住,众多光球将浓郁的黑暗逼退,魔影连声哀嚎着, “这,这就是心魔,在心宫中最大的危险。”蔡雪大口的娇喘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这还只是最低级的,夫子叫它们一级心魔。因为我们本身也是意念灵体,可能会被心魔引出自身的负面情绪,成为饵食。如果没有夫子教授的心灯,是万万无法与它们对抗的。” 安芸突然一阵摇晃,面色苍白如纸,蔡雪慌忙将她扶住。 “师妹!”四师兄大惊失色,重重的跺了跺脚道:“撤退!” 周围的风沙比方才更大了许多,几乎目难视物,声音也被狂暴的风声呼啸给覆盖。 “这些心魔,会带来周围环境的恶化!”八师兄颜世大叫道,“我们必须赶快回到稳定一些的地方!” 林弈伸手抓着十二师兄的领子,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在暴风中前行。旁边蔡雪扶着安芸,九师姐抓着桦樱,也是勉强支撑。 走出一阵,风沙稍小了一些,那条方才还在眼前的小河却消失了。 他们的面前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昏暗荒野。 “是蜃楼!”九师姐喘着气道,“我们迷路了!” 四师兄朝四周看去,眼神中终于也有了一丝动摇。“别慌。”他大口的喘了一会气,“朝着念刃风压更小的方向,总能走出去。” 蔡雪闭上双眼,洁白的玉手伸入狂风之中,许久终于朝前走去。 几人也只要互相搀扶着,跟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林弈开始觉得有些饿了,头也一阵阵犯晕。他回头看了看齐昊和桦樱,他们二人已然摇摇欲坠,难以坚持。 在这里久了,精神承受不住,恐怕在外面的真正肉体也承受不了。 之前在百花山谷已经被不少人怀疑了,实在不想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但再这样下去也不行。 没办法,趁着最后还有一点力气的时机吧……他深吸了一口气,逆转体内内息循环。冰冷的气息引导出鬼门的力量。 一盏幽蓝的灯火出现在浓郁的雾气中。 鬼引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那盏灯火在狂风中飘浮了一会,便向着前方移去。 “似乎偏了一点。”林弈走到队伍最前面。这个光点似乎只有他能看见。 “我现在的感觉已经很迟钝了。”蔡雪点点头,轻易的便听从了他的建议。四师兄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他背着昏倒的安芸,也已经有点面露狼狈。 走出不远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丛灌木,上面结着一些果子,有些隐隐泛起光芒。 “太好了!”蔡雪拍了拍手,微笑道:“这是七师弟给我们准备的,说明我们的方向对了。在心宫,这样的果子就是荒野中的食物,能够缓解我们精神的压力。” 四师兄上前摘下一个果子,喂给面色苍白如纸的安芸。林弈便也摘下两个,塞给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齐昊和桦樱,然后他自己也抓起一个啃了一口。 入口的感觉也就是普通苹果,却是很快就缓解了剧烈的头晕乏力。 一行人终于恢复了点体力。周围的浓雾与狂风仍旧肆虐,这株灌木给了他们希望与勇气,但是每个人眉目间都仍然笼罩着阴云。 林弈寻找着那盏幽蓝的灯火,却找到了一点金色的光芒。光点在浓雾中优雅的晃动着,洒落下一地的细碎光芒。 “你们看,”坐在地上的安芸缓缓睁开双眼,柔声道,“消灭心魔,往往就能领悟灵感,七师弟做到了。” 金色的光芒渐渐驱散了浓雾中的黑暗,映照出一匹光芒凝聚的马,明亮的光点在马的额头,如同仙灵般优雅。 “这家伙……比那兔子好接近得多嘛。”林弈叨咕着,已经走到马的面前。 蔡雪微笑着点点头:“有些灵感是心宫主人在这个过程中的顿悟,已经被七师弟捕捉住了,它其实是来帮助我们的。” 身体状态较好的几人缓缓将马围在中间,蔡雪小心的走上前去,缓缓的伸出玉手。 马儿顺从的埋下头,让蔡雪在它头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它身上的光芒更为明亮,渐渐飞扬起星星光点,就这么化作无数萤火,向着远处飘去。 彷如太阳躲开了一片云层,周围突然明亮了许多,昏暗沉重的浓雾渐渐变得轻盈苍白,呼啸不停的风声也减轻了大半。 “七师兄,多亏你了。”颜世仰天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得到刚才这个灵闪,七师兄对心宫的掌握增强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也成为了稳定的控制区域。” 他们再朝前走出不久,潺潺水声就已经传到了耳边。 就这么顺流而下一阵,城楼渐渐从远处的白雾中隐现。 七师兄搭建的城墙与楼阁比之前有所增加,不过按夫子所说,距离真正开辟出内府尚有一段距离。还有最深邃的心宫中心未去,还有最本质的灵闪,和意识更深处的心魔。 回到山谷中真正的身体,林弈顿觉得肚子饿得绞痛,眼前一阵阵的发晕。所幸随行的几名仆人已经烧好了饭菜,众人不论男女胖瘦都是一阵狼吞虎咽,又以玲珑秀丽的蔡雪吃得最快。 ------------ 第八十一章 听声分卦 这时他仿佛才看到沐来一般,咧嘴朝他笑了笑,“小兄弟,多亏你了,这次我贸然下山,竟忘了带够酒,要不是你帮忙,真不知会睡到何时。” “你,你可是仙人?”沐来小心的后退了一步,心中迅速的冷静下来,“我听说昆仑山上有不少奇珍,尤以无霜之莲最为神奇,希望能得见一面,不知仙长能否指点方向?” “哈哈哈,你给了我如此醇香的美酒,不必这么客气。”那人大笑了一会,“老夫名为陆压,小兄弟直呼吾名即可。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这时那无霜莲所在何处,却是老夫都不太了解。不过无霜莲就一花草而已,无甚珍奇,倒是小兄弟这块太白石为七宿之一,洪荒初开便已存在,实是无价至宝。其酒香虽非三界至醇,却别有一番风味。”说完他手指一扬,太白石从葫芦中飞出,落入沐来怀中。 沐来见他毫无强占之心,心中对这个豪迈仙人多了分好感,拱了拱手说道:“陆压仙长,实不相瞒,晚辈急需无霜莲救人性命,此太白石乃先父所留,是传家之宝,却愿与仙长换取无霜莲。” “小兄弟竟愿转让,陆某实是大喜过望。”陆压兴奋与垂涎纷纷写在脸上,略微思索一下,左手一挥,背后一把湛蓝宽鞘的巨剑飞了出来,在空中转了几圈,直落入沐来怀中,“我尚有要事在身,这折斗剑却能助你寻到无霜莲,小兄弟拿此剑往南斗之角处去,十日以内,必能见到无霜之莲,如何采摘,却要你亲自决定。” 沐来见他豪爽,便也不犹豫,将手中太白石扔了过去。“多谢仙长指点,晚辈亲姐若得救,必谨记此恩一世。” “该道谢的实乃陆某,从此有喝不完的酒啦。”陆压似乎越想越高兴,捏着太白石又朗声大笑了一会,方略微认真的对他点了点头,“七宿之石整个三界皆独一无二,固无价之宝,但这折斗剑却也能配得上交换的价值。小兄弟切记,此剑中之世界博大精深,君骨骼清奇,若能尽解剑语,实是不可限量,陆某去也。” 说完他纵身一跳,轻轻踏上背后飞出的又一把宽剑,却是通体漆黑,那剑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载着他径直朝天上飞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也许是因为心情高兴,此时陆压的歌比之之前的壮阔苍凉又多了分轻快,却是一点也合不上词中的含义,歌声在夜空中旋绕回扬,直到踩剑而行的人影消逝多时才渐渐散去。 沐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那宽足半尺的蓝鞘大剑“折斗”背在背上,在无数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的绚烂星光下皱眉观察了许久,终于找到南斗几颗主星,然后勉强辨认出了南斗之角。 他默默记了记那颗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便顺着它的方向继续寻找无霜莲的旅程。此时心中却是轻松了许多,陆压仙长怎么看都像是个深不可测之人,也许真的,在不久之后,真的能将姐姐唤醒吧。他小心翼翼的压下心中的雀跃,继续朝前走去。 这样接连走了大半日,等太阳升到天顶之时,他来到了一道直刺入天的峭壁之前,看不到顶的绝壁朝两边一直连绵至尽头,丝毫看不到点能上去的路。正对着的方向却是有不少山洞,洞口都不大,却是幽深如墨。 而那数个洞口前的雪地上,许多块石头摆成一个复杂的阵型,一个身披厚袍的少年正忙碌的摆弄着石头,那把巨大的三尖双刃长枪随意的放在雪地上,竟就是前日那个杀狼的少年。 “既然来了,就帮帮忙吧。”那少年头也不回,突然开口道,“我已完成了四卦,你不如试试帮我把离和坎交换过来。” 沐来愣了愣,便走到正北方的一组石堆前。“就是把西北和东南两处的石堆按原样交换位置。”那少年正解释到一半,看到他走到正北,微微错愕,“原来你也懂八卦么,不过我这个阵不同于一般八卦,共有八种不同阵势,这次的坎是在东南,不是正北。” “哦,好的。”沐来点点头,便又走到东南的石堆前,观察了起来。少年所摆的阵非常复杂,不过大都还是符合内八卦的阵势,只有几处不同。他在雪地上划下需要记住的地方,然后又走到放在西北的离处,记下这个内八卦的阵势,然后照着东南的坎开始细心摆放大小碎石。 少年摆的这个阵是三层阵,每个卦位都有六十四种变化,因此虽然大都都和标准的内卦相同,他还是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两个卦位的阵势交换完成。这时那少年已摆好了最后两卦,并在阵中的雪地上划出许多条复杂的线。 “不错嘛,一点错误都没有。”他走过来笑着拍了拍沐来的肩,“我娘说过,这八卦之术本是仙界的东西,人间知道的不多,你是从何学来的啊?” “我住的村子有个算命道士,这是他教我的。”沐来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事实上那道士还教过他许多许多东西,包括竹中剑的剑法,殷商各地传唱的诗句,星相五行之术,以及能解血毒的唯有无霜莲蕊。 “一个算命先生,竟也会八卦之术,实是不可思议。”那少年摇了摇头,“不管啦,总之若不是你帮忙,我肯定赶不上今天的未时了。我叫杨戬,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也是想去玉虚宫的吗?” “我叫沐来,”沐来朝他笑了笑,“我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实不相瞒,我来此是为了采摘无霜莲,你知道在哪能找到吗?” “无霜之莲?是昆仑奇珍之一吧。”杨戬耸耸肩,“自然是在山顶了。” “这里不是山顶么?”沐来愣了愣。 “自然不是,没看见眼前这道悬崖么?”杨戬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悬崖上那许多个山洞,“看到那九个山洞了吧?那里面的八个洞通往一个八卦仙阵,内含玄机无数,极其复杂。而剩下的一个便是所谓的昆仑之路,通往人间的山顶,更传说能直达仙界玉虚宫,到神仙居住的地方。你既是要采无霜莲,便是与我同路。那悬崖里的八卦仙阵极为凶险,若是随意深入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才用这个听仙阵查明每个洞口的卦位,等到最后八个卦位查完,还剩的那个就是正路啦。” ------------ 第八十二章 观星折斗 “这个阵一次只能查明一个位置吧?”沐来略微观察了一下雪地上的那些线条,并不能甚解,算命道士教他的虽多,却大都只是皮毛。 “恩,共要发阵八次,方能全功。”杨戬点了点头,“我在这待了数日了,已经验出了四个卦位,这次便要查明震卦所在。现在我要开始打坐了,发阵时机必须在午未交接之时,接下来我会半日不能移动言语,你就在附近等等吧,困了东边有我铺的兽皮,闲时也可以去狩猎。” 说完他拿起地上的三尖双刃的枪,走到阵中盘腿坐下,不再言语,口中却是念念有词。 沐来又观察了一会阵势,睡意上涌,便朝东边走了一会,果然地上铺着几张兽皮。他将折斗放在一畔,竹中剑则抱在怀里,不时便沉沉睡去。 醒时眼前又是漫天星斗,他躺在兽皮上略微发愣了一会,便又有些不放心的跑到听仙阵旁去。杨戬依旧坐在雪地上,此时八个卦位都已隐隐发光,雪上的线中更是有数道白光来回飞舞。 他看了一会,又有些无聊,便四下巡视了一圈,也没发现野兽的踪迹,只好又回兽皮那躺下,仰天看着璀璨眩迷的星空。 这时他想起陆压仙长所说折斗剑中蕴含着许多东西,便将剑拿起细细打量了起来。宽鞘上刻着蓝色的符文,不算复杂,却又显得华丽。他握了握剑柄,微微用力,第一次将剑拔了出来。剑身依旧很宽,却是通体透明,如同精雕细琢的寒冰,此时映着星光与雪地,仿若一块毫无瑕疵的宝石。 沐来惊叹的摸了摸浅蓝色的剑刃,不敢久触,生怕这无暇的一段寒冰会被捧化。星光下的雪地透过剑刃变成了浅蓝色,那之上的星空也如是。 星空。他坐了起来,心中有些纳闷,方才透过剑刃所看到的星空略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差别。这次他将剑刃直接盖在了眼前,周围的一切都化做了浅浅的蓝色,眼前的群星不再如同近在咫尺般耀眼,它们布成的图案清晰了许多,分明了许多。 是的,清晰分明的图案,不再繁杂着无穷无尽。他将剑拿开了一会,又重新放在了额下的双眼之前,终于发现了剑中星空的奇怪之处。 少了许多颗星。 他又确认了一遍。没错,少了许多颗星。夜空与雪地丝毫不差的透过透明的剑刃,许多颗星的星光却被阻隔了开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又躺回地上,隔着透明剑刃继续观察。被晕染如浅蓝的夜空上,一个个的星座清晰分明,明亮而不繁杂。 “每颗星都有不同的寓意与实意,整个星空便如同一个极其繁复的书卷,古人向来相信星空表达着诸界最终的本义,但没有人能辨清那里面所有的含义,就如同没有人能数清大河畔的沙粒。”徐半仙在很多年前说这话时,依旧是用他一如既往的飘忽语气。他向来坚持让人们这样称呼他,久之真正的姓名倒没有多少人记得了。“但有些人想了个办法,将星空中的星取出一些,脱离开周围的其他星,单独组成些略为简明的图案,这样虽说终究得到的不是真意,却也以此探究出了许多的学问,有不少个系的道法都是源于此,以及几乎全部的相学。” “那些让人飞翔或是喷火的法术就是从这里学么?”他还记得那时自己这样兴致勃勃的问道,坐在对面的徐半仙则悠闲的从他那个细竹杆里又吐出一缕青烟,娓娓答道:“法术种类自是千奇百怪,追本溯源,不外古器所载,相星所得及五行推演,其中相星主要依靠的是各类洗星之图,即从星空中择取部分互有关系的星,以此研究。洗星图大体由古贤所制,最有名的是女娲娘娘的三片空桑叶及混鲲祖师的《演参策注》,而至今这些洗星图已几乎全部失传,仅少数门派留有一二残片。如今法术大体都是师传而来,整个殷商大地,怕是已有数百年无一人能演星数推道法了罢。我也从未见过真正的洗星之图,倒是有本古书,记了不少星斗之义,你不如将之牢记,日后即便遇不到洗星之图,偶尔参看星空,终也是能有所得吧。” 这便是,洗星之图吗?陆压仙长还真是慷慨呢。想起多年前初学相星之术时的记忆,沐来心中越发激动起来。当年记下的星斗之义虽说不能尽在,却也还有大体印象。他立即找出剑中最熟悉的一个星座,开始一点点回忆那里面的几颗星义来。 就这样半夜过去,他终于被缠绕满目的光点弄得头晕,沉沉睡去。虽说苦思了数个时辰仍未有什么实在的所得,却也是仿佛暗暗触到了些什么,那些群星间的含意如镜花水月般的模糊,却又包含着一个世界般的深邃。 翌日杨戬的听仙阵发动结束,属于震位的山洞也已寻出。他们一起在周围巡视了一遍,总算成功打到了几头野兽。剩余的白天他们完成了部分的八卦移位,入夜后杨戬似已疲倦至极的迅速睡去,沐来则继续将折斗剑覆于目上,边看着漫天星斗边冥思苦想。 就这样数日过去,他白天帮着杨戬布阵,若是阵势发动,便去狩猎或就坐在雪地上推演前夜疑惑。入夜后群星浮现,便透过折斗仔细研究,每每只能持续两三个时辰,便会头昏脑胀着睡去。 直到七日过后,杨戬的听仙阵仅余最后一个巽位尚未确认,他却无法再继续推演星斗了。那夜依旧是群星漫天,折斗剑中却同样如此,无数道星光穿透那冰雪般的剑刃,一丝也未被阻隔,此时的剑刃便如同一般的透明冰雕,将整个星空丝毫不差的晕上一层浅蓝。 沐来大吃一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仍旧没法像往日那样只透下部分星斗。还好他生性随意,也没有太过沮丧,心想也许过不了几日便又恢复原状了,便把剑放回鞘中。夜还未深,他发了会愣后,仍无睡意,便起身朝听仙阵走去。 ------------ 第八十三章 再回成邑 夫子受邀去成野郡讲学会客,一行人的下一个目的地正是成邑。 七师兄康恩随后的数天都在马车之中,打开并维持心宫不是易事,他首先得从断断续续的昏迷中醒来,并恢复基本的身体与内力,才能开始消化内境中的领悟。 虽然众人都避口不谈,但紫陌的死,或许就与此有关吧。 这个心宫之法确实比寻常心法要厉害的多,却也是处处危机。那个苍白的荒野已如同噩梦,竟还是整个心宫最平静的外围。 林弈跟在队伍的马车背后,边走路边练习着夫子所教授的心法。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都是不可错过的机会。被这么多人期待、也培养了众多强者的心法,在江湖上是会引各方势力争夺血拼的珍品,在系统里至少也是要花费几十万幽币了。 代价也很显著,首先得在修炼的关键年龄恰好遇到夫子并且被收成弟子,如果等待过久,就会耽误整个修炼之路。然后需要有一批相互扶持的师兄弟,互相解开心宫的恶魔与灵感,随时可能在别人的心宫中遇害。最大的危险则来自于自己的心魔,在维持心宫的过程中一旦有意外,将遭受极大的重创。 整支队伍有三辆马车,除了夫子和他们十来个弟子外,还有六七个仆人,负责一路上的伙食和杂事。弟子中本有带着众多仆从的望族贵子,但在夫子的要求下只留了很少的人。 即便如此,这一路还是远比林弈习惯的荒山野人式旅行方式要舒服得多。 七师兄占着一辆车,夫子坐着一辆。六师姐安芸因为受了伤,在车上休息了一日,便强行要下来走路。 四师兄西城来自名门宗室,骑着他从小养大的爱马,那之后便再未和林弈交谈。 五师姐蔡雪总是一脸轻松的微笑,在日出日落之时偶尔会奏笛一曲,音律中却萦绕着散不去的淡淡悲哀。 常来找林弈的是七师兄颜世和十二小师兄齐昊。颜世常常端着厨师大叔弄的一盆火锅,还提着不知哪来的酒,三个人一起喝酒吹牛。齐昊很佩服林弈的表现,他有一个非常强大严厉的父亲,把他教育得有些胆小,但不知为何,喝起酒来却是毫不犹豫。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夫子也没有再组织过心宫之行,像是游山玩水一般的,成邑的城墙便出现在了远方。 入城之后,他们整队人都入住了一家条件不错的客栈,又是林弈来到这个世界后便很少体验的事情。夫子前往几家望族去讲学会友,师兄师姐们很快也都各有去处,不知去向。 安排好老黄和莺莺之后,还剩了一点银两。林弈掂量着,又不知不觉的走到那处屋舍之前。 距离上次到此,已经恍惚如同隔世。 蛇馆“草市”。 “好久不见,小兄弟。” 一身黑衣的张力士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颔首。 “来得稍微晚了一点。”林弈笑了笑,运行起全身的内息,摆好架势,他本来是想在五阶的时候来挑战的。 “六阶了,进步果然很快。”张力士微微错愕,扎下一个马步,大喝一声道:“不过在你之上的天才也很多,如何弥补练武太晚的问题,在下就拭目以待了,来吧!” 林弈上前几步,手中的道场木剑洒出一片剑影,正是青城雨。 没有雪轩,他这一招仍然只能算半成,但也比上次挑战时的基础动作“鞭腿”要强上数倍了。 “好!”张力士一声大吼,黝黑的手臂一挥,就这么挡住了此招。 林弈再次跨上一步,挥出一招都江浪。 他没有太多喘息的机会,心底的疑虑只是一闪而过。 作为一个只有淬体六阶的教官,张力士化解他的招式未免有点太容易了点。 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就算不用幽币法术,也该在同阶之内没有敌手。夫子门下的那些人固然厉害,也都是八阶以上、甚至卡在九阶很久的修为了。其他的无论是恶匪还是家丁,淬体高阶的也都很好对付。 半柱香后,林弈手中的木剑撑在草席上,全身如同散架了一般四处剧痛。 竟然经历了如此苦战……但总算是赢了。 张力士仰面倒在道场的草席上。不知为何,还是觉得这个人未尽全力。同样的修为,实力也是天差地别啊。 “小兄弟,恭喜了。”张力士爬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迎面扔了过来,“这是一位云州名剑士给草市留下的气诀,正适合刚入武道之人。” 林弈伸手接住,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这家伙看上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真的是赢了吗? 张力士顿了顿,说道:“你花了二十两银子,还要继续挑战下一关吗?” “自然。”林弈点点头,站直身子。虽然全身剧痛,但也都是外伤,怎么也要拼一下的。 就如张力士所说,他可是花了二十两银子。 “很好,下一个守关人是气脉一阶,你大概能坚持十秒吧。”张力士深吸了一口气,一声大喝道:“来吧!” “什么?考官人呢?” “正是在下,只是现在把气提升到了气脉一阶,绝不会作弊,放心!” 这家伙……果然气势强大了很多。林弈居然没有太过惊讶,举起木剑先做出了一个守势。 这个张力士的深不可测,他已经有所预计了。 张力士如同一头巨牛一般冲上前来,手中一拳挥出。 林弈能察觉到系统已经自行打开,张力士周身出现浅淡的蓝色烟雾。进入气脉境后,就会有这样“势”的运转。张力士的蓝雾看着比贾富当时还要薄一些,看来是有好好“留在”气脉一阶。 他侧过身,一剑刺在空处。 张力士身形一凝,在半途强行变招,侧向旁边,换了另一拳打来。 林弈再次一剑砍向空气中的蓝雾凝聚之处。 张力士再次变招,却是一掌按在林弈肩上,将他推得连退了好几步。 “你竟然能够干扰在下的势?”张力士首次露出真正的疑惑,十秒也已经过去了。 林弈趁机上前,一招速度最快的剑峡风挥出,猛地刺中张力士肩胛。 张力士肩膀一松,卸下此招,再挥一拳。 林弈再次试图用剑去刺“势”的位置,张力士却不管不顾的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肩膀上。他整个人飞出数米,一直撞在大厅的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 第八十四章 难释之念 “因为你威胁到了在下的势,所以我下意识的变招避开。”张力士按了按方才被刺的肩胛,手中有些许血迹,“但没有足够的速度和力量,攻击势也没有意义,且不说你的速度很难在我出手之前破坏势,就算真的破坏,削弱了在下的真气,我的招式你也很难抵挡。” “多谢指点。”林弈任由自己躺倒在地,就这么眼前摇晃着晕了过去。 他就这么回客栈躺了三天,夫子的几场讲学也没能参加,终于下床舒展筋骨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 师兄师姐们都随夫子去参加集会,被他们包下的客栈安静了许多。林弈来到客栈后院,这里虽不宽敞,却也是庭园花树,假山流水,颇有一番景致。这也是成野郡的特色,虽然没有多少繁华,但处处可见精致的生活气息。 林弈寻着一处石凳,望着孤悬在深蓝色天空的明月,开始按照夫子所教的方法调理内力运转。 距离控制他自身的心宫距离仍远,但他希望下次至少能点起心灯。 “十三师弟。” 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他回过头,一个美丽的白衣身影冲他羞赧的一笑。 “六师姐。”林弈慌忙站了起来,“你怎么没随夫子他们前去?” 安芸洁白的双手端庄的放在腰前,比起在百花山谷时的初见拘谨得多,微笑道:“夫子说我的气血仍有些虚寒,这几日要多打坐调理。” 林弈担忧道:“是那天受伤还未好吗?” “不是的,”安芸摇了摇头,“是在那之前的事了,也是因此,在心宫中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弈点点头道:“心宫确实十分危险,师姐好好调养,万勿涉险。” 两人间一时间沉默下来,安芸埋着头,白皙的双颊渐渐有点泛红。林弈想找点话说,又一时间有点卡壳。 这个六师姐究竟有什么问题? “林师弟。”安芸终于开口道,却是声若蚊鸣,“你……那天……和大师姐说了话对吧?” “什么?” 林弈是真的惊讶得脱口而出。 “我,我知道这很疯狂。”安芸双颊绯红,声音更低了,“但在百花山谷,那个恶人攻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你和紫陌师姐之间的联系……” 林弈摇了摇头,有点艰难道:“我想那天,大家都看到了紫陌小姐的灵魂,这确实让人匪夷所思,我到现在都以为是做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紫陌小姐和夫子说了几句话后就消失了吧,我又怎能和她交谈呢?” “不,不是那时,是在那之前!”安芸抬起头,有些着急道:“我也是在大师姐出现之后才感觉到的,我林师弟你是和她说过什么的吧?她,她最后睡去,也是因为你做了些什么吧?” 林弈一时语塞,这个六师姐怎么会感觉到这么多东西? 安芸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继续道:“林师弟!我无意去探究你的秘密,夫子认可你,我就相信你是值得信赖的好人。如果你能和大师姐说话的话,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原谅了我?” 她如同一双晚霞冰湖的眸子中,流淌下两行清泪。 这样的女子,竟然会有何事是需要原谅的吗? 林弈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六师姐,生死两岸,逝者如斯,终究难以再会。紫陌小姐最后讲予夫子的话已算有违天道,我想那也代表着她早就心怀释然,你就放下吧。” 安芸抬起盈满泪水的双眸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仍想说什么,终于抿住苍白的嘴唇,轻轻的欠了欠身,转头离去了。 ****** 几日之后,成邑郊外的荒野上,漫天星空。 林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一位高挑瘦削的少女抬头望着天空,双眸中神色复杂。 “这毕竟只是个残影弥留罢了。”紫陌轻轻叹了口气,“是不该有什么感触的。” 林弈也不知该如何理解这个灵魂石的“复制”,只好硬着头皮问道:“紫陌小姐,你可还有生前的记忆吗?” 紫陌点点头:“记忆若是去探究的话是有的,但却并不会自动浮现。” 林弈也不懂什么意思,继续问道:“安芸小姐为何会察觉到度灵之事,你有想到什么吗?” “安芸……这个丫头,她让自己负担了太多东西。”紫陌轻轻叹了口气,“我曾经在她的心宫中净化了一只极为强大的心魔,那次我受了重伤,甚至留下了一部分灵魂。从那以后我与她的灵魂有某种难以理解的共鸣,在月蚀那帮人强行把我的鬼魂拉回现世时,她或许是受到了影响,察觉了一些东西。” 林弈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之后你出的意外,可否与此事有关?” 紫陌沉默半晌,如同叙述别人的事一般,轻声道:“那是我开辟内府的最后一步,所有的基础都已经打好。在最深处的迷宫之中,却出现了不属于我的心魔。那强烈的恨意掀起了血色暴风与巨大的地震,在后方的我也精神涣散,濒临崩溃,为了救出大家,我用最后的意识将他们强行送了出来,这样的行为是夫子多次强调的禁忌,我也因此而身受内伤而亡。” “那个心魔,和你在安芸的心宫中受了伤有关吧?你的一部分灵魂留在了那里,也带走了她的一部分灵魂,结果带来了她的心魔。”林弈摇了摇头,疑惑道:“就算如此,这也不能完全算作安芸的错,她又为何会问你有没有原谅她?” 紫陌露出一个有些凄美的笑容,“灵魂之事,又有谁敢相信,紫陌生前也未曾想象过。安芸的那个心魔,让我察觉到了她的一段记忆。她背负着血海深仇,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也因此她选择夫子的心宫之法,但那执念已经变成了与其他心魔截然不同的恐怖存在,如果继续下去,且不说我们探索心宫之人会遭遇危险,她自己更是早晚会被吞噬。在那段记忆中,她遭受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她的手也沾染了难以被原谅的罪孽。我告诉她,我无法原谅她曾经做过的事,我不能容忍再与她做师姐妹。我逼她放弃使用心宫之法,否则就要把那些告诉夫子和大家,并亲自出手赶她走。那次谈话,在我死前不久。” 紫陌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紫陌就从未真的责怪过她,只想将她赶走以此来保护她。虽然她有这样的过去,但紫陌早已把她当成亲妹妹。”